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衙內乳名金寶，乃齊間光妾室所生，這個小妾叫翠蘭。這母子兩個，往常是住在一起的。

昨夜間是到亥時的時候，由翠蘭哄著睡下了。此以後翠蘭去到了齊間光房中，是以這一夜，她沒有跟金寶睡在一處。

齊間光在前帶路，來到內宅，引著周賢到偏房去看。

這房門大敞四開，還沒進屋就能聽到一個女子啼哭的聲音。齊間光輕嘆一聲，向屋內嚷道：“翠蘭，王爺千歲駕到，你快快出來見禮。”

屋中哭聲一頓，緊接著是一個小腳的婦人邁著小碎步走出來。臉上淚痕未乾，手裡還抓著一件孩童的衣衫。她茫然地四下掃量，似乎是不確定周賢便是自家老爺口中的王爺。

齊間光一跺腳，將手引向周賢：“你這愚婦，這便是平南王千歲。”

“啊？”婦人一怔，卻又馬上跪倒，“小婦人見過王駕千歲，千千歲。”

“如夫人快快請起。”周賢一擡手。郭子衿這時候很有眼力勁兒，上前兩步攙起了翠蘭。

“你看你像是什麼樣子？”齊間光埋怨了一句，“這副模樣前來參駕，成何體統？你快去洗把臉，換身衣服吧。”

“啊？”翠蘭又是反應了好一會兒，這纔是點點頭，“哎，大爺，我這就下去。”

郭子衿伸手攔了一把：“如夫人且慢，我還有事要問。”

翠蘭怔生生瞧著郭子衿，滿臉的疑惑不說，這時節還有淚水往下淌。齊間光連忙跟自家妾室解釋：“這位以前是天靈衛的百戶郭大人，擒賊斷案不在話下。郭仙長有話問你，你要據實回答。”

只見得翠蘭眉毛一立，猛甩回頭來瞧了自家老爺一眼，又甩回頭去看了看郭子衿。緊跟著撲通一聲跪倒，一扯嗓子哭起來了：“求郭大人救我家孩兒啊——”

齊間光都嚇壞了，連忙伸手去拉：“啊呀，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郭子衿也不惱，又一次把這婦人扶起來，好言安慰了一番，直到翠蘭將將止住眼淚。齊間光連忙見縫插針，要他們到屋裡說話。

這間屋子內外兩開。外間是桌椅屏風，裡間是臥房。臥房裡是四柱雕花的大牀，牀上鋪的是尋常的被褥。牀對面有面架妝臺等等用物，靠牆有一排四開門的櫃子。非常簡單，很是尋常。

“昨日裡，你哄著孩子睡覺，確實是在亥時嗎？”郭子衿問，“對於一個孩子來說，亥時就寢，會不會晚了些？”

亥時，也就是晚上九點鐘。放在如今這不叫事兒，夜生活纔剛剛開始。可是在大林朝，這就已經很晚了。既沒有電視看，也沒有電腦玩，更不用說手機了。文娛生活太匱乏。那當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少有熬到這個時候的，更何況還是個孩子。

“確是如此，我不曾記錯。”翠蘭說，“可能是金寶上午耍得累了，昨日午飯後他午睡的時間長了些。我看他睡得香甜，也就沒有叫他。直到快用晚飯的時候他才醒過來，所以沒鬧覺。到晚上我哄了好久纔是安他歇下。沒想到……沒想到……”

“睡了小兩個時辰？”郭子衿微微皺眉，“那除此之外，昨日裡這孩子有什麼不太對勁的地方嗎？”

“沒有，就與往常一般無二。”翠蘭答，“昨日裡先生請了病假，我家大爺放他兄弟倆一日，準他與他哥哥隨意玩耍，不必溫書。但是始終沒出這個院子，這兩個孩子鬧在一處，我一直在邊上看著，沒什麼特別。”

“所以說，你昨夜離去之後，這房門裡外都未曾落鎖，”郭子衿微微點頭，“賊人走房門就能出入了。那早上發現小衙內不見之後，房裡的東西，可曾動過？”

“動過的。”齊間光代爲答話，“犬子頑皮，常與老媽子嬉鬧。老媽子一開始只是以爲他藏在某處，開了衣櫃，看了牀下，沒有結果之後就叫人了。說出來不怕您笑話，翠蘭她聽聞孩子不見了，又在房中找了一圈，被褥和衣裳扔的到處都是。這都是重新收拾的。”

“憐子如此，人之常情。哪裡能說得上是笑話呢？”郭子衿皺著眉頭，“這可好難下手。”

周賢卻是擺擺手，笑道：“郭師兄，這回，該輪到我勝你一籌了。”

郭子衿眉毛一挑：“哦？王駕千歲，您看出了什麼我沒察覺到的蛛絲馬跡不成？還是說……”

“輪斷案演情，我自然是不如郭師兄你。”周賢沒讓郭子衿說完，把左拳遞過來，指著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說，“我無非是佔了一點兒東西上的便宜，算不上是真本事。郭師兄也不必妄自菲薄。”

“誰要跟你說客氣話了？”郭子衿哭笑不得，“人家苦主可在旁看著，王駕千歲你就別賣關子了。究竟看出什麼來了，不妨直言。”

周賢輕嘆了一下，轉而對齊間光說：“洹城縣，你今日張榜讓我撞見是你的福氣。這跟你想的可不一樣，不是有賊人作祟，而是妖邪爲禍。若當真是有活人摻和在裡頭，那也一定是個妖人。”

“啊？”齊間光一驚，“千歲此言當真？”

“我騙你幹什麼？”周賢苦笑一聲，“你們此前，應當是一直把這個當做尋常案子來辦了。照這個路子，到什麼時候你都不可能抓住這個賊。對方身負神通法門，不管他是人是鬼是妖是魔，僅憑著你們縣衙這幾個差役，跑斷腿都找不見。”

“空口無憑。”郭子衿對著周賢伸出手來，“你我前後腳進到這間房中，憑什麼我什麼都沒看出來，你就瞧出來了呢？論境界，我還先你一步，王駕千歲可不能信口胡言。”

“我沒信口胡言，我都說了，我是佔了玩意兒的便宜。”周賢說著話，把左手舒開。只見得他掌心內盤旋著一道黑煙，淡極了，郭子衿這等境界的人，不仔細瞧都興許忽略掉。

“陰煞之氣！”郭子衿眼睛一瞪，“雖說微弱，但卻說得上是精純。這不像是什麼遊魂野鬼所留，或是地氣滋生。”

“不錯。”周賢點點頭，“更何況這裡是洹城縣衙的內宅。龍氣庇護之所，能自如出入，且帶了個孩子走的鬼物。要麼是被什麼大妖驅使的惡鬼，要麼是成了氣候的清風煙魂……”

郭子衿接了下茬：“要麼是修士豢養的鬼物。”

齊間光不能說全聽明白了，但大概其意思他懂。這一下可是徹底慌了神：“王駕千歲，郭仙長，還求二位救我兒性命。”

聽齊間光這麼求，周賢臉色卻是一沉：“洹城縣，事到如今我不好說什麼哄你。你是不聽，還是想聽我實話實講？”

“啊？”翠蘭聞聽此言，又用那孩子的衣裳掩面，跌坐在牀邊嗚嗚哭了起來。

齊間光也是捶足頓胸，牙齦都咬出血來了，纔開口答道：“還請王駕千歲言明！”

周賢點點頭：“有這一縷陰氣在，我保準能降了妖，除了魔。可小衙內，連同此前失蹤的那些孩子，是死是活，我不敢作保。萬一這鬼怪是要吃這些孩子，想必也不會留到今日。若說是有別的什麼用途，會不會傷到這些孩子的性命也要另說。”

哪呢這麼跟苦主說話呢？郭子衿連忙補充：“但是這些孩子也有可能還活著。只要沒見到屍首，我們就當這些孩子活著那麼救。此時莫焦心莫悲切，興許那金寶，正等著他的爹孃派人去救他呢。”

齊間光聽了郭子衿的話，深吸一口氣，喘了一會兒，好不容易纔平靜下來。翠蘭仍是坐在牀邊嗚嗚地哭。

說齊間光是被郭子衿給勸回來了也好，自欺欺人也罷，到底是一縣的父母官。多少見過些風浪的，這個時候已經理智了不少：“好。那就全仰仗王駕千歲和郭仙長了。若是能救回我兒，或是……僅能誅殺那妖邪，您二位與我都是如同再造之恩。餘生定當結草銜環以報。”

“你可別當真！”周賢大喝一聲，“你剛纔說什麼，我權當沒聽見。這個話，你自己掂量掂量，要不要傳到別人的耳朵裡去。”

齊間光如遭雷擊，馬上回過味來，撩袍跪倒連連叩頭：“王駕千歲，下官一時失語。下官絕沒有在班結黨的念頭，不過是幼子失蹤，心念一時糊塗，望請王駕千歲……”

“好了，你不要說了。”周賢輕嘆一聲，“我理解，但是不要再說了。這種事越描越黑，你怎麼在這個時候犯糊塗呢？”

“啊，對對對。”齊間光站起身來，“千歲，咱們單說救我兒與那些孩童如何？這些孩童，得怎麼救呢？要不要我派差人跟隨？或者跟縣尉打一聲招呼，調一些兵丁過來？”

“不必了。”郭子衿說，“我與王爺二人同往便可。等我們真的把那些孩子救出來，我便會往半空發一到光丸，你們奔著去接應就好。這等事，你們插不上手。”

“而且，得等到夜裡。”周賢補充道，“這一縷陰氣太過薄弱，我們想要開壇做法都是不成。非得等到夜裡，我自有辦法。”

“仰仗王駕千歲！”齊間光微微鬆了口氣，“那現在，我們做什麼呢？”

“吃飯吶。”周賢說，“你不是給我們叫了你們這兒最好的廚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