李鏡花實在高估了鐵遊夏。

這也難怪：她跟他幾次動手，根本連迫他出手都辦不到；況且，他跟蹤她一大段路，她也不曾察覺。

──她不知道這只是因爲(wèi)鐵手的內(nèi)功高明、內(nèi)息雄長之故。

鐵遊夏長於內(nèi)功。

遜於輕功。

他上“淚眼山”，不讓人發(fā)現(xiàn)，這點他辦得到，且毫不費力。

但要他悄沒聲息的進(jìn)入“七分半樓”盜“金梅瓶”通知“大相公”，實在力有未逮──如果遭人發(fā)現(xiàn)，他只好被迫動手，但動手傷人，他又不願。他思慮再三，覺得明人不做暗事，加上自己要討的是人家的東西（且不管東西原是不是屬於他的），都該光明正大，當(dāng)面說清楚。宵小所爲(wèi)，他還是幹不來，於是決定投帖拜山，叩門拜會。

七分半樓位於倒衝瀑的淚眼潭前，水氣迷離，煙霧瀰漫，溼氣很重。

七分半樓樓高七層半，頂上半層，是用來種植一種黑色的花──每七年半纔會結(jié)實爲(wèi)“青寒果”──由於氣候潮溼，水質(zhì)特異，此處最合青寒花果栽植生長。這時候，已過子時，月過中天，略偏瀑崖，鐵手不欲等到天明，以免夜長夢多，所以他即現(xiàn)了身，拜會“青花會”會主杜怒福。

他才一現(xiàn)身，青花會的高手、徒衆(zhòng)立即知道了，他遞上了拜帖，守衛(wèi)知道他是“四大名捕”中的鐵遊夏，一面留神著他，一面客氣寒喧，一面則派人向內(nèi)走報。

鐵手也先不入內(nèi)，好讓對方準(zhǔn)備，所以就站在門外，耐心候著，忽見藍(lán)火金星一炸，接著嘖嘖作響，原來門前已多了一人，赤膊上身，滿頭狂發(fā)，腰佩古銅長刀，正趴在長階上鑿字。

只見他手錘急啄，提鑿密敲，一下子便在石板階上鐫出了一個直欲翻飛入眼的大字：

狂

守衛(wèi)見此人形跡忒怪，但以爲(wèi)是與鐵手同來，不敢?guī)稚妫荒侨她b牙一笑，他的亂髮遮蓋了他臉部十之六七，笑時牙齦有血，但自發(fā)簾裡透露的目光有一種瘋狂的寧靜。

“這便是我的名帖，快去通報杜老怒，我來了，唵嘛呢叭咪吽，密言佛耳，萬載真諦。”

這時，大門裡外各走出二人來。

這四人形狀不同，高矮不一，但都?xì)饽皲J，步履沉穩(wěn)，除此以外，四人皆有一個共同表情，那就是臉有怒容。

另外還有一個共同特徵：

瘤。

眼睛不住霎動的人左頦有一顆大瘤。

鼻子如隼鉤懸的人喉嚨有一顆大瘤。

馬臉漢子背上有一顆大瘤，高聳如駝峰。

臉上有王字形皺紋的人，左胸衣襟空出了一大塊，大概也是腫瘤。

這四人分別從門左右兩側(cè)，自外左右兩邊行來，其實恰好分了四個方位，堵死了鐵手和蔡狂的去路和退路。

鐵手纔看一眼，便知道來的是誰了。

──“鶴盟”盟主長孫光明，手下有三大祭酒：公孫照、仲孫映、孫照映，都是一流好手。

──“燕盟”盟主鳳姑，手上也有三祭酒：李國花、餘國情、宋國旗。

──同樣的，“青花會”也有“青花四怒”：陳風(fēng)威、李涼蒼、張寞寂、王烈壯。

──所謂“四怒”，其實是江湖人意指“四瘤”的諧音。

四個樣子憤怒的人。

四名長著肉瘤的人。

四人先向鐵手、蔡狂抱拳拱手，唱喏招呼，執(zhí)禮甚恭，但也極爲(wèi)防範(fàn)：

“兩位稍候，我們已請人通知會主了，他片刻便會出迎。”

“難得兩位大駕光臨，有失遠(yuǎn)迎，尚祈恕罪。”

“卻不知何事勞動大駕，使二位夤夜來訪？”

“咱們會主因會務(wù)煩纏，久未拜望諸葛先生，不知先生可好？這次鐵二爺和瘋聖蒞臨，想必有要務(wù)在身吧？”

鐵手知道這四人見蔡狂和自己一道出現(xiàn)，早已當(dāng)作是一道上的人了，只是這也不好一一澄清，便想當(dāng)著杜怒福時再一併說明，當(dāng)下寒喧幾句，搪塞過去，前來“討瓶”一事，畢竟不能如此便開門見山。

語不到兩句，杜怒福便匆匆行出。

他已五十開外了，肥頭大耳，好眉秀目，雖然像一尊雕在蕃薯上的活陀佛，不過行動之間，一點也不顛蹭蹣跚。

他一見二人，哈哈笑道：“稀客，稀客。失迎，失迎。”

他笑的時候，竟似滿臉怒容。

他執(zhí)著鐵手的手，親切而親熱地問候：“諸葛兄可好？國事蜩螗，豺狼當(dāng)?shù)溃煜吕杳癜傩崭ｌ恚家勒趟噘M周章了。”

鐵手聽得心頭一熱。

他自己極尊敬諸葛先生，所以，當(dāng)人衷心誠意的推崇諸葛先生，他便會由衷感激，十分感動：覺得世叔所作所爲(wèi)，費心費神，沒有白費。

然後，杜怒福轉(zhuǎn)向蔡狂笑道：

“瘋聖，別來無恙否？”

他對蔡狂似有些避忌。

也不似對鐵手那麼親切。

蔡狂沒有什麼反應(yīng)，像忽然之間入了定。

杜怒福向鐵手笑道：“你們怎一道來的？你看我，要兩位站在大門口敘議，真是怠慢了！該打！不如咱們進(jìn)去──”

蔡狂忽喃喃的道：“對，該打。”

杜怒福沒聽清楚：“什麼？”

蔡狂擡起了頭，亂髮披臉裡又倏射出兩道寒光：“你剛纔說什麼來著？”

杜怒福一愣：“我說什麼來著？”

蔡狂認(rèn)真的道：“你說：該打！”

杜怒福仍沒弄清楚是什麼意思：“我說該打？”

蔡狂在披髮的寒光轉(zhuǎn)而成厲：

“對，你該打！”

就在這剎那之間，他就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