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暗淡的實驗室之中，淡藍色和螢綠色的顯示屏上不斷地閃動著數據，不少投影出來的立體景象在緩緩地轉動著。這裡本來應該是智慧與知識凝成的天堂。但此刻，呈現出來的卻是......不折不扣的地獄。
儘管隔著高強度複合材料製成的玻璃，但是那已經完全扭曲了的慘叫聲仍然在實驗室之中迴盪著。鮮紅的血液和粘稠的暗紅色粘液噴濺在已經刷洗過多次的白色地板上。而許許多多身穿白衣的工作人員，也在各自的崗位上忙碌著，完全麻木了一般。
實驗室的正中央，巨大的培養槽之中，落楓的雙瞳已經一片死寂。
一切都是這般的井然有序。
一切都是如此的理所當然。
澪......落楓的嘴角浮出幾個氣泡，很快就消散在了綠色的培養液頂端。
恩，我在。
低柔而好聽的聲音帶著迴音，彷彿在落楓的耳邊響起。
幫我......
落楓微微擡起了頭，黑色的碎髮在液體中輕輕飄蕩。
“爲什麼？”落楓眼角的餘光只能看到澪那飄蕩的白色寬鬆的衣袖，然而那和她的表情一樣溫和但卻沒有一絲感情的聲音卻不斷地在落楓的耳邊響起。
“他們只是人類，不是麼？他們不過是食物而已。你所殺死的，你所吞噬的，可遠遠不止這些。”
落楓的瞳孔猛然一縮。
不......不是這樣的......
“你是一頭喪屍，你是一個怪物。這些人類對你而言又能代表什麼呢？難道這樣的殺戮讓你的正義感覺得很厭惡？還是說，你在同情他們？那麼你現在想幹什麼？又能做什麼？殺出去？殺光那些研究人員？救出那些被試驗的無辜民衆？”
澪的聲音越來越尖刻，甚至帶著一絲嘲諷。
不......這不是我想要的......落楓的瞳孔痛苦地顫抖著。
“你救了他們又能如何？他們離開這裡不一樣死在喪屍的手中？你殺死那些研究人員，又和你殺死那些人類有什麼區別？”
澪的話語如同利刃一般，狠狠地貫穿了落楓的大腦。
是啊，我又能幹什麼？解救他們和我有什麼關係？又不能讓我變強，又不能讓我進化。我只需要考慮怎麼逃出這裡......
“然後呢？逃出這裡之後你又想去哪？”
落楓沉默了。
一種莫名的痛苦與糾結，充斥著他的內心。
“夠了！”
澪憤怒的聲音，像炸雷一般在落楓的腦海之中爆開。
“你看看你現在的自己！回答我！落楓！你還是不是生物！！？？”
就像受到重擊一般，落楓猛然一震。
“嵐覺得你很像嵐，思考方式也一樣。機械是理性的，你甚至比一般的機械還要理性。對於生物的感性你還留下多少呢？”貼在玻璃上那張漂亮而空洞的臉浮現在落楓的腦海之中。
“不，應該說，你並不是喪屍，你，已經是另一種形式上的生命體。只是形式上接近喪屍而已。而且生物進化到了八階這個地步時，就已經沒有所謂的喪屍人類之分了。”鑲在胸口處的晶石上方，是血契無奈的笑容。
“哈哈哈？看不下去了麼？”傑羅姆博士微笑著，“別開玩笑了，我的喪屍先生，這些人對你來說只是食物而已對吧？”
“他們呢？被人類肆意殺死，身體被肢-解，賣掉，晶石被挖出來的喪屍們，他們曾經，不是人類嗎？”
“被人類肆意的創造出來，然後被肆意地認作怪物，肆意的殺死，不正是我們喪屍麼！”丁宇恆憤怒的表情，以及向周圍屍羣揚起的手臂。
“害怕殺人嗎？真可笑，明明是個喪屍，你已經殺了很多人了吧？那爲什麼一直猶豫著，在之前也一樣。難道殺人真的讓你有那麼重的負罪感麼？”
“既然要殺人，就不要猶豫，痛快地殺！你不是喪屍麼？高興的，快樂的，興奮地殺死對手，這是對對手的認可啊！”詩冥吼道，“想想那些被你殺死的士兵，抱著憐憫，猶豫不決還有僞善的想法殺死的士兵們！他們的榮耀在被踐踏啊！”
“那麼害怕殺人的話，那就找個地方躲起來吧，以喪屍的身體，要活個幾百年都不成問題，那爲什麼又在這裡，不停地殺戮呢？你以爲你的覺悟足夠了嗎？”
“覺得很血腥麼？還是覺得很殘酷？”平靜的聲音在落楓的背後響起。“但是我們——”景影垂下了手中的槍。“沒有選擇。”“但我們拿起槍的時候，就註定要殺戮。我們要生存，就必須殺死它，哪怕自己的雙手上沾滿了鮮血，也要活下去。這就是末世。”
“沒錯，活下去。我們還活著，我們有活著的理由，我們有值得守護的東西。不過，變成喪屍之前的他們未必沒有。”
“但是，事實就是這麼殘酷。沒錯，你或許只能詛咒命運，詛咒聖聯十字或者其他的一切。但這已經發生了，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夠了。
“我們是有罪的，也是無罪的。”無數張面孔，無數破碎的畫面，在落楓的面前閃過。
夠了！！！
無數張面孔重合，澪那張冰冷而漂亮的臉，出現在了落楓的面前。
漆黑的長髮無風自動著，精緻而近乎完美的臉上，平靜的雙眸凝視著落楓。
你承受得了麼，落楓。這依靠吸收，吞噬別人的，罪惡的D病毒。
你承受得了麼，別人的記憶，別人的情感，別人的靈魂......
你承受得了麼，這種扭曲與罪惡。
落楓的暗紅色的瞳孔之中，一個詭異的圖案正在逐漸形成。
“回答我，落楓，你是人類麼？”
“不是。”
“那麼，喪屍呢？”
“也不是。”
那麼，你到底是什麼？
浮現在落楓眼前的所有幻象與記憶如同鏡子一般全都粉碎了。
我都快忘了呢，嘴角輕揚，落楓輕輕地笑了。從得到D病毒之後，和喪屍戰鬥，進化，捲入聖聯十字的陰謀之中，適格者，人類藍圖。一場又一場的戰鬥，一幕一幕的死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開始越來越在意所謂的正義，所謂的立場，所謂的倫理，所謂的，自己的存在。
我到底是什麼。
落楓再一次擡起了頭，黑色的碎髮之下，血紅色的雙眸之中，那些迷惑與茫然都消退了。
我就是我。
我是落楓
“這樣纔對嘛。”澪淡淡地笑了，白色的長袖揚起，那雙白皙的手上，一張照片緩緩浮現了出來。“去拿回來吧，真正的你。”
照片上是一個穿著軍服的中年男子，雖然鬍子拉渣，叼著煙，但他的眼中卻充滿了一種莫名的溫柔。他正微笑著半彎著腰，雙手分別牽著兩個小孩。一個就是幼年時的落楓，而另一個是一個笑容甜美的小女孩，此刻有些害羞地躲在落楓的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