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

賬房姑娘的眼神立刻變得陰沉。

“迎客的兩個夥計，沒有和您交代過本店不收銀子這件事麼？”

“所以我很好奇！”蘇綾雙手互抱，歪著身子佝下腦袋，四十五度角斜視著這頭授血怪物——她稍稍推起太陽鏡，就看見一雙凌厲如火的眼睛。

“如果把銀子塞到你嘴裡，會發(fā)生什麼事？”

“我?guī)煶形潇`山無根樹一派，師兄弟都是斬妖除魔的衛(wèi)道士。”

“而你呢？你是什麼妖精？哪個品種？”

“愛吸什麼人的血？愛吃什麼人的肉？”

“男人？女人？還是特別喜歡小孩子？”

“你的主人是誰？給你聖血的人是誰呢？”

“如果你不打算主動交代，那麼我就只能用拳頭來問了”

講完這些話，VIP不再有任何動作，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這使賬房姑娘壓力倍增，她看上去完完全全被嚇住了，臉上的冷汗也越來越多。

炙熱的靈壓好似熊熊烈火，蘇綾在引動靈能時完全不像黃石人，她需要一點熱情——鮮紅熱烈的珠寶首飾就會迴應(yīng)她。

維塔烙印與聖血在霎那間失衡，賬房姑娘撐著櫃檯，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壓住。

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臉上也開始長紅斑，從眼角流下兩行淚水，它們暈開脂粉，融化眼線墨漬，使這怪物現(xiàn)了原形，原本還算圓潤的耳廓漸漸變成頭頂?shù)囊粚颐舛?

“這婆娘是頭老鼠！”比利驚聲叫喊。

負(fù)責(zé)迎客的兩個“小孩子”看見妖怪真身，態(tài)度卻完全相反。

男孩像是新來的僱工，不知道賬房的事，更不知道這澡堂裡到底藏著什麼“神仙”，嚇得喘氣不止，不敢驚叫出聲，低聲嘀咕道。

“怎的？！難道羅家大院裡都是一窩老鼠麼？武靈山來的仙長？您可要救救我呀！我”

另一位小女娃——

——她反倒是勸誡蘇綾，要VIP好自爲(wèi)之。

“仙長，這是靈光佛祖的護(hù)法神獸.”

“您要想清楚，我在白貝港呆了七十多年，給羅家人幫廚，給大浴場辦事——打著降妖伏魔的旗號來找麻煩的仙家，都是有來無回。”

“若是賬房先生有個三長兩短.恐怕.”

此時此刻，趴在櫃檯叫靈壓反覆折磨的灰耗子妹妹已經(jīng)說不出一句話。

來往的客人們沒有靈感，也僅僅是知道櫃檯似乎發(fā)生了什麼，有好事之人上前想要幫忙，看賬房痛苦，就想來問一問。

蘇綾只是回頭瞪了一眼，那人便不由自主的退到前庭迴廊去，再也不敢多問一句。

“VIP！你打算殺死她麼？”比利看見檯面上已經(jīng)濺起一片血泊，賬房妖怪開始吐血了。

蘇綾指著櫃檯一側(cè)的小抽屜：“你去打開它。”

比利疑惑道：“那裡有什麼？”

蘇綾：“這頭肥老鼠動不了，她一直想開櫃子，似乎是她的護(hù)命法寶。”

比利順著指引找過去，從櫃子裡搜出來一臺造型奇特的拍立得——

——拍立得相機是一種一次性成像的快速攝像機。

它不像單反機或卡片機那樣，需要複雜的化學(xué)品處理或是數(shù)碼攝像顯影。只要按下快門，就能立刻得到一張照片。

由於其特殊的結(jié)構(gòu)，需要儲存藥包和轉(zhuǎn)印相片，拍立得的尺寸都很大，它在比利手裡就像一件.

很難形容的笨重古董。

是的，對於大夏來說，它過於先進(jìn)。

對於東洋來的客人們，它實在有些古老了，只有某一類追求拍立得的出片質(zhì)感，講究旅行抓拍藝術(shù)的小衆(zhòng)羣體，纔會去研究這種攝影器材。

“看來你要找的東西，就是它了。”[不死鳥]立刻開始做元質(zhì)分析，爲(wèi)蘇綾提供相機的各類數(shù)據(jù)。

[它是一臺單卡單攝，利用正負(fù)片和光漿相紙造影的相機，來自2009]

[不，從它的使用痕跡來看，完全不像它生產(chǎn)批號和機身鋼印所顯示的20091010批次。]

[該相機的品牌Igood（拍立得）公司也是在同年停止生產(chǎn)此類相紙。]

[隨拍隨取的相機被數(shù)位相機所取代，這是歷史潮流，是不可逆變的事實。]

[你需要關(guān)注它的出片區(qū)，這裡有強烈的靈能潮汐，敵人的魂威似乎就藏在其中。]

“比利。”蘇綾沒有急著動手查看相機，而是繼續(xù)囑咐小幫手：“看看櫃檯裡有沒有相片。”

照著VIP的吩咐，比利把拍立得掛在脖子上，挨個去探查收銀臺的櫃面抽屜，找到八張成片——

——這些照片有男有女，都是三四歲的孩童模樣。大多貼在一封黃頁合同上。

比利看不明白，他不知道這些照片所指何人，也不清楚爲(wèi)什麼要給這些不滿三四歲的孩子拍照。

只是給三歲小孩籤僱傭合同這件事，看上去有些匪夷所思。

“就這些了.”比利只找到這麼點東西，想要再仔細(xì)查探前臺的資料，就得去觸碰搬運賬房姑娘的身體，這頭老鼠精擋住大半櫃面，似乎受到靈感壓力的一瞬間——她深知自己再無逃跑的機會，拼命護(hù)住最重要的幾個抽屜。

“你慢慢過來，不要去碰她。離她遠(yuǎn)一點。”蘇綾說。

比利原本照著VIP的吩咐做，可是看清櫃檯前吐血不止的授血怪物時。

——有那麼一瞬間，他作爲(wèi)授血扈從卻有些心軟。

腦海之中有個影子在漸漸重迭，那是屬於法依·佛羅莎琳的身影。

試想一下，那是他生命中第一個愛人，這個姑娘看起來無辜無助，需要他這樣的城市英雄去呵護(hù)。

可是終有一日，猶大的羽毛都要拔除，或許往昔同牀共枕無話不談的戀人也要飽受這靈壓的折磨，跪地伏首吐血不止。

當(dāng)然了，我們可能沒辦法理解比利。

因爲(wèi)正在流血流淚的，不是我們的親人愛人。

在這一刻，比利猶豫了，也僅僅是兩三步走得慢了一些。

眼睛裡的模糊影子，與這灰老鼠貴族互相重合。

他心裡亂，就立刻走神，走了神，胸前的拍立得便撞在櫃角——

——這一撞，閃光燈裡的鎂粉亮起。

“咔噠”一聲，快門落下。

“VIP！”比利甚至不知道發(fā)生了什麼，他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第一時間還在擔(dān)憂蘇綾的安危，錯把快門聲聽成了其他動靜，錯把閃光燈看成敵襲的象徵。

他大氣不敢喘一下，終於意識到自己的狀態(tài)不對頭。從相機的鋼珠滾軸吐出一張照片。

它起初是黑色的，剛剛接受顯影藥包的澆洗，落到地上還是黏糊糊的。

就在這一刻，灰老鼠掙脫了靈壓的鉗制，被一股更強勁的力量帶起——

——她迅速飛退，往身後倒退飛跑。

與[後悔藥]的靈能特質(zhì)十分相似，她先是回到內(nèi)室銀庫，把碼放得整整齊齊的銀票都“散開”，然後與空氣對話，緊接著退出裡屋，在兩位客人的眼皮子底下像加速倒放的錄像帶角色，從一樓退回二樓掌櫃的房間。

在蘇綾觀察不到的地方，這賬房肚子突然鼓起，又立刻往外吐出一股腥臭的濃漿，它們?nèi)硷w回碗裡，緊接著送進(jìn)一臺石磨盤。

老鼠精的四足變成尖爪，套上二樓花園裡的磨盤絞索，來回往復(fù)的轉(zhuǎn)著圈，這腥臭粘稠的膿液就變回了一條粉嫩的胳膊。這條胳膊再次被老鼠精裹上黑布，小心捧著，倒退著要從一樓廳堂送到熱泉去。

蘇綾想要留下這飛速倒退的影子，無論怎樣都做不到——

——她的手觸碰到灰老鼠的身體，就從中毫無阻滯的穿過。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授血怪物飛退去地下一層，退回?zé)崛觥?

VIP二話不說跟了上去，比利沒有那麼驚人的腳力，他只得踉踉蹌蹌勉跑下樓，在昏暗燈光裡辨清前方的道路，兩側(cè)牆壁還有蘇綾蹬牆借力如履平地的腳印。

櫃檯旁，地上的相片已經(jīng)完全顯出影像。

更像一張敘事畫，更像一次預(yù)言。

畫面直指熱泉的男浴泡池，在氤氳水汽之中，一把利劍穿透了蘇綾的胸膛，鮮血四濺的背景中，灰老鼠倚靠在總旗大人身邊瑟瑟發(fā)抖，向鏡頭控訴著什麼。

進(jìn)入熱泉地窟之後，空氣中的含氧量越來越低，蘇綾跑得飛快，也覺得壓抑。

四處都是氤氳蒸汽，有好幾次她險些在溼滑巖臺摔倒，勉強能跟上這虛無的幻影，雖然搞不清這魂威的能力，但多少能猜到一些基礎(chǔ)特質(zhì)——

——它與時間有關(guān)，需要拍立得或者其他靈媒道具來發(fā)動，魂威的主人利用這些道具，與授血怪物們分享這種力量。

她毫不猶豫的闖進(jìn)男浴場，在客人們的驚叫聲中飛跑跳躍，跟到天然熱泉的餐食場所——這裡氣溫極高，是天然桑拿區(qū)，也是餐廳所在，非常適合食物保溫的地塊。

老鼠精的影子退到這裡就停下，她懷裡的手臂像是被一把大刀乾淨(jìng)利落的“合攏”，似乎有個受害者在此受刑，地板四散飛射的血漿又回到了這條手臂裡。

漫長的時間倒流過程終於結(jié)束了，賬房姑娘又恢復(fù)了神智。

她倚在熱泉的地臺磚石一側(cè)，抱住這條幼弱粉嫩的人肉餐食，向河水裡起起伏伏的幽暗身影求助。

“總旗大人！救救我！救救我！武靈山的臭道士來啦！”

兩個迎客小工也一路跟來，隨著比利一起跟到天然熱泉。

男娃臉色越來越難看，瞅見賬房先生懷裡的手臂，立刻解釋道：“您已經(jīng)吃下了！怎麼又吐出來啦？講好的事情！不能反悔呀！”

比利連忙扯開這男娃的外袍，裡衣背心也揭開，就看見男娃的右手皮膚特別白——顯然是新長出來的。

仔細(xì)想想，應(yīng)該是這小工初來乍到，拿自己一條臂膀和妖怪換了一份工作。

另一邊，從熱泉之中涌現(xiàn)出駁雜氣泡，先是探出一頭墨綠色的，好似藻植質(zhì)感的頭髮，緊接著一張油膩溼滑的蒼白麪容在髮絲之間忽隱忽現(xiàn)，慢慢來到燈光之下。

那是個又高又壯的男人——似乎與鯊鯊一樣，都是魚人混種。

只不過這男人要更成熟，更強壯，幾乎有兩百二十多公分的體長。

他走出熱泉時渾身還在冒白煙，好像從地下熱泉深處吸收了充足的熱量，幾乎七十多攝氏度的水溫也無法煮熟這頭怪物，他的胸肌肩頸和側(cè)腹都有潔白的鱗片，兩側(cè)脖頸各有四處腮，微微開合的腮口裂隙中，還藏著一顆顆血紅的眼睛。

臂膀和腿腳都有好似甲冑一樣的重迭鰭片，聽見灰毛老鼠的呼喚，這位“總旗大人”就開口應(yīng)答。

“就是這個人麼？”

他前探身體，與蘇綾不過十二米的距離，伸手指去隔空戳刺，與賬房再次確認(rèn)。

“就是她？”

賬房不敢正面應(yīng)答，好像告老師的小學(xué)生那樣——受了惡霸的欺負(fù)，真的到了清算時刻，卻提不起她的鼠膽，只怕總旗大人也不是武靈山道士的對手，到頭來自己還得受更狠厲的刑罰。

至於那迎賓男童的手臂，是完完整整從她肚子裡吐出來了——

——她又餓又瘋，拼盡全力點了點頭。

白貝碼頭的總旗官兵不緊不慢，抖落頭髮上的熱水，抖乾淨(jìng)腮鰭黏連的油脂，踩進(jìn)淺水區(qū)泡池之後，就從水裡撈起兩把佩劍。

他舉劍指向蘇綾。

“你來找死了？”

沒有報名號走流程，就這麼簡單。

“我說吧”迎客小妹從一樓撿到照片，看清照片上的慘象，與比利低聲議論：“客人呀，您趁早機靈一些，要這小娘子聽兩句勸——否則也會利劍穿胸而死！”

比利接來一看，臉色劇變。

這拍立得顯現(xiàn)出來的畫面更像是一副預(yù)言圖景，它就是天然熱泉之中三人的站位選點，不差分毫。

如果這種魂威超能繼續(xù)奏效，那麼過不了多久

“噗嗤！——”

總旗魚人手中幽光一閃，右利手佩劍凌空飛射！

幾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不過兩百毫秒的反應(yīng)時間！

它貫穿了蘇綾的胸膛，狠狠將這不知死活的VIP打得身體失衡，差那麼一點就失力倒下。

飛劍貫胸正中死門劍突，是重創(chuàng)死穴再無生機了！

這個時候！賬房姑娘終於揚眉吐氣大仇得報，眼淚也流下來，徹底哭出聲，抱住總旗的胳膊，敢委屈巴巴的大聲指認(rèn)，大聲辯駁。

“就是她！她想殺我！她要殺我哩！嗚嗚嗚總旗大人！她欺負(fù)我！削她腦袋！削了她腦袋！”

比利完全沒有想到，這張照片居然真的能變成預(yù)言書的插圖——

——它實現(xiàn)了，以一種非常直白的方式，血淋淋的展現(xiàn)在他面前。

沒有什麼奇蹟來扭轉(zhuǎn)這照片所示的“真實世界”，沒有什麼投機取巧的辦法，可以繞開它。

可是

在那之後呢？

在拍立得吐出這張寫真之後？蘇綾胸膛中劍以後的事情呢？

“還沒死”稻恆縣總旗咬牙切齒，看見僵立不倒的敵人，立刻趕將上去準(zhǔn)備了結(jié)一擊。

蘇綾掙扎著，臉色依然沒有變化——

——哦對了，她是面癱。

從攜行包裡掏出一串紅石數(shù)珠，掛上胳膊的那一刻，也是兩位死敵近距離接觸的時候。

比利一時語塞——

——他被魚人怪胎的飛劍把戲嚇住，完全忘記了[不死鳥]的存在。

就UI欄位的數(shù)據(jù)顯示，蘇綾的頭像框只是瀕死發(fā)紅，還沒完全離開隊伍，沒有死透。

紅石手串套上臂膀，這位VIP的狀態(tài)監(jiān)控瞬間多了四個高亮BUFF。

[丟人的恥辱心：你在徒孫面前被一個精英怪一劍穿胸，你很生氣，八部天龍數(shù)珠的紅石手串給你帶來了一千兩百一十七公斤的爆發(fā)力量增幅。]

[殺意驟起：這鬼地方當(dāng)著客人的面吃人，你對此感到異常憤怒。你的力量增幅百分之三十]

[大腦過熱：過高的環(huán)境溫度使你無暇顧及其他線索，完全忽略了過場劇情，同時也使你的專注力增加了]

[瀕死體驗：當(dāng)你處於死門狀態(tài)時，A類加算和B類乘算的BUFF會上升1.35倍，這是C類數(shù)值最終結(jié)算，挺過這一關(guān)，對生命的渴望使你輸出爆炸，由於胸脊要害受到致命傷，你的上肢精準(zhǔn)度下降了百分之五十。]

[以上BUFF整合爲(wèi)：生氣氣]

[備註：I M Anger！！！我好怒啊！！！]

總旗出劍突襲，要把這垂死之人徹底刺死。然後送去磨盤裡當(dāng)下一餐魚食。

剎那間潑天血光四射噴濺！

比利的眼睛都叫滾燙的血澆得發(fā)熱發(fā)癢！

再次睜眼細(xì)看，他就見到蘇綾保持著劈斬動作走老的那一刻，突然橫移了好幾米，出現(xiàn)在熱泉的另一側(cè)了！

淺水池還殘留著一道波光粼粼的浪花，那是不死鳥在衝鋒斬切時帶出的風(fēng)壓殘跡。

再看總旗的身子，這妖怪依然在出劍疾刺，只不過腦袋和軀幹被一股巨力砍成兩半，源源不斷的血漿從巨大的裂口中噴射出來！

“你竟然那麼強.”比利結(jié)結(jié)巴巴的問道:“爲(wèi)什麼沒有躲開？”

蘇綾掏出萬靈藥一飲而盡，胸前跟著心跳頻率往外噴血的傷口也迅速癒合。

“既然你誠心誠意的發(fā)問！那麼我就大發(fā)慈悲的告訴你——”

揮劍振下血漿，她丟開藥瓶，摘下紅彤彤的墨鏡，露出自信眼神，甩乾淨(jìng)墨鏡的血，又戴了回去。

“——因爲(wèi)沒反應(yīng)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