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兵?這個名字好像……”樑昱的聲音慢了下來,然後雙手忽然抓了一下褲子:“就是那個空手縫合手術線的人!”
樑義臻沒有說話,他知道兒子需要一個緩衝的時間。
“沒錯,他也是一個內功武者,那就對得上了。”樑昱似在自言自語:“可是他爲什麼要衝我們來……他和李玨應該不認識才對……”
“有些事情不用考慮那麼多,既然是這位童先生先跨過了界,我們就應該正當防衛。”樑義臻糾正著兒子的思路。
樑昱搖搖頭:“但我還是想不通,這個童兵是錢楓荷帶來的,應該也算是他褚繼峰一派的人。骨科這些人,最近不是在和金副院長作對麼?怎麼還惹我們心外科了?兩邊樹敵,即使褚繼峰再怎麼不通人情,也不至於這麼愚蠢。”
“事情想不通,是因爲你缺乏對敵人的瞭解。老話說得好啊,知己而不知彼,一勝一敗。”
聽到父親拉長了音腔說話,樑昱神思一動:“您知道這其中的關竅?”
“就在不久之前,那個姓李的瘋狗凌晨就在醫院找事,那時候我們都不在,是錢楓荷處理的這件事。”樑義臻翻看著手機上的右鍵,那是他安插在保潔人員中的心腹發給他的情報:“據說當時,那個童兵就陪在錢楓荷的身邊,他們和李玨雙方最後鬧得有點不愉快。”
“既然都鬧翻了,那更不應該……”樑昱話說到一半忽然頓住:“做戲?”
“你要是連這都看不出來,那爸爸可就要對你失望咯。”話雖如此,但此刻的樑義臻眼中卻盡顯滿意的神色:“這個李玨,真是成不了大事的小人,好不容易找到童兵這樣的‘俠義之士’願意幫他,本來他們要是不聲不響地狼狽爲奸,我們整天忙著重要的計劃,還不一定能注意到這些小事,可是他偏偏畫蛇添足,爲了不讓童兵被我們懷疑,還故意在醫院裡演一出‘翻臉’的戲碼,反而露出了馬腳。”
“事情這樣解釋,就合理了。”理順了思路,樑昱臉上的不安消去了不少。
“有時候,合不合理是次要的,需不需要纔是第一優先。你這孩子啊,就是想得太多,非要給自己找一個理由才肯行動。”一邊親手給兒子倒上一杯酒,樑義臻一邊說教道:“這件事對你有好處,對我們樑家有好處,就是最合理的,即使這個童兵沒和李玨合作又如何?他是一個沒有任何勢力庇護的內功武者,只憑這一點,他就必須成爲我們這次計劃的奠基石。”
也不知是不是酒的,樑義臻的脣色顯得鮮紅一片,配上他說話的時眼球微向外凸出的樣子,不由得讓人有一種森然之感,就連一旁的保鏢都忍不住錯開視線。但偏偏他話中一股語重心長的苦心,讓樑昱怎麼也忌憚不起來。
他接過父親手中的酒杯,反而關切道:“爸,爲了準備那個計劃,你最近又沒睡好,臉色有點不對。”
“我這是喜事將近,紅光滿面而已。你知道嗎?就連老天爺
都在幫我們。”一提到計劃,樑義臻的情緒反而又高了起來:“我早上已經得到消息,那個童兵哪兒都沒在,偏偏在那個劇組裡面當什麼助理。再過不久,他就要自己送上門來了。”
“那個劇組?這麼巧?”樑昱聞言一怔:“您找金錢豹去查童兵了?”
“我早就說過嘛,金錢豹這樣的利器,不是用來屠李玨這種野狗的,要殺,就殺童兵這樣的人中之龍。”樑義臻滿飲一杯,酒興大作,也不顧外人在場,那右手食中二指當作刀劍,在眼前來來回回比劃了幾下,瞇著醉眼得意道:“這回他自己送上門來,正好讓我當一回願者上鉤的姜太公,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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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上醫大附院年輕傑出的外科大夫樑昱,他們樑家在東海已經算是三代名醫了。在華夏民間有個不成文的說法,叫做“四世則家”,意思是某個家族的產業如果繼承了四代還沒有衰敗,就能稱爲“世家”了,老百姓也會把他們高看一等。比如在東海市政府裡都小有名氣的“警察世家”文家,就是如此。
凡是牽扯到這種世家的案子,一般都不會讓新警員來辦,因爲這種案子辦起來不能完全講證據講法律,有時候還有講一講集體利益。一個世家給市裡貢獻的創收,遠比普通人家高出數十倍、數百倍、乃至千萬倍。
所以華夏古代,老百姓狀告朝廷官員,不管官司贏不贏,告狀的人都要滾一滾釘板,這種規定並非單純的欺壓人權,從人類最原始利益角度講,也存在著一定的道理。撇開橫徵暴斂這種極端例子不說,如果有普通官員侵佔了一個老百姓的利益,但他只要還在履行職責,就能爲其他數位百姓謀求利益。
受損失的老百姓豁著性命不要,把這個官員給扳倒了,他留下的工作需要有人接收吧?他交代過的行政計劃需要有人代爲執行吧?東村造了一般的堤壩、西鎮剿了一半的土匪,這種“爛攤子”總要有人繼續經營下去,但是這種交接往往是不順利的,既然上一任官兒是被拷上帶走的,新來的頂替者誰敢把他政策繼續執行下去?這不是步其後塵麼?所以不管之前上任官留下的是一些什麼工作、不管這些工作是不是真正爲老百姓服務的、不管這些工作是完成了90%還是99%,新官上任只管放三把火。這火燒的是什麼?燒得就是那些陳年舊事。
於是,造了一半的堤壩最終成爲了廢墟,來年洪水如期而至,赤地千里;剿了一半的土匪逃得性命,來年捲土重來,民不聊生。那些新上任的這位“清官”絕不會爲這些悲劇負責,因爲那完全是上一任貪官遺留下來的歷史問題。
爲了杜絕這種悲劇的發生,所以從古至今,華夏內部都存在著一種差異,平民和非平民的差異。“人人平等”不是一句空話,但“每個人絕對平等”必然是一句假話。
李玨最清楚這一點。
母親死在手術檯上,她死後被人剖腹割腎,隨後再縫合傷口,自己是在一個極偶然的機會
下,才通過偷聽得知了這件事。然而不論是向同事求助、還是問醫院裡的人求證,李玨得到的回覆幾乎都是:“不可能的,樑家是名醫”。
他們心中真的覺得不可能嗎?
不見得。
然而那又如何?
即使他們願意相信李玨的,甚至即使他們中有人知道真相,這個回答依然不會變化。
李玨你媽被人剖腹了,和我有什麼關係呢?我最多參加一場葬禮,給你一個白包罷了。工作還是正常工作,生活還是繼續生活。
但是惹上樑義臻呢?就憑樑家在東海四區的名聲,站出來與樑家唱反調的人,絕不會有好下場。或許哪天你感冒時,去醫院治了一次,回家卻惡化成了更嚴重的疾病。
而從警方的角度來看,在東海醫療人才緊缺的今天,樑家的存在是東海心外科領域一根定海神針。即使李玨的母親真的遭遇了這樣的事情,如果因此而將樑家告倒投獄,整個東海市又有什麼好處?你李玨冤情得以昭雪,你就可以代替樑義臻治病救人了嗎?那些等著做手術的病人怎麼辦?那些研究到一般的心臟疾病課題怎麼辦?那些原本憧憬樑義臻,以他爲榜樣的醫科學生還有什麼動力投身這個行業?
這些整體發展上的事情,是你李玨母親一個人的冤情能比的嗎?
當然不能比,那是千萬倍的差異。
所以現在,東海市政府裡有一個人非常生氣,他恨不得時間倒退幾年,在李玨出生,就找人把李玨母親給埋了。雖然那個時間,他自己可能都沒有出生。
“市長,我寫給您的倡議書您過目了嗎?”一個穿著得體的年輕人,此刻站在市長辦公室的辦公桌前。
年輕人的眉角飛揚,目光銳利,一看就讓人覺得他辦事幹練果斷;而他原本也有一身白皙的肌膚,大家見到他第一印象大多都是儒雅俊美。但就是這個幹練果決、儒雅俊美的年輕人,此刻臉上卻投滿了陰霾之色。
“今天上午,你已經問過第二遍了。”市長看上去50餘歲,滿臉疲勞地他靠在椅背上,仰頭捏著眼角。這麼隨意的動作,在一個市長身上並不多見,可見眼前這個年輕人與他並不疏遠。
那年輕人的語氣也沒有對一市之長的忌憚,他不住上前一步:“那麼應該立即讓東海武警特戰隊回到他們的崗位上去,本市常規的治安工作已經很忙了,沒必要再圍著張琳這羣人轉。如果她要人協助工作,隨便派幾個民警去就可以了。”
“少聰啊,你逼著我有什麼用呢?查醫大附院這件事情,是首都的決定,那是上頭的意思,我除了配合還能怎麼辦?你真的有看法,還是通過你伯伯向首都的委員會提交,只要上面的轉變了心意,事情不就好辦了嗎?”
被一個職位比自己低,年齡比自己小幾十歲的人這麼逼迫,市長的眉心皺得根苦瓜表皮似得。然而他只能忍受這一切,不爲別的,因爲眼前這個年輕人姓“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