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苗不寒而慄。
倘若,她死在或是落入魏紫昭之手,而劉瑩背叛出賣她的消息傳回來,作爲丞相、深受重用的劉岑必將受到牽連——帝后將會失去一隻有力的臂膀。
以自家老爹的脾氣,必然會把她的死歸咎或是遷怒於圓子,甚至怪罪帝后——帝后將再失一條臂膀。
大戰(zhàn)尚未開始,肱骨之臣已然與帝后生了間隙,這仗還怎麼打?
倘若,她是個心胸狹隘之人,沒有識破靖中人栽贓陷害、挑撥離間的陰謀,即便僥倖逃脫,也會加倍遷怒怪罪於劉瑩。
而劉瑩本身已經(jīng)夠慘,在這種情況下還受到她的打壓,乃至於迫害,劉岑又怎肯忍氣吞聲?
說不得,她老爹和劉岑又要對掐起來。
而圓子是這件事的中心人物,或多或少都會被牽連,多半會被雙方都怨上,這個統(tǒng)帥也別想當安生了。
這仗,估計還是難打。
讓劉瑩活著,比讓劉瑩死了更有價值,因此劉瑩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
刻字之處染過靛青,時日久長,要清洗乾淨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禾苗嘆了口氣,小心地處理好,讓親兵去請許南過來。
許南還以爲劉瑩出了什麼大事,急匆匆趕來,禾苗請他進去,將蓋在劉瑩背上的衣服一點點地掀開給他看。
二人目光交匯處,都是慶幸與後怕,以及對劉瑩滿滿的同情。
“她似乎不知道這件事。”
許南找到劉瑩後,劉瑩曾短暫地清醒過,她向他簡短地描述了當時發(fā)生的事情,其中並沒有提到這一點。
許南皺著眉頭問道:“能清洗乾淨嗎?”
一個女孩子揹著這一身字,怎麼過日子?上頭的字如此觸目驚心,誰敢娶,誰敢看?
禾苗揉眉心:“我已經(jīng)讓人去找藥了,盡力吧,不過坦白講,很難很難,畢竟她這個已經(jīng)染了很多天?!?
二人心情沉重地守著昏迷不信的劉瑩枯坐了半宿。
直到天矇矇亮,許南才驚覺:“你還傷著,睡吧,這些事兒再怎麼愁也愁不來?!?
禾苗的確也是累了,打個呵欠,讓許南:“再給我搬張牀來,兩個傷員擠一牀,不方便?!?
“嗯?!痹S南板著臉走出去。
很快有人搬了牀來,禾苗和衣而臥,看著昏睡不醒的劉瑩,心情萬分複雜。
有關(guān)此事的急報不到天亮就送了出去,給劉瑩清洗刻字的藥卻是一直找不到。
禾苗決定不再等待,她讓人準備了烈酒,給劉瑩清洗。
那些字有些已經(jīng)結(jié)痂,皮肉長在了一起,要清洗就要一點點挑開,一點點洗。
她不確定劉瑩能忍受得住這種痛苦。
她給劉瑩準備了麻沸散,確保不會在中途因疼痛而驚醒,影響治療。
鮮血和酒水染透了一整張牀。
意料之中的洗不乾淨。
從早忙到傍晚,清洗完最後一個字,禾苗擡起頭來舒一口氣,瞬間天旋地轉(zhuǎn),一頭栽倒下去。
一雙手穩(wěn)穩(wěn)托住她,同時一塊潔淨的白布準確無誤地蓋在劉瑩背上。
許南陰沉著臉把禾苗放在牀上,命令軍醫(yī)滾進來給她診脈。
軍醫(yī)滿頭大汗:“就是累的。歇一歇,補一補就好了。”
聽說禾苗沒事,許南立刻踢了軍醫(yī)一腳:“去照顧劉司賓。”
軍醫(yī)嚴肅地上前處理善後,此刻在他的眼裡,無有男女,只有傷患。
禾苗睡夠一覺又活了過來,她不放心劉瑩,就端了飯菜守在牀旁吃。
“好香,給我點兒。”劉瑩沙啞的聲音響起。
“你醒啦?”禾苗先是驚喜,然後就是難過,該怎麼告訴劉瑩那件事呢?
劉瑩啞著嗓子道:“餓,疼……”
禾苗讓人給她取米粥和雞湯,斟字酌句:“哪裡疼?”
劉瑩道:“到處都疼,疼得焦躁想發(fā)脾氣,特別是腳趾和背上,這樣趴著很難受,你幫我翻個身?!?
禾苗說道:“你的背受傷了,傷得有些嚴重,只能趴著睡或是坐著,至於腳嘛……估計以後你穿鞋子更好看了?!?
劉瑩盯著她看,緩緩道:“有個成語叫做削足就履,你是這個意思嗎?”
禾苗努力用輕鬆的語氣說:“是呀,是呀,再怎麼精緻小巧的鞋,你都可以穿了,不像我啊,一雙大腳,醜得沒辦法見人?!?
她暫時不打算告訴劉瑩刻字的事了,打擊太多太大,慢慢來。
劉瑩沉默許久,輕聲道:“麻煩你扶我起來,我想看看?!?
禾苗連忙扶她起來,小心翼翼地儘量不碰觸到她的傷處,但是伺候人這種事,真的比不上打人踹人那麼容易,兩個人都掙出了一身汗。
“我來幫忙。”軍醫(yī)正好來送藥,飛步上前,只一下就把劉瑩扶了坐好,溫柔地問:“二位還有什麼需要?”
禾苗道:“去弄個好玩的玩意兒來。”
軍醫(yī)邊走邊撓腦袋,什麼是好玩的玩意兒呢?這可爲難人了。
劉瑩盯著自己的少了兩根腳趾的雙腳看,許久不發(fā)一言。
禾苗強笑著說:“你看,我沒騙你吧,一隻腳一個,都是小指頭,很對稱?!?
“哦,的確不錯,很幸運。”劉瑩擡眼看著她,靜靜地道:“至少我還活著。”
至少還活著。
“是這個道理。我也差點死了,從懸崖上摔下去,屍骨無存……”
禾苗受了這句話的鼓舞,不知道爲什麼,眼眶酸酸的,她比劃給劉瑩看:“我也是覺得,不管怎麼樣,我們還活著,仇可以慢慢報,人沒了纔是什麼都沒了。”
“嗯?!眲撡澩@話,“不過,我背上到底傷得怎麼樣?”
禾苗小心翼翼地問她:“你在逃跑突圍的途中,有沒有遇到什麼稀罕事兒?”
劉瑩回憶道:“那是夜裡,我趁著雪光逃走,一刻也不敢停留,突然後頸一疼,就什麼都不知道了,醒來就是躺在雪地裡,馬還在一旁,但是背上就很痛,我什麼都沒有,不敢碰……”
她沒有在野外生存的經(jīng)驗,分不清東南西北和時間,只記得樹木朝南的方向要豐茂些,而南方是酈國的方向。
一直走,一直走到徹底暈厥過去,再被許南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