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銘陷入了一種奇異的狀態(tài)當中。
以前他從未懷疑過遠古文字,並且相信,這世界一定有一個屬於它自己的固定形態(tài)。
無論發(fā)生什麼事情,遠古文字總能夠表達最真實的世界。
可究竟什麼又是真實呢?
例如眼前的花山。
韓銘心中十分清楚,其實山上並未開花。
他看到這種景色,只是因爲迪巴隆的音律,被感染到了。
以至於影響到心境,從而影響視覺,聽覺,嗅覺。
這一切不過都是幻象,並非真實存在的。
韓銘心知自己只要心中冥想,立刻就能將這簡單的幻象給去除掉。
可,眼前的幻象,能說是假的嗎?
自己看到了,就算是出現(xiàn)過,必須就是真的!
哪怕整個世界,只有自己一個人看到過,也就代表它存在過。
存在即合理。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只能說有真有幻,卻並無假。
眼前的花山,雖然也許只會出現(xiàn)一剎那。
但這虛幻,就有那麼一剎那是真的,是存在過的。
只不過是存在於自己的世界裡,腦海中。
也就是說,這幻覺,也可以算是真的。
韓銘在這一刻突然又明悟了一些。不知不覺中,對於遠古文字的理解再高了一層。
老人嘴裡不斷的吟唱著晦澀難明的語句,化爲奇特的音節(jié)飛出去。
一座座山峰,花朵片片開放。
韓銘心中一動,心說即便是幻覺,可我的心態(tài)受到了這些花的影響。
那麼它們這一刻就是真的!
伴隨著老人的吟唱,韓銘右手輕顫,一桿冰筆出現(xiàn)。
筆尖有淡清水滴淌,右手緊握筆桿,在腳下的花朵中沾染了幾下。
筆尖頓時化爲花朵的顏色,紅中帶粉,煞是好看。
握著冰筆的右手手腕翻轉(zhuǎn)一陣,在前方透明的空氣裡刷刷點點寫下了一行遠古文字。
粉紅色的墨跡,在天空中緩緩的飄蕩,如同是隨風搖擺的荷葉一般。
在這清晨,陽光,花山之上,顯得尤爲顯眼和充滿了畫意。
遠古文字可以凝聚成世間萬物,可以形成最真實的東西。
但同樣的,它也可以只是表達某種東西,而非是一定要成爲其具體的摸樣。
或許只是一種心境,也或許只是一種意境,甚至只是一念之間的錯覺。
它可以代表水,也可以代表火,山,風,木。
如今韓銘讓它代表的,只是字,也只是字而已。
遠古文字書寫出來的字符,除了韓銘誰都看不懂。
可若是用來代表某一樣東西,那卻是立刻就明白了。
例如韓銘將遠古文字凝聚成的符文具現(xiàn)化一座山出現(xiàn),那麼誰都知道,這是山。
可若是用複雜的遠古文字凝聚成的符文,具現(xiàn)化出一個個文字。
也就是說,雖然看不懂,可誰也都立刻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他們眼中看到的不是複雜糾纏的符文,而是符文所代表的事物。
韓銘站起身來,挽起衣袖,整個人騰空而起,在空中來回的飄蕩。
一行行復雜的符文出現(xiàn),連接著剛纔的句子形成一幅幅神妙的景象。
混合著老人的音律,顯得那麼自然,那麼融洽。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花山之上,立刻有粉紅色的柳樹生根發(fā)芽。
一條條絲絛隨風輕擺,似乎已經(jīng)聽聞到了燕子的叫聲。
花山,紅柳,晨光,春風,一切充滿了詩情畫意,如同精彩多姿的油畫。
老人見狀,心情大爲舒暢,連連大笑幾聲。
“好開懷,好意境!”
雙手十指連掐,腳下飛花片片飛起。
錚錚……錚錚……
叮叮……叮叮……
玲玲……玲玲……
衣袖隨風搖曳,雙手不斷輕彈。
片片花瓣被衣袖扇去,散發(fā)出奇特的音節(jié)。
花瓣在天空飛舞,漸漸的匯聚,越來越多,在空中凝結(jié)。
這無數(shù)的多彩花瓣居然漸漸的在山腰裡匯聚成一條長河。
老人轉(zhuǎn)身期待的看著韓銘。
韓銘淡然一笑,躍上半空,一支畫筆來回翻轉(zhuǎn)。
一行行奇異的遠古符文憑空留在天上。
在看那花河裡,一艘花船漸漸出現(xiàn)。
幾對鴛鴦相依爲伴。
老人大笑,十根手指互相敲擊,血肉之軀居然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花船上,一名女子眉目含情望向岸邊。
岸邊上,一個俊俏的郎君翹首以待。
老人再次回首看向韓銘。
卻見韓銘微微的嘆了口氣,手中畫筆繼續(xù)書寫。
那岸上的男子突然消失了,化作飄零的花瓣席捲而去。
女子欲上前去追,奈何人已去無蹤影。
眼前遠古符文已經(jīng)徹底完結(jié)。
韓銘嘆道:“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yún)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老人聞言,立時唏噓不已。
“韓小友看來也是性情中人,可是有心愛的女子相隔不能相見?”
此時老人已經(jīng)將韓小子的稱呼換成了韓小友。
韓銘眉頭微蹙,淡笑:“迪巴隆先生看來與我一樣啊。
同是天涯淪落人。
有些東西,不想放下,可卻也抓不住。
不能放下,也不得不放下。”
老人苦笑一聲:“可我們兩人,到最後誰也都沒能放下。”
韓銘微笑,心說這老人必然是爲情所困。
莫非退居深山,也與情有關?
眼前的世界,在兩人共同的描繪下,繪聲繪色,精彩絕倫。
“韓小友,眼前美景,也只有你我有緣得見,未免有些可惜。”
韓銘笑道:“這也不難,若世間再無征戰(zhàn),這美景便不會只是在幻境當中出現(xiàn)。
而是實實在在的展現(xiàn)在所有人眼前,從虛幻,變作真實了。
我們現(xiàn)在描繪的,是一副小小的畫卷。
倘若是天下太平,那便是描繪出一副天大的畫卷。
豈不快哉?”
老人擺手輕笑:“你這小子,始終就是不肯放過我。
說什麼也要把我?guī)敕矇m不成?”
韓銘笑道:“哪裡是凡塵?這裡?那裡?
哪裡是世外?那裡?這裡?
老先生心中有牽掛,身在哪裡,哪裡便是凡塵。
我心中有江湖,身在何處,何處便是江湖。”
老人搖頭笑道:“說不過你,說不過你。
但也別想老頭子我再出去,你還是死心吧。”
韓銘笑道:“我有的是耐心,不急。”
“這音律,你可懂得一些了?”老人笑問。
韓銘左手揹負在身後,右手在眼前的世界一抹。
那花山,花河,花船,花之女,立刻消失不見了。
剩下的,還是鬱鬱蔥蔥的青山,和山腰處淡淡的薄霧。
“懂得不多,至多十之一二。”
老人也道:“你那遠古文字意境也十分深遠。
我老頭子倒是不知道,這遠古文字能夠表達的東西有這麼多。
以前只以爲是某種古老的單純文字,與如今的文字沒有太大差別而已。
現(xiàn)在看來,卻是我想的太過簡單了。
不過也好,也更好。
我唱歌,你寫字,更妙,更妙!”
韓銘笑問:“您不想問問我如何掌握的這遠古文字麼?”
老人反問:“爲什麼要問?我只須知曉,你這文字與我的歌聲能夠完美結(jié)合就好。
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韓銘笑道:“先生好胸懷。”
老人暢笑一聲:“晨練完了,回去吧。”
說完,轉(zhuǎn)身下山。
坐在草屋前,老人讓韓銘站在身前不遠處。
說道:“這世間萬物,都可以化作聲音。
所有的聲音,都可以成爲音樂。
從剛纔你的表現(xiàn)來看,我斷定你雖然不懂音律。
可對其中的意境造詣卻也不算膚淺。
既然你執(zhí)意留下來繼續(xù)跟我學習,看來應該不是爲己所用。”
韓銘心說老頭子好聰明。
“沒錯,我想要掌握一種音律,能夠?qū)⒆约旱那楦小?
甚至是一些感悟,想法,都準確表達出來。
卻不是給自己用,而是給別人。”
老人點頭微笑:“那你來說說,花,是什麼聲音?”
韓銘搖頭:“不懂,還請老先生賜教。”
老人右手輕輕虛空一摘,一朵紅花出現(xiàn)在兩指之間。
“你且看好了。”
將花瓣碾碎,一種奇特的聲音傳出。
韓銘略感驚訝,這花朵碾碎,竟然還能夠發(fā)出聲音?
老人微笑,剛纔的聲音你記住了麼?
韓銘搖頭:“太晦澀難懂,記不住。”
老人又笑:“那你再來聽聽。”
說著,兩個手指放在一起輕輕的捻動了一下。
又是那種奇特的聲音傳出。
結(jié)果空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朵跟剛纔一模一樣的紅花。
只是看起來有些飄渺,不像是真的。
老人笑道:“這就是花的聲音。你來學學。”
韓銘探出右手,將拇指食指相扣,在一起捻動了一陣。
結(jié)果卻什麼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呵呵,你不用學我。大可以用嘴巴來發(fā)聲。”
韓銘心說剛纔那種奇特的聲音,有生之年都未曾聽到過。
要模仿,更是難上加難。
勉強動動嘴巴,發(fā)出一聲古怪難聽的音節(jié)。
跟剛纔老人發(fā)出的聲音有幾分相像,卻差的太多。
老人雙手輕捻,又是剛纔的奇異聲音出現(xiàn)。
“再來。”
韓銘再學,還是學不會。
老人笑道:“你記住了,只是還不會模仿。
自己慢慢琢磨吧,老頭子我要去山裡看看動物。找找草藥。”
扛上一桿細小的鋤頭,便進山去了。
韓銘深吸一口氣,嘴裡不斷的來回動作。
只想要將剛纔那神奇的聲音模仿出來。
可終究是因爲太過陌生,從未接觸,一直到中午老人回來,也不能模仿出五成相似。
老人回來見韓銘仍然在苦練,臉上便露出了笑容。
“學的怎麼樣了,給我聽聽看。”
韓銘竭盡所能,儘量模仿的更像一些。
結(jié)果還是沒能成功。
老人笑道:“你走錯方向了。
你要模仿的,可不僅僅是單純的聲音那麼簡單。
你不是懂得魔法嗎?
你能夠使用魔法技能催發(fā)出冰箭來。
爲什麼不能用魔法同樣催發(fā)出一種聲音?”
韓銘聞言雙眼一亮。
緊接著,立刻按照老人指引的方向去學。
果然再發(fā)聲的時候,已經(jīng)有六分相似了。
韓銘見效果明顯,心中大樂。
老人嘆道:“你小子對於魔法的感悟,真是讓人羨慕。
我若是沒猜錯的話,剛纔就這六分相似的音節(jié)。
其他魔法師最少也要十天半個月的才能模仿出來。
對於魔法理解的程度越高,學的也就越像,越快。
對於花的聲音你已經(jīng)記住了,也不急於一時完成。
你可記載心裡,不要忘記。我老頭子可不想讓你在這裡打擾我太久。
接下來,學草的聲音。”
韓銘搬來一個小馬紮,恭恭敬敬,像個學生在跟老師學習一樣。
老人坐在搖椅上不斷的向韓銘傳授各種各樣的聲音。
韓銘有時候記不住,便將水幕卷軸展開。
利用遠古文字來模仿。
這遠古文字模仿起來,可快了無數(shù)倍,幾乎兩三次便成功。
可韓銘是想要將這種聲音傳授給別人,用來催動魔法卷軸。
所以自己的遠古文字模仿出來,那也不算。
只是用來記錄,以便將來忘記的時候可以再次溫習。
漸漸的,天黑了。
這一晚韓銘又在那藥田裡澆灌,直到早上,神清氣爽。
身體復原的程度越來越快。
大清早,又跟著老人上山晨練,一人唱歌,一人寫字,十分的愜意。
各種各樣的奇異世界在兩人共同努力下,接連不斷的完成,呈現(xiàn)在眼前。
晨練完後,便回到山下。
老人照舊交給韓銘幾種聲音,便又扛著鋤頭上山。
韓銘則獨自一人在草屋前獨自練習。
日出日落,五天時間轉(zhuǎn)眼過去。
韓銘記下來的東西,初時慢,到後面越來越快。
所記住的種類也繁雜多樣,什麼都有。
老人道:“單純的事物你已經(jīng)記的差不多了。
接下來,就剩下你說的,用音律所表達的感悟了。
你是想要表達什麼東西?”
韓銘老實的回答:“魔法技能。”
老人笑道:“這也不難。如果是別的,或許你還要多學一陣子。
若只是魔法技能,那就簡單多了。
本身你就是用魔法技能催發(fā),來模仿聲音的。
這下更是珠聯(lián)璧合。
先前對於各種事物的聲音你已經(jīng)有了瞭解。
剩下的,不過是舉一反三罷了。
要表達什麼,不必去理會,你只需要在發(fā)動技能的時候仔細去聆聽。
這世界上任何一樣東西都有屬於它自己的聲音。
只是你平時沒有去多加註意。
就好像那花,如果不是我強行將其聲音催發(fā)出來,恐怕沒幾個人能夠真切的聽到。
那麼接下來的五天時間,我便已經(jīng)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教你了。
自己好好的琢磨吧,有什麼不懂的,我可以指點一二。
五天過後,你便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