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先生小心。”

“多謝。”

“前面是臺階。”恆軍在前面小心翼翼地指引著，“對，就是這裡。”

莫名微笑：“介不介意？”

恆軍一開始 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直到自己的手，被另一隻溫暖的手包裹住了。

於是想拒絕也來不及了。

“不…不介意。”恆軍只得硬著頭皮這樣說。

一個長長的、鋪著厚重褐色地毯的樓梯。樓梯的盡頭，是一道小門。

“嗯，莫先生…”

“請講。”

“你的眼睛…是完全看不見麼？我是說，嗯…”

莫名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完全。”

“啊…對不起。”恆軍一時覺得有些尷尬，“若不是您告訴我，我根本看不出來。”

“有的時候，我自己也懷疑這一點(diǎn)。”莫名笑笑，似乎在開玩笑，又似乎帶了幾分認(rèn)真的神色。

但可惜恆軍已經(jīng)來不及玩味這句謎一樣的話了，因爲(wèi)兩個人此時已來到了小門前。

“她應(yīng)該是醒著的。”恆軍說著，便擡起手來，用指背輕輕敲了敲門，“卓婭？”

沒有迴應(yīng)。

恆軍鬆了口氣：“這就是讓我們進(jìn)去的意思。”

莫名一時有些意外。

恆軍只得解釋道：“如果她不願意的話，一般會大聲罵回來。”

於是門被打開了，因爲(wèi)根本就沒有鎖。

一個小小的、乾淨(jìng)的房間。

白色。

牀、座椅、地毯，甚至窗簾，一色純淨(jìng)而單調(diào)的白。

簡直像是醫(yī)院的某間長住病房。

恆軍把門掩上了，替莫名把椅子搬到牀邊來，然後幫助他坐下。

“卓婭，”恆軍說的還是漢語，“有人來看你了。”

被子裡，那個小小的、蠕動的身體似乎有了一點(diǎn)回應(yīng)。

“卓婭，是一位大夫，不過，不是來給你看病的。”恆軍伸出手去，輕輕地隔著被子拍了拍，“是一位中國的大夫。”

莫名注意到，他把“中國”兩個字說得很重。

被子忽然被掀開了。

莫名沒有絲毫驚訝，因爲(wèi)，他看不到眼前的女孩。事實(shí)上，他也是第一次在現(xiàn)實(shí)中，與這個小小的、墮落的神接觸。

甜兒零亂的發(fā)散下來，擋住了自己的臉，一雙充滿恐懼的、茫然的大眼睛，就在零亂的碎髮後面，讓人很容易想起“瘋子”這個詞。

她說了一句話，用俄語。

恆軍立刻翻譯道：“莫先生，她是問，你是從遙遠(yuǎn)的地方來的嗎。”

莫名點(diǎn)了點(diǎn)頭。

甜兒似乎受到了某種震動，繼而又問了一句話。

“她說，你願意帶她走嗎。”恆軍自己都有些無奈了。

莫名再一次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次受到震動的不只是甜兒一個人了。

“莫先生？您聽到我剛纔說的了麼？”

莫名忽然伸出了手。

纖長的、溫暖的手指，觸到了甜兒削瘦的、光滑的臉頰。

“我?guī)阕摺！蹦f重的神情，像是在履行某種神聖的義務(wù)，“明天。”

“莫，莫先生？！”恆軍驚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莫名轉(zhuǎn)向他：“請幫助我們。”

甜兒茫然的大眼睛裡，忽然亮起了微弱的光。

“怎麼幫…”

“翻譯甜兒的話。”

“甜兒？”恆軍已經(jīng)徹底迷糊了。

“願不願意，去見你的主人？”莫名的手，溫柔地從她的臉頰上，滑到了她細(xì)弱的肩膀上。

甜兒只回答了一個簡短的音節(jié)。

“啊…她說，願意。”

莫名笑了，似乎在表示鼓勵：“那麼，好好休息。我們明天出發(fā)的時候，會帶上你。”

恆軍驚得一時忘記了翻譯。

可是甜兒已經(jīng)聽懂了。

晶瑩的水珠，從空中墜下，落到了莫名的手背上。

她又說話了。

“她…她問，”恆軍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的立場，像一個真正敬業(yè)的翻譯那樣，把甜兒的每一句話翻譯給莫名聽，“怎麼逃？”

莫名也毫不避諱：“今天晚上，我們會來你的房間，把你當(dāng)做行李打包起來。明天由恆軍送我們上車。”

恆軍目瞪口呆。

甜兒笑了，笑得很甜美。

莫名也笑了。

小小的手，忽然從被子裡抽了出來，緊緊地，攥住了莫名的手，似乎在求證著什麼。

莫名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好久，小手終於放開了，莫名很自然地站了起來。

“我們可以回去了。”莫名微笑著對恆軍說。

“啊…是。”

“好好休息。”莫名再一次摸了摸甜兒的頭，“晚上見。”

甜兒回到被子裡，躺下了。

恆軍迷迷糊糊地，被莫名抓住了手，然後被拉著走出了這個房間。

“莫…莫先生！”走出了很遠(yuǎn)，恆軍才終於說出了一句話來。

“請講。”

“你…你事先，爲(wèi)什麼沒有和我商量呢？就是…收買我？”恆軍已經(jīng)有點(diǎn)口不擇言了，話一出口才覺得不妥，臉騰地一下子紅了。

“現(xiàn)在，”莫名笑了，“也來得及。”

恆軍訝異地看著他。

清秀的容顏，一雙暗淡的眸子，清澈而安寧。

莫名在淡淡地微笑。

好美的眼睛…即使沒有光澤。

可是…這雙眸子…

像古老而寧靜的水潭，很深很深的譚…似乎能把人吸進(jìn)去…

恆軍忙把頭轉(zhuǎn)到了一邊去，逃開這雙令人沉迷的眼睛。

“請你，幫助我們。”

“啊…我…”

“可以麼。”莫名的手，似乎微微用了一點(diǎn)力氣。

“啊…”

奇怪…我竟然會臉紅…見鬼了，明明是個男人…

恆軍的呼吸也凌亂起來：“我…”

“謝謝。”莫名笑了。

似乎這一句“謝謝”，就已經(jīng)把一切都決定了。

“我…需要做什麼呢？”恆軍連自己都不敢相信，會忽然這樣說。

“只需要做一件事，”莫名微微側(cè)了側(cè)頭，像是在傾聽，又像是某種親暱的表示，“保密。”

“哦…好。”

莫名的手，不知何時已經(jīng)鬆開了。

“啊…莫先生，你現(xiàn)在去哪裡？”

“去看小風(fēng)。”

“我送你上樓吧！”恆軍話一出口，臉又紅了。

“謝謝。”莫名笑了，這一次，卻沒有去拉引路人的手，而是自己扶著樓梯扶手，穩(wěn)穩(wěn)地往樓上走去。

恆軍心頭竟掠過了一絲失望。

他們很快來到了風(fēng)兒門前。

莫名只是在門前站住了。

雖然沒有說話，但意思是很明瞭的：請回，我自己進(jìn)去。

恆軍嘆了口氣，只得道了個別，轉(zhuǎn)身離去。

剛走出幾步遠(yuǎn)去，忽又回頭：“莫先生…”

莫名的手，停在了即將推開的門上。

“我想…嗯，幫你們，今天晚上。”恆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於鼓起了勇氣把這句話說完，“我會把卓婭帶到你們房間的，相信我。”

莫名感激地笑了。

恆軍的臉已經(jīng)是通紅了：“我…我先回去了。”狼狽地回過頭，匆匆往下走，可是偏偏用餘光瞄見了，莫名一直在門口目送著自己，直到自己下了樓，才進(jìn)了房間。

好奇怪的人…這個莫先生。

啊，怎麼我自己也這麼奇怪…我這是，怎麼了啊…

恆軍直接衝到洗手間去，拿涼水洗了半天的臉。

其實(shí)現(xiàn)在才只不過是下午。還有很久，才能到晚上的吧…啊，不要想，我在想什麼呢。恆軍定了定神思，低頭往自己的房間走去了。

結(jié)果他撞上了一個人。

一開始 他以爲(wèi)是瓦列裡婭，於是忙不迭地道歉，直到他看見她金紅色的蓬蓬的頭髮，和那永遠(yuǎn)紅撲撲的臉蛋。

“啊…阿加塔…對不起…”

阿加塔笑起來，聳了聳可愛的、肉乎乎的肩膀，手裡的咖啡碟子也隨之上下晃了晃。

“沒灑到身上吧？”恆軍用俄語問。

“怎麼會呢，”阿加塔快活地眨著褐色的大眼睛，然後忽然壓低了聲音，“您這是要去哪裡呢？”

“啊…回自己的房間，對，是這樣。”

“很著急，看樣子是的。”阿加塔笑了，“又要出門了吧？”

“不出門，只是休息一下，嗯，你知道的，我最近身體不是很好。”恆軍似乎在有意把話題往一方面引，“如果能喝到你煮的牛奶的話…”

阿加塔已經(jīng)咯咯笑了起來：“好的，您回去等著吧。”

“阿加塔！”看出她有要走的意思，恆軍連忙叫了出來。

“什麼事，先生？”阿加塔又回過了頭。

“來我房間吧…過一會，可以的嗎？”

“您在說什麼呀…”

兩個人的臉都紅了。

“啊…你別誤會！我…我有事，想請你幫忙。”恆軍吞吞吐吐，半天才說出來，“有關(guān)…卓婭小姐的。”

阿加塔的眼睛睜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