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現場，只剩下了淩氏內部的人。

凌千成仍然跪在那裡，不停地磕著頭。

凌衍和袁秀，則是相互攙扶著站在一邊，臉色慘然。

凌少卿走過來，理也沒理這一家人一下，只是淡淡地朝著其他人說道：“走吧，送爺爺的遺體一程。”

他已經是家主，他一開口，淩氏族人，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然後眼中閃過了一絲哀慼。

凌千楓的面色更是無比複雜。

他從有記憶開始，就沒了父母。

教導他一切的人，是凌老爺子。

掌管暗勢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從很小的時候，就吃盡了苦頭。那時候，他怨過老爺子，怨老爺子爲何要對他這麼苛刻，爲何偏偏是他註定沉淪黑暗。

也漸漸的，他也明白，有光，就必定有暗。老爺子所做的事情，或許對不住他，但卻對得起凌家，對得起淩氏上下。

後來遷移來華夏，老爺子似乎是爲了彌補他前半生的動盪，給了他最大的權力和自由。

當不需要爲了家族犧牲的時候，他也不過是一個關心孫子的普通老人啊。

掌控凌家七十多年。到了現在，這一個時代，終於徹底終結了。

看著老爺子的遺體，在熔爐中化作飛灰。

場面一片安靜，沒有一個人說話。

凌少卿靜靜地看著耀眼的火光，眼眶微不可察地一紅，但他很快剋制住了自己。

他已經給過自己三天時間去悲傷，去軟弱了。

從今天起，他是凌家的家主，他將揹負著的，是淩氏的未來。他再沒有軟弱的權力。

沉重的氣氛中，淩氏的族人們，也忍不住紛紛擦起了眼淚。

這一次，沒有演戲，沒有勉強。

眼淚，是真的。

他們和這個老人的關係，並不算很近；他們以爲，離開這個老人。他們也並不會太悲傷。

可看著他的遺體，真的在熔爐中化作飛灰的那一刻，他們還是忍不住落淚了。

老爺子執掌淩氏的這七十年，是歷史浪潮中，最動盪的七十年。

這七十年，有華夏的崛起，有實體的衰弱和網絡的崛起，還有一次又一次的金融危機。

多少巨閥，在瞬息萬變的市場上，徹底消失。

但淩氏挺過來了。七十年來，無論在m國，還是在華夏，他們都是數一數二的大家族。

這一切，誰能說不是因爲那個睿智老人呢？

沒有他，他們這些人，還能過上這麼好的日子嗎？

不能啊。

淚光瀰漫在空氣中，最終氤氳成了同一句話。

凌老爺子，走好。

葬禮結束。

淩氏族人紛紛離開。

越過凌千成一家人的時候，衆人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只當他們不曾存在。

凌千成磕的額頭上全是血跡，磕地他自己都已經絕望。

氣死了老爺子，他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有沒有後悔過。

他只知道，他不能後悔。

他若後悔了，不是更證明了自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嗎？

他咬著牙，只是繼續磕著頭。

咚咚咚，頭撞擊地板的聲音中，一雙黑色的皮鞋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中。

凌千成擡頭，就看見了一臉冷凝的凌少卿。

“你終究是贏了，你現在，是不是很得意？”凌千成的嘴角，露出一個慘然的笑容。

“我贏了？”凌少卿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淩氏，家主的位置，這就算贏了嗎？你可知道，這些對我來說，根本一點都不重要?！?

“你已經贏了，自然可以說這種話?！绷枨С刹恍拧?

他不信自己苦苦追求著的東西，對凌少卿來說，根本什麼都不是。

“如果我要爭淩氏，我之前，爲什麼要去軍隊？”凌少卿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誰知道呢，或許你是爲了迷惑我們！看，現在你不就成功了嗎？”凌千成說道。

“你錯了。”凌少卿還沒有說話，凌千楓已經一片平靜地接了下去:“哥，最後一次叫你哥。你真的錯了。你以爲少卿，從小就真的那麼喜歡當一個軍人嗎？他剛去軍隊的時候，年紀還小，他也曾因爲訓練太辛苦而打退堂鼓，他也曾哭著喊著想要回家。是我和方涵狠了心人，繼續把他扔在軍隊。好在少卿爭氣，後來自己也適應並且喜歡上了軍隊的生活。但，他剛去軍隊的時候，才十歲啊。十歲就接受，和一般新兵差不多強度的訓練課程，你以爲我和方涵，爲什麼要這麼狠心？”

“爲什麼？”凌千成有些茫然。

“因爲你。”凌千楓平靜地說道：“當時，你和嫂子，就有些在防著我們家了。雖然那時候，你們做的還不是很明顯，但我清晰地感覺到了。直到後來，我跟著方涵，到軍隊中去發展，你的防備之心，才稍微減了一些。但如果少卿長大後，去淩氏中發展，你對我們的防備，只會更重，我幾乎能夠看見我們兩家反目成仇的畫面。我不想看到那一幕，所以，我和方涵商量了之後，乾脆讓少卿也走軍隊這一條路。我們這麼做，就是想告訴你，我們對淩氏，不感興趣?！?

凌千成聽得有些愣住了，看著凌千楓平靜的面容，他的心中咯噔一下，突然拼命地搖了搖頭：“不，不可能的。如果你真有你說的那麼好，那少卿爲什麼還要和小衍競爭，爲什麼……”

“你自己不知道爲什麼嗎？”凌千楓的眼中閃過一絲沉痛：“我們步步退讓，你步步相逼。這些年，你動了那麼多的小手腳，你正當爺爺和我都是瞎的嗎？只是我都選擇了忍下來?？墒悄銋s把退讓當成了軟弱，尤其是你還想挑撥少卿和貝兒的關係，這一點觸碰到了我的少卿的底線。凌千成，我之前步步退讓，是因爲在意我們之前的親情，可再深的感情，也有磨滅的一天。泥人，也尚且還有三分火氣，你憑什麼覺得，我會無止境地忍耐下去？”

“所以，我本沒有想跟你爭，是你逼地我跟你爭的?！绷枭偾涞卣f道。

凌千成突然有些跪不穩，他的腿腳一軟，整個人癱倒在了地上。

原來，如果他什麼都不做的話，現在淩氏的家主，會是他，淩氏的族人也會是他。

偏偏是因爲他做的太多，所以失去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