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睜開眼，周賢既不想飲水，也不覺得疼痛。他只覺虛弱，提不起一絲氣力來。打量了一下四周，是沒有見過的佈置。但好歹是在軟榻上，一面靠著牆，另一面罩著紗幔。沙幔那一頭有燭光透出來。
拇指一扣，摸到了神通扳指，周賢心中暗想：這是活下來了。這裡既不是陰曹地府，也不是九幽地獄，自己也沒有再穿越。
長呼出一口氣，下意識想要流轉真氣，卻聽得一聲喝：“切不可運轉功法！”
再看簾櫳一挑，陳文言走到周賢榻邊，伸手按住他的脈門，緩緩渡了一小縷真氣進去，過片刻收回手，沉聲道：“還不錯，醒了就好。殿下，您還記得發生了什麼嗎？”
周賢此時有一股強烈的即時感：“師叔，您下一句話是不是要說‘你已經是個女孩子了’？”
陳文言笑了一聲：“還知道耍嘴，那就是沒傷到腦子。鑄道丹滋味如何？”
周賢長嘆一聲，吧唧了兩下嘴，好似咂摸滋味兒似的，最終長嘆一聲：“奇妙無窮。”
“何苦啊？”陳文言搖了搖頭，“你外祖搭了一件上品法器進去，你知道嗎？多兇險？那丹藥豈是那麼好用的？命也不是那麼好拼的。拼了，有可能就真沒了。”
周賢一愣，轉而明白了，那塊似乎沒有什麼神異的玉佩。未曾想那居然是一件上品法器，該說是神物自晦，同誅風侯一樣，看不出什麼不同。也難怪那時，胡三泰和羽安子都是那樣的反應。
唉……險死還生的滋味難說。慶幸？該是有，同時卻也不覺得欣喜。非要說還是惆悵更多些。
“您如此說，我軍勝了。”周賢沒有用問句，已然是篤定。
“不錯，你我現就在潼川州城內。”陳文言點點頭，“你也沒睡多久，現不過天交子時。我軍大勝，幾近無傷損，殿下您功不可沒。”
周賢一聽這話，抿著嘴笑：“我那是被逼無奈。也是，我腦子不靈光。我跟那單將軍無親無故，怎的多此一舉想著給他收屍呢？一碰他的屍身，我就被拖進去了。那個時候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若沒有三位大能贈我保命的法寶神通，侄兒我已然魂飛魄散了。”
“原來如此，這便是說得通了。”陳文言微微點頭，“賢兒，你可明白我爲何不讓你動用真氣嗎？”
周賢心說還是來在這個問題了。他舔了舔嘴脣，問：“我經脈俱斷？”
“那倒是解我一個恨。”陳文言微笑道，“還是要多謝你外祖朱供奉。再者也是這麼巧，你比我強得多。”
周賢不明所以：“究竟是怎麼回事兒，還請師叔您與我說個明白。小侄愚鈍，猜不透你講的是什麼？”
“你如今不是煉神返虛，更不是煉虛合道。”陳文言將手搭在周賢小腹丹田，“你現在的境界，大概是堪堪突破到化神境的模樣。我當初，前程盡毀，你卻前路未斷。只需要重修化神、返虛，未必不能再鑄合道。你早有返虛大修的底子，再修煉一遍，要少走許多的彎路。說不得能得更多的好處，可著實是讓我羨慕。”
周賢更不明白了，卻也是鬆了一口氣。雖說境界跌落，可到底前路未曾斷絕。也就是說從經脈到丹田乃至於神魂，都未曾受損。陳文言是當今第一聖手，他如此說，那必是有十分的把握，不然不會如此言之鑿鑿，不留下幾分餘地。
沒等周賢問，陳文言就解釋說：“我當初吞服鑄道丹的時候，年紀尚幼，身子沒有生長開。更是一個閒散的修士，未曾在朝廷供職，自然是比不得當朝王爺的龍氣厚重。那時候我研究這枚丹藥，是揹著師父，服藥也是找了一個僻靜無人的地方，連個護法都沒有，更不用說護身的上品法器了。
我琢磨著是這麼回事兒，我沒有的，殿下一樣都不缺。可漫天下也沒有第三顆鑄道丹了，這藥將來我也不會再煉。更何況，一樣的藥，百樣的人。各人的體質還不一樣，我吃這個藥前路斷絕，也許該著你吃就不用。
時也，命也。若非我那一時狂妄，也不至於一生嗟嘆。”
周賢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勸慰自己的師叔。
他能夠想象，陳文言那個時候該有多自負。什麼天才人物，在陳文言的面前都相形見絀。一十三歲的煉神返虛巔峰，古往今來有幾人？一個巴掌就能數得下來。若不是陳文言自己那一時衝動，欲要開萬世之先，做古往今來第一人，哪會如此？
以他的天賦，說不得真的能夠羽化登仙。
也好，如今陳文言一輩子都只能停駐在煉神返虛巔峰，卻也一樣創下了前無古人的藥石門，向著現代醫學邁出了一大步。陳文言百年之後，必然還是要入廟封神。雖說不是羽化登仙，可這份功德，能讓他永享香火。
“閻羅就是菩薩……”周賢喃喃嘆了一聲，轉而問，“師叔，子衿呢？”
“在這兒守了許久，抹了一把眼淚下來。”陳文言笑道，“我覺得煩，就把她罵走了。桐光也守了一會兒，可他到底是僉事大人，還有公事要做，也先忙去了。這一戰沒有幾個傷兵，一來二去還是我最閒著，這纔是輪到我來守著你。年輕人的心思就是好猜，我就知道你要問。”
周賢苦笑一聲：“師叔啊，您這話說的可就不對了。這情情愛愛的事，未必礙著年齡。如今躺在這兒的若是您，醒來怕不是也要問陸師叔。”
“我就應該縫上你這張嘴。”陳文言直齜牙，“你沒完了是吧？這麼喜歡保媒拉縴，做什麼煉氣士，你怎麼不去當媒婆啊？行了，我讓弘艾給你端點吃的來，你自己躺著吧。記住，這十數日千萬不要動用真氣。什麼時候我給你調養好了再說。”
“唉，侄兒記下了，師叔您慢走。”周賢笑著應了一聲，瞧著陳文言挑開簾櫳走出去。再而聽見了門的響動，周賢知道這屋裡應該就剩下自己了。
睡吧，睡不著。動吧，身子又乏得緊，只能這麼呆呆地躺在榻上，嘴裡胡亂哼些小調兒，權以排解無聊。
過了沒多大一會兒工夫，又聽見門響。再而是兩個人的腳步聲音，一前一後緊隨著進來。
這一回直接就把簾子掛起來了，周賢瞧清了來人笑了：“子衿，弘艾師兄。”
張弘艾扶著周賢坐起來，拿了兩個軟墊墊在他背後，把飯給他端了過來。架了榻桌在他面前，食盒裡是四菜一湯。汆蘿蔔凍白菜蘸炸醬、紅燒肉、糖醋鯉魚、還有一對烤雞腿，湯是白肉豆腐湯。
冬天本就沒什麼合適的素菜，周賢又不是餓了很久，用不著清粥小菜的就胃口。他是有功之臣，又是傷員，自然得單開小竈。張弘艾說：“聽師父說你精神不錯，那就好。沒留下什麼治不得的傷，不過是跌落了一層境界，已是不幸中的萬幸。現在我境界比你高了，回頭我突破了，我也駕著飛劍帶你上天玩去。
一定餓壞了，快吃吧。師父說你不會昏迷多久，廚下備好了菜之後就一直坐在溫水裡熱著，口感肯定不如剛出鍋的時候，但好歹你剛醒就有飯吃。沒有力氣是吧？端飯碗的勁兒總該有，可別要我餵你。”
“有勞弘艾師兄了。”周賢笑道，“幹別的事情，我手未必提得起來，吃肉我一定夾得動。子衿啊，你們吃了嗎？這麼多菜，我一個人也吃不了，要不然一塊兒啊。”
郭子衿站在榻前呆呆看了周賢許久，最終還是嘆了一聲，坐到了周賢身邊。她伸出手來撫到周賢臉上，輕聲道：“他們說尋不見你的時候，我慌了。”
周賢臉上的笑意凝固了。他按住了郭子衿摸在自己臉上的手，輕聲說：“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可萬一你要是沒回來呢？”郭子矜問。
周賢一津鼻子：“那你哭過一場，再找個在這可心的人嫁了吧。”
郭子矜眉頭一皺，抽回手，摸到周賢腰間那塊軟肉，倆指甲蓋兒對著掐上，狠勁兒這麼一擰。
疼得周賢倒吸了一口涼氣：“錯了，錯了，錯了！郭師兄，我錯了！哎呀——疼疼疼疼……您大人不計小人過，饒過我這麼一回。”
“可不敢再說這樣的話。”郭子矜鬆了手，竟是有眼淚落下來，“我倒是不覺得沒了你我可怎麼活，只想著你若不在，此後便是少了很多樂子。”
周賢輕笑一聲，伸手撫去郭子衿臉上的淚珠：“你這情話講得我心疼，單就是爲了您將來有些樂子，我也不能那麼輕易走。還請郭師兄放心，此後不再說這樣的話，也無有這樣的事了。”
郭子矜微微點頭：“說了可要做到。”
周賢拍了拍郭子矜的手：“不敢騙你。”
“呃咳——”張弘艾咳出了了個長音，“那什麼……二位師弟先吃著，我還有事，我忙去了。”
郭子矜臉霎時間紅透了，周賢倒是無所謂的樣子。他招呼著：“別呀，一起吃點兒。”
張弘艾已經退到了門口，拉開了門：“呵呵，我不餓。”
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