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朝露殿內燈火通明猶如白晝。
見我回來,明月丫頭遠遠的跑過來迎接,“泠泠——”
隨即目瞪口呆地指了指我的胸前極其突出的地方,臉上是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我豪氣地從懷中掏出那兩個“始作俑者”,故意道出明月丫頭的小心思,“是不是想過來看我帶回來什麼好吃的了?”
見我從懷中掏出仙桃,明月原本吃驚的雙眼立刻彎成月牙,欣喜道,“竟然是蟠桃……好大的蟠桃呀……”
我將蟠桃遞到她手上,“拿去切了吧。”
她接過桃子,欠了下身子轉身出了殿門。
“還愣在門口乾嘛?”
一進屋我便倚在牀上不想動,擡眼卻看見門後修長的人影還沒有挪步。
“怎麼不進來?”我從盤裡拿出一個紅蘋果咬了一口,問道。
“這……不好吧……”他猶猶豫豫地終於邁了一隻腳在門口。
“怎麼不好了?”我好奇地開口。
“書上說男女有別,現在夜已深,成年男子是不應該隨意進入女子的閨房的。”這隻腳還沒有完全踏進,就聽他一本正經地說道。
我暗覺好笑,“那你在我沉睡那裡一千年也沒少進來啊。該如何呢?”
隔著牆我也能猜到此時他臉上的表情,定是那種透著小可愛的糾結臉……只聽他繼續正經道,“你沉睡時生死未卜,我照顧你是情理之中……而在生死攸關的時候,不可拘於細節……”
我暗暗翻了個白眼,什麼鬼。
“哎呀,你想在門口站著你就站著吧……”
如果不是因爲我現在實在有些懶得不想動,我早就過去把他拽過來了。
只是我現在實在是不想動……便是由他去了。
一盞茶以後……
屋內的案幾被推到屋子的中心,上面盛了滿滿一碟晶瑩剔透,香氣四溢的桃肉。蟠桃被均勻切成牙狀工工整整地排好後才裝盤。
我與明月圍在案幾邊上,每人拿根銀籤子將蟠桃紮了吃。
一邊吃一邊故意發出讚歎給門口的某人聽,“哎呀怎麼這麼好吃——”
殿門前,某人默默無言地站成雕像。
哪道玄霄真的是塊木頭不成……
“他以前也這樣嗎?”
我問明月說。
明月看了眼我目光所指的方向以後重重點了點頭,苦笑道,“對呀,他以前也這樣。平時除了守在你房間裡一動不動地看著你,就是自己一個人在廚房裡忙活。我與他說話,他也不是總會去接話茬的。十句有把句彷彿是我與空氣對話,而剩下的兩句不是嗯、就是哦。”
“這樣啊。”還真是有趣,他今天與我說了這麼多話,那又怎麼解釋呢……
我默默紮起一塊桃肉,緩緩著起身走到門口。
他靜靜地站在門口,筆直而修長,彷彿一座玉雕像。
見我過來,他的劍眉難以察覺地微微挑起,不動聲色地從淺藍色的眼眸中露出一抹柔情。他的模樣怎麼讓我覺得有些楚楚可憐,像只剛出生不久卻被強行斷奶的小狼狗。
原本我想用手裡的蟠桃逗逗他的,可見他這幅模樣卻頓時不忍心起來,“喂,別這麼可憐巴巴的吧……”
他的視線緩緩低下,微微低著頭。彷彿一隻做錯了事的小狼狗。看起來更可憐了。
我哎呀了兩聲,然後將扎著桃肉的銀籤塞到他手中,“吃吧,吃吧。”
“……”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注視著我。
我只覺空氣有些升溫,錯開他的視線,故作鎮定道,“吃完就去雲裳殿睡覺。”
真是受不了他這幅可憐巴巴的模樣。
見夜色已深,明月欠了身將剩下的蟠桃端了出去也準備去朝露殿偏房睡。
親眼著玄霄往前殿的方向去了,我才安心地關了門,在軟牀上四仰八叉地睡成大字。
這一躺下,我的意識開始迷糊起來。
天色十分陰沉,我緊張兮兮地在林子追趕什麼人。
林間的水氣將我的步履沾溼,有些滲到腳上很不舒服。
可我顧不得那些,只顧撥開叢林裡半人多高的雜草,四處尋找在西桃村設下大兇風水局的妖道。
林間蟬鳴之聲一陣有一陣,吵的人有些聒噪。
此時濃雲密佈,只聽得幾陣隆隆作響,便驟然下起大雨。
我被淋了個徹底,卻依舊顧不得這些。
忽然一道金色的閃電直擊在她前面不遠處的一顆紅豆杉上。
我打了個激靈,暗暗慶幸自己平時沒有發過什麼天打雷劈的毒誓,要不然後果可真是不敢想。
正要繼續向前追查,在嘈雜的雨聲間忽然夾雜了一聲低鳴……
耐不住好奇心的趨勢,我快步走了過去。
在到樹根前的一瞬間我愣住了。
只見在紅豆杉的根旁趴著一隻淺黃色的小貓。原本乾淨的皮毛被雨水和泥土弄得髒兮兮的,剛剛那道雷電正擊在它的身上,導致它看起來更髒了。
只聽天空隆隆作響,金雲翻滾間第二道金雷當即落下。
在撲過去擋住金雷的那一瞬間,我沒有猶豫。
背上傳來撕心裂肺的痛,與此同時低頭卻看見小傢伙睜著一雙水汪汪的褐色大眼睛,好奇寶寶一樣靜靜望著我。
小腦袋一歪,竟是張開粉紅的小嘴衝著我“喵”了一聲。
我怕嚇著這小傢伙便呲牙咧嘴想露出一個微笑,眼前一黑卻沒了知覺……
再睜開眼時,朝露殿內殿外寂靜一片。身上有些酸乏疲憊,我想我大概是夢到前世了。
這覺睡的,越睡越累。
迷迷糊糊中我再一次睡了過去,這次場景一變竟然是我在一場酒席上與很多年輕的蜀山弟子們吃飯。
一隻小黃貓在我桌子下面打著呼嚕,聲音很大,我看到幾位師兄都紛紛望過來。
我抓著小黃貓的脖頸,才勉強控制住小黃貓沒有跳上桌來飽餐一頓。
見黃貓已經快要饞死了,我匆匆說了幾句話,然後師兄弟們開始動筷。
我夾了一個雞腿放在自己的碗裡,然後鬆開抓著它脖頸的手。只見黃貓兩爪著地,像人一樣站了起來,伸長脖子去吃碗中的雞腿。
也難怪,這黃貓前些日子吃光我從天界偷的蟠桃,已經得了道可以隨意化成人形。我還爲他取了名,蘇淮安。
原本今天黃貓是想要變成人和我一同出來的,可我沒讓。
因爲蜀山裡的宗玄長老總是找我的麻煩,不知道宗玄那老油條知道了又會落下什麼話柄。我便安撫蘇淮安暫時以貓的形態出席這次慶典。
酒席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有個說不上名字的弟子過來給我遞了一張字條。
見字條上龍飛鳳舞,壯志凌雲的字跡我的心開始跳得亂了節奏。
再一偏頭,便是探到了一雙深若龍潭灼如火焰的眼眸。
李淵深深地看著我,也不知想這邊望了過久才恰巧在我偏過頭的時候對上他目光灼灼的雙眼。
“後山桃林入口不見不散。”
只有這麼簡短的一句話,我便鬼迷心竅地將黃貓暫時託付到雲翮師兄的手中讓他幫我照看會。 然後我只身一個人去了後山。
蜀山後的桃林原本在去年已經開過一次,可今日不知道出於各種原因竟是再次開花了。
天色漸暗,桃林間的數十顆夜明珠將桃林照的如同白晝。
離淵站在樹下,看起來也是剛到。
他怎麼做到的,明明我在他之前走的。
他笑著與我打了招呼,然後兩個人肩並肩地在樹下散步。
當我走到前面顆桃樹的正下方時,我發現身後的離淵已經停住了腳步……
就在我沒有忍住,快要向離淵表白的時候,胸口突然傳來刀插一般的痛感。
再一低頭,只看見胸前穿出滿是鮮血的刀鋒。
血腥之氣充斥於鼻,我強忍著痛,不敢置信地回頭。
難道是離淵他不小心插了我一刀嗎?
恐怕這個理由連我自己都無法說服我自己。
他手上的力度又大了一分,我痛的一下跪在地上。
聽到用那種冷靜得恐怖的口吻道,“我來蜀山拜你爲師,爲的不是修仙,也不是天下蒼生。”
我已經不能用憤怒和絕望形容當時的感覺了。如果是夢,我真希望我立刻醒來,立刻醒來。
可我痛得不能自已卻還要繼續聽他魔鬼一般的言語,“我要你的心。”
手起刀落間,離淵的掌心便多了一顆心臟。
他半蹲在我身前冷冷一地開口,“你想說什麼……”
我的意識漸漸模糊,有些神志不清的問他,“你能……告訴我……你今天早上……夢到…什麼…了嗎?”
離淵在我身前站了一會,我卻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轉身的那一瞬間,我被徹底的絕望淹沒。
蜀山植被瞬間枯萎,桃花零落凋敗。
我的心與蜀山氣脈想通,心死,蜀山也凋零。
原本的溫暖結界被打破,凡間的寒氣瞬間向山頂襲來。
不多時,有一雙肉乎乎的小手覆上我的漸漸冰涼的臉。
睜開眼,卻看到一張十一二歲稚嫩的臉。
我的黃貓終於長大了。
我的衣襟早已遍佈鮮血,而他彷彿生怕碰到我的傷口,一雙手不知道往哪裡放。
他小心翼翼地抱著我,一雙眼睛驚慌失措,無助的樣子讓心疼。
他的一對深褐色大眼睛晶瑩剔透蓄滿眼淚,蝶翼一般的長睫毛被沾溼以後根根貼在一起。當淚水多的在眼眶中再也不發積下,終於無聲地順著臉頰滾落,淌到我的臉上。
從來沒仔細地去觀察過他的模樣,他生的真好看啊,如果長大了一定是特別帥特別俊朗的男孩子。
他滿臉淚水,哭的像只大花貓,無助地問我,“你怎麼了?”
他大概以爲我在和他開玩笑,以爲這是惡作劇吧。
我也想跳起來告訴他,你受騙了傻子貓。可是我不能了,再也不能。
我的眼皮越發的沉重,張了張口費力地說,“我要離開了……你以後要照顧好自己… …”
眼見著他泣不成聲,我想要安慰他幾句告訴他不要再哭了,可是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的神識已經從身體裡跑了出來。
這是不同於靈魂的個體,是魂飛魄散的前兆吧。
以第三者的視角,我看到蘇淮安緊緊抱著我的身體哭的不像樣子。
他突然擦擦眼淚,在周圍已經有弟子靠過來的情況下,催動內力突出了一顆金燦燦的內丹。
我想大聲阻止他,可他卻看不到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虛無……
人羣中,我看到宗玄氣急敗壞地站出來,指著蘇淮安罵道,“抓住那個妖孽!”
話落,真的有他門下的弟子過來抓蘇淮安。
靈貓的內丹,是他畢生修爲的結晶,若失了內丹,只怕他與一隻凡貓沒什麼兩樣!
“不——”我聲嘶力竭地喊出聲來,一下從牀上坐了起來。
隨即屋門被人打開,玄霄立刻衝了進來。
“阿泠,你沒事吧。”他關切道。
我搖了搖頭,“沒事。” 隨意用袖子抹了臉上的淚痕解釋道,“我只是做了噩夢……”
他站在我的牀邊,彷彿君子一般,“阿泠,你不要怕,我在你身邊定會護你周全。”
我點了點頭,“這麼晚了,你不會回去休息,還一直守在外面啊。”
他微微低頭,也不言語。不否認也不肯定。臉上卻浮現出那抹熟悉的依戀。
看他的樣子,把他打發出去他也不會真的去睡覺。
我索性下牀從衣櫃裡抱了一牀被褥出來鋪在靠近門口的地上,“外面冷,你就在那裡睡吧。”
玄霄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然後聽話地走過去躺了下來。
我回到牀鋪上,將剛剛被淚水浸溼的枕巾放到一邊,然後重新躺下。
閉上眼,腦海裡就會浮現出那張稚嫩的肉嘟嘟的小臉。還有那雙深褐色驚慌失措佈滿淚水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