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更重要的是：他們先張三爸一步把命拼。

他們還是“天機”的弟子。

他們還要爲(wèi)張三爸爭一口氣。

他們衝出去，冒雨殺敵，灑血苦鬥。

張一女是知道的。

但她要伴在張三爸身邊。

直至最後一人。

——她不能讓自己的爹爹和衆(zhòng)人的“爸爹”孤獨渡過，儘管那已是生命中最後的一刻。

她明知衆(zhòng)師兄弟叔伯在外拼死。

但卻不敢告訴爸爹。

她只閒閒對答，但不知道在每一句話裡，她的兄弟都在濺血，都在殺敵，都在給敵人殺戮。

至愛無恨。

長情無怨。

大義無悔。

這四名“天機”子弟都自分必死。

他們衝殺過去，本就不抱持再見的希望。所以他們各自一點頭，就衝殺入風(fēng)中雨中。

——敢於應(yīng)戰(zhàn)的，無畏死於戰(zhàn)爭。

——可是往往勇於作戰(zhàn)的，不死於戰(zhàn)爭。

因爲(wèi)他們衝殺過去的時候，有一人也閃了進來。

他大叫他們退去。

但他們都沒有退。

因爲(wèi)敵人已潮水般涌上來了。

——加上“百足將軍”吳公所帶來的兵馬，足足有一百二十倍之多的強敵！

那呼喊他們退卻的只是個少年：

少年鐵手。

少年鐵手見這四名死士不退反進，就算武功再好、奮戰(zhàn)再劇也等於往巨魔的毒牙裡送，這樣犧牲了卻與大局無補。

但那四人分了四個方向殺入重圍，立即像降落蟻窩的飛蛾一般給密密麻麻的人蟻吞噬了。

他唯一的方法是：

也衝上前去。

七名敵人攔路。

（來的只是一名少年而已！）他一掌擊退七人，又進丈餘。

十五名敵人攔截。

（這少年是什麼來路！？）他雙掌震退十五人。

又來二十一名敵人阻截。

（這少年是誰！？）他雙掌翻飛，又震退十五人。

這下子電掣星飛，四大高手中已開始負傷，同時，也殺傷了不少強敵。

鐵手直攻的是“百足將軍”吳公。

他離吳公仍有三丈之遙！

吳公這才知驚恐。

他一揮手。

他身邊有十八名悍將。

十八人一齊出手。

阻擊鐵手。

鐵手在跟這十八人遭遇的片刻裡，連遞十八招。

這十八招是：

“金龍?zhí)脚馈薄ⅰ褒埿幸皇健薄ⅰ扒镲L(fēng)落葉”、“龍門三擊Lang”、“翻身盤打”、“金雕展翅”、“蒼龍歸?！薄ⅰ昂诨⑼敌摹薄ⅰ斑M步連環(huán)”、“獨劈華山”、“倒打金鐘”、“黃龍捲尾”、“如封似閉”、“推窗望月”、“白猿摘果”、“玉帶圍腰”、“抽撤連環(huán)”、“寒雞拜佛”。

這十八招裡沒有一招是奇功、奇招、奇式。

每一招都只平平無奇。

這十八悍衛(wèi)一看，頓時放心。

——這少年沒啥了不起。

他們當(dāng)然不知道：

世間最奇的事就是最平凡的事。

世上最偉大的事物就是最平淡的事物。

——就像作爲(wèi)一個人，沒什麼出奇，但一個人能夠活著、說話、工作、思想，那就是兆億個奇蹟合起來一齊發(fā)生才能創(chuàng)造出來的奇蹟！

那十八悍衛(wèi)當(dāng)然不明白這個道理。

他們怕的是奇招、絕招！

但對方出手只是平平常常的招式。

他們蔑視。

他們在等對方招式用老，一舉殺之。

豈知鐵手的招式，反而在招式用老後才發(fā)揮出極大奇大至大的效用。

只不過，俟他們發(fā)現(xiàn)這一點時，已然遲了！

鐵手已擊倒他們。

接近吳公。

吳公一揚手，放出百來只蜈蚣。

每隻蜈蚣都有劇毒。

但蜈蚣到了鐵手身邊三尺之遙，全給內(nèi)力激震出去。

鐵手的手是不怕毒的。

吳公身爲(wèi)將軍，卻不會武功。

他的軍職，扶搖直上，是靠巴結(jié)童貫、蔡京得來的。

倘若他真的身懷絕技、立有戰(zhàn)功，蔡京、童貫纔不會擺升他呢。

他深知這一點。

所以也不必習(xí)武。

——反正，他身邊有的是人，不須他來動武。

不過，他是瑤族人，會放“蜈蚣蟲”，在這生死關(guān)頭，他完全發(fā)揮他“百足”的功能，一面放出百數(shù)只蜈蚣，一面腳底抹油似的猛溜。

他放的蜈蚣，噬不了鐵手，卻使要趕過來救助他的手下有不少都遭了殃，其他的都給嚇跑了。

他溜得太快。

有一人也來得極快。

這人滿身纏著燈光似的異彩，動作之際，漾起一片幻彩，就在這令人目眩神迷之際，他就出了手。

這人便是巴比蟲。

巴比蟲“奮不顧身”去救吳公。

其實他旨不在救人，而在“升職”。

——他知道像吳公這種至懦怯而無用的“將軍”，是因爲(wèi)攀附上蔡京童貫之故，成了權(quán)相手下紅人，他若救了吳公，也等於當(dāng)成了半個“紅人”，他想要在官場上有一天會大紅大紫，這就是表示盡忠效力之際。

——單靠“九分半閣”，那只是在野微未的勢力，要想壯大實力，就一定得有朝廷封詣不可。

他雖然也是“相爺?shù)娜恕?，但畢竟只是“外圍”的，他要進入內(nèi)圍，就得要多花點錢、多送點禮、多立點使蔡京或蔡京眼下紅人心欣悅?cè)坏墓Σ判校?

所以他“義不容辭、刻不容緩”地出手相救吳公。

——就像救他老子一般賣力。

“砰”的一聲，鐵手跟他對一掌。

巴比蟲全身的異彩突然“”連聲，一一碎裂，盡皆熄滅，他整個人也立即黯淡了下來。

原來，他身上纏繞著一種自花刺子模國運來的半透明彩珠，每一顆彩珠裡都有閃爍的燈火，與人動手時，他只要一發(fā)內(nèi)力，敵人就爲(wèi)這妖異色彩所惑，更易爲(wèi)他所趁了。

但鐵手只跟他對了一掌，就把他全身的“異彩火珠”全皆震爆。

他一下子成了個失去了光彩的“黑人”。

同時身子也給震飛。

卻恰好撞上逃竄的吳公，把他撞跌於地，鐵手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揪住了這位號稱“百足將軍”的吳公。

——大概，“百足將軍”的名頭，係指他溜得快之意吧！

吳公嚇得直咒巴比蟲，也忙不迭地喘息著向鐵手哀告：

“你放了我，放了我就有榮華富貴！你當(dāng)捕快不外爲(wèi)了升官，我準(zhǔn)讓你高升，只要你放了我。”

“原來你是這樣升爲(wèi)將軍的。”鐵手仍扼著他的脖子道，“我可憐你?！?

然後他大喝：

“停手！”

後面還加了一句：

“誰不住手，我就殺了吳將軍?！?

因爲(wèi)誰都知道“百足將軍”吳公是蔡京的“義子”。

——誰敢再動手，萬一吳公有何閃失，有誰抵得住蔡京的責(zé)罪？

沒有。

他們是停了手。

可是陳、樑、何、蔡四人卻不擬住手。

“你少管我們的事！”

“我們都不打算活了！”

“爸爹求死，我們茍活又有什麼意思！”

“殺了吳公，咱們死了也夠本了！”

鐵手卻朗聲道：“你們要是真的爲(wèi)了‘天機’爲(wèi)了張三爸，那就更不許死！你們敗局已成，但死局未定，只要你們在，天機不死！你們要相信我，我會勸張三爸跟你們一起活下去，重造‘天機’！”

他伸出了手。

熱情的手。

大手。

友情的手。

吳公哼聲道：“……鐵遊夏……你也是捕頭，竟敢違抗聖旨、庇護逆賊、大膽造反，你……”

鐵手正色道：“你少唬我，我跟‘天機’諸子相處過，發(fā)現(xiàn)他們決不是你所說的人，便請查原旨公文，這才知道是蔡相下令要拿此人，只因私結(jié)亂黨，所謂亂黨，其實是王荊公、王韶將軍等忠臣烈士，更逞論什麼謀反叛亂，也決沒有皇帝下旨平亂敉匪的事?！?

“既然仍未定罪，‘天機’仍是清白平民，你們豈可任意殺戮？”鐵手仍伸出了空著的一隻，“這件事我自會上報請求複審，但此際他們都是我的朋友。”

蔡老擇憔悴著臉卻亮著眼：

“你爲(wèi)什麼要救我們？你跟我們有親？”

鐵手反問：“你們‘天機’爲(wèi)何平時總救苦民於水深火熱之中？你跟他們有親？”

樑小悲瞪著虎目剔著劍眉嘶聲問：

“你不怕受我們牽累，滅九族誅三族？”

鐵手哈哈大笑：“我無親無故，但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要殺盡我的朋友，皇上的天下可就無人可御了?！?

何大憤激奮地問：“你說你叫什麼名字？”

鐵手道：“鐵遊夏?！?

何大憤側(cè)著腦袋道：“這名字不好記。”

鐵手道：“叫我鐵手也一樣。”

何大憤卻一字一字地道：“好、兄、弟?！?

鐵手大笑：“這名字好記多了?！?

陳笑沒有說話。

他衝上前去。

他一手握住了鐵手的手。

雨是大的。

手是熱的。

心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