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冢裡的聖人，睜開了眼。
沒有說話。
李汝魚身爲(wèi)聖人，自然可知曉這位聖人已經(jīng)被自己說動，只是還差一些火候，如果他覺得沒有必要出山，那也僅僅是睜開眼看看自己而已。
嘆道：“非是大涼不力，而是東土太大，大徵太強?！?
“大涼這片天下，哪怕是加上北蠻和大理，窮兵黷武，大涼最多能暴兵到兩百五十萬，北蠻麼……南北大戰(zhàn)之後，損失慘重，且北蠻本就人煙稀少，能有三十萬便已是萬幸，大理……最多二十萬。”
“如此，整個天下的兵力，僅三十萬?！?
“然而我去過東土，也去過大徵，大徵之疆域，足足有數(shù)個大涼之大，曾有東土之人說過，大徵若是暴兵，極有可能會有五百萬雄師……這還只是保守估計，若是放大了去，就算有六百萬也不足爲(wèi)奇，兩百到三百萬的兵力差距，實在需要更多的將帥奇謀來彌補，所以大涼缺太公不可?！?
“說起將帥之才，不得不提一句，大徵的武悼天王冉閔，其實在我大涼將才面前，並不算太過強勢，可以戰(zhàn)之並且勝之。”
“恐怕之處在於那條白帝城臥龍，太公或許不知此人，他也是一位異人，是您的後來者。”
“這條白帝城臥龍，曾經(jīng)在三國爭霸之中，以區(qū)區(qū)彈丸之地，強勢對抗一代梟雄曹孟德，更是在兵力劣勢的情況下，六出祁山，以弱攻強打得曹孟德和司馬懿苦不堪言，其帥才，若真是按照演義而來，只怕東土和大涼這兩片天下，除太公外，再無他人能媲美，哪怕是韓信也略有不逮?！?
“所以希望那條白帝城臥龍，不是演義的那條臥龍，而是歷史上真正的臥龍，如此，大涼和這片天下才能看見希望。”
“只不過有些事我們必須要未雨綢繆，比如，白帝城臥龍如此深謀遠(yuǎn)慮，難道大徵軍中真的只有一位武悼天王冉閔，如果有一代軍神李績怎麼辦？”
“所以，無論怎麼說，這片天下需要太公出山?！?
說到這裡，李汝魚緩緩起身，看向西方，“那邊，大概快要打起來了，劉秀和守望之地的楚家，會配合蜀中西軍，圍殲進(jìn)入這片天下的大徵十萬先鋒，其後，大涼雄師會從守望之地進(jìn)入劉秀的藩地，以藩地有基，刺出長矛，將戰(zhàn)火燃燒在大徵的國境上。”
“而這個時候，女帝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了大成王朝，她將和大成的老皇帝一起，共同應(yīng)對大燕太祖和百里春香的大驪王朝。”
“兩座天下，將陷入一場千古未有的大戰(zhàn)之中。”
“誰也輸不起?！?
李汝魚低下頭，看著草冢裡的聖人，一揖到底，“請?zhí)肽钸@片天下的蒼生以及他們的子孫，爲(wèi)世人的後世自由，再馳沙場?！?
草冢裡的聖人一聲長嘆，“也罷?！?
這片天下若是內(nèi)亂不止，他都不會坐觀不理，何況是事關(guān)存亡的大戰(zhàn)，身爲(wèi)聖人，自當(dāng)有聖人之行，以保衆(zhòng)生。
草冢在瞬間枯萎。
直鉤垂釣的讀書人長身而起，天穹之上，霞光揮灑而落，空曠天野裡，百獸臣服萬禽斂翅，更有黃鐘大呂聲響徹天地。
汴河游魚，萬尾來朝。
太過看著李汝魚，問道：“我只想問一點，如果那一天，大涼贏了，你會做什麼？”
李汝魚直說：“如果那一天贏了，我會去看看星空之外的光彩，如果那片世界很美好，我會帶著我愛之人，去那片世界，這片天下，擇趙室明君而治?！?
太公搖頭，“如果你去不了呢？”
李汝魚負(fù)手，環(huán)視四野，“那麼我李汝魚，便是這天下，古往今來獨一位的千古明君，更在女帝之上！”
霸氣橫陳！
太公點頭，善。
但願那一日，你不會忘了初心。
……
……
國家是個巨大機器。
君王有令，羣臣共攘，整個大涼天下，從最北的北蠻，到最南的大理，以及大涼轄境之內(nèi)，皆是一片熾熱。
從朝堂重臣到地方官吏，所有文臣小吏，幾乎都走出了衙門公事房，不遺餘力日夜不休，費勁口舌的對所有民衆(zhòng)說著東土大徵犯境的厲害。
最能打動人的，自然是這片天下的本質(zhì)：遺棄之地。
最讓人驚恐的，則是這片天下的未來：圈養(yǎng)之所。
最後，連聖人廟的聖人範(fàn)文正也未能置身事外，顯化聖人之跡，所到之處，萬民敬仰，讀書人齊聚，聽他說世間大勢。
於是萬民共舉。
沒有人願意看見自己的子孫後代，將來會淪落到豬狗不如，世世代代成爲(wèi)大徵王朝的奴隸，永遠(yuǎn)沒有自由和安康。
糧草，軍械，源源不斷的匯聚。
壯士，男丁，背井離鄉(xiāng)。
妻送夫，子別父，父囑子，一幕幕人間離別在大地各地上演。
李汝魚沒有深居皇宮。
他帶走小小，走遍了整個大涼，也走遍了北蠻和大理，每到一處，他必現(xiàn)身人前，耐心的和所有人講說東土之事。
尤其側(cè)重於這片遺棄之地出現(xiàn)的原因。
這一日，李汝魚和小小來到了楚州，遇見兩個意料之外的人。
令狐和王小旦。
李汝魚看著這對雖然還沒撕破那層紙，但已是情侶態(tài)度的少年少女，笑了笑，問令狐，“到了今日，我要殺你，不難，你要殺我，沒一絲希望，且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這一戰(zhàn)後，無論大涼是輸還是贏，天下都不再有劍魔城。”
大涼疆域之內(nèi)，再無獨立律法之外的城池。
令狐抽了抽鼻翕，“切?！?
猶豫了下，又道：“我?guī)煾刚f了，劍魔城在不在，不重要，只要他在，我在，劍魔城就還在?！?
李汝魚苦笑，板起臉，“你師父也打不過我了?！?
如今自己的劍道，確實應(yīng)該凌駕於風(fēng)城主之上——他應(yīng)該還沒劍道入聖罷。
令狐不屑一顧。
李汝魚咳嗽一聲，看著這位差點成爲(wèi)一代魔女的少女，笑道：“看到今天的你，我很高興當(dāng)年沒有一念狠心?！?
當(dāng)年差點就想殺了她。
令狐依然撇嘴，說什麼大話，你也要能殺我才行。
李汝魚看向王小旦，眼神溫柔了些，“我沒記錯，你叫王小旦，曾經(jīng)修過我在楚州的王府？”
王小旦有些緊張，吞了口口水，“小狐以前很厲害麼？”
李汝魚訝然，眼角餘光發(fā)現(xiàn)令狐在對自己眨眼示意，於是笑道：“她呀，厲害得很吶，天下第一的女劍客，嗯，自封的?！?
王小旦這纔有了些底氣，拍著令狐的肩膀，“那以後還是得聽我的喲小狐。”
令狐嗯嗯點頭，“聽你的都聽你的?！?
李汝魚哈哈大笑，“王小旦，你一直想成爲(wèi)天下第一的劍客？”
好像這孩子有一個武俠夢。
王小旦轉(zhuǎn)頭望了望西方，啐了口痰，“不了，這天下都快成大徵的豬圈了，做天下的第一的劍客，還是一條豬而已，所以我現(xiàn)在要做天下第一的將軍，我要給我家小狐一座城?！?
李汝魚眼神越發(fā)溫柔，“所以，你要去入伍？”
王小旦拉著令狐的手，“是我們?！?
令狐嗯嗯點頭，對這個心儀的少年千依百順。
再無絲毫跋扈氣。
恐怕風(fēng)城主做夢也想不到，他費盡心神也調(diào)教不出來的令狐，就這麼脫胎換骨了。
李汝魚看在眼裡，樂在心裡，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令狐遇見了王小旦，徹底改變了她的人生，愛情……真是奇妙的字眼。
笑道：“那你們?nèi)ナ裰辛T，還能趕上第一場戰(zhàn)事。”
轉(zhuǎn)身欲走，忽然想起一事，回頭認(rèn)真的看著令狐，“我改變主意了，如果大涼將來贏了，我允許東海劍魔城的存在，但是你記住，那座城是王小旦送給你的，所以那座城裡，只能有你們兩人?！?
頓了下，捉狹的樂道：“當(dāng)然，也可以有一羣大白胖小子?！?
獨立於律法之外的城池可以有，人不可以有。
令狐眼睛一亮，略顯忸怩。
王小旦莫名奇妙，暗想這個在大涼鑄就一段神話傳說的年輕陛下爲(wèi)什麼老是提及東海劍魔城，和我家小狐有什麼關(guān)係，小狐那拙劣的劍法連我都不如，怎麼會和劍魔城有牽連。
李汝魚拉著小小離去，臨走前頭也不回的揮手，“去鳳翔府找徐驍和君子旗，就說我讓你倆去的。記住，別死了，活著回來。”
最後一句是對王小旦說的。
王小旦不能死，若是死了，令狐只怕會瘋癲入魔。
令狐怔怔發(fā)呆。
王小旦揚起手，“陛下，我們的皇后娘娘真漂亮哎！”
天下第一的漂亮。
令狐大怒，一把掐住王小旦的胳膊，“比我還漂亮，嗯？”
王小旦痛得齜牙咧嘴，“你漂亮，你比皇后娘娘更漂亮！”
令狐這才裂嘴傻笑。
李汝魚聞言大樂，笑瞇瞇的摟著如今梳著了少婦飛天髻的小小，五指在腰身間摩挲，貼耳笑說，“都說我家的皇后漂亮，可是隻有我知道我家小小到何時最漂亮呢。”
小小低眉啐笑，羞臊得擡不起頭，“死相！”
昔年大涼雛鳳小姑娘，今作人婦，已熟。
熟諳夫妻相處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