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這裡面有什麼區(qū)別嗎?”見任老爺子走了一步馬八進七,林遠方應(yīng)了一手馬二進三。?
“區(qū)別大著呢!”老爺子把九路車往外橫了一步,說道:“下棋如做官,不同的思維方式,就會造成不同效果。就比如這下象棋和下圍棋,採取的思維方式截然不同,那麼最終的結(jié)果也就大相徑庭了。”?
林遠方知道任老爺子這是藉著下棋來點化他,自然是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他走了一步車一平二,把一路車也平了出來,眼睛卻盯著任思哲,等著老爺子的下文。?
任老爺子穩(wěn)穩(wěn)當當?shù)陌讯否R跳到三路,和七路馬遙相呼應(yīng),然後伸手指著棋盤對林遠方說道:“你看這象棋,棋盤上是滿的,雙方擁兵自重,而且有士、相、車、馬、炮、兵,圍繞著老帥打轉(zhuǎn)轉(zhuǎn),兵只準前進,不許後退;車、馬、炮統(tǒng)兵衝鋒陷陣,馬走日,相飛田……這個相是不允許離開本國領(lǐng)土的,士只能在‘皇城’九宮格里出沒,出謀劃策,如貼身‘錦衣衛(wèi)’一樣保護老帥,一招一式都被限定了,不得越雷池半步。最後以‘吃’掉對方老帥的一方爲勝。”?
“而圍棋呢,棋盤上是空的,似無限一般的有限,如蒼穹一樣的玄妙。”老爺子不慌不忙地抽了一口煙,“每一粒棋子的權(quán)重都是相同的,橫豎各十九條平行線上構(gòu)成的三百六十一個交叉點,任何棋子都可以在那裡安營紮寨,到了站穩(wěn)腳跟之時纔算擁有了屬於自己的一方領(lǐng)地。行棋,不以吃予爲目的,而以圍地爲終極目標,最後擁有實地較多的一方爲勝。”?
說話間任思哲和林遠方祖孫兩個已經(jīng)走了好幾步,林遠方吃了任老爺子一隻馬,但是卻損失了中路跑和三路兵。?
任老爺子拱了一步卒,繼續(xù)說道:“下象棋呢,相持的雙方,目的在於致對方的老帥於死地。所以,一般都會使出渾身解數(shù),用盡笑裡藏刀、、瞞天過海、關(guān)門捉賊、欲擒故縱、趁火打劫、釜底抽薪等六六三十六計,調(diào)兵遣將,輪番進攻,直搗營寨,進行你死我活的較量。結(jié)果,雖然攻下了對方的老帥而取得勝利,但是,回頭看看,本方也是損兵折將,哀鴻遍野,差不多奄奄一息了。”?
林遠方象棋水平雖然比圍棋水平差一些,但是由於記憶力極好,棋譜擺一兩遍都記熟了,雖然無法跟專業(yè)選手媲美,但是在業(yè)餘棋手中已經(jīng)是罕逢敵手了。本來任老爺子說要和他下棋的時候,他還尋思著怎麼樣巧妙地去放水,讓任老爺子贏了自己,還要不露痕跡地掩蓋自己故意讓棋的行爲。可是現(xiàn)在一看,老爺子的棋技竟然如此犀利,自己佔著先行之利,竟然被老爺子殺得步步後退,看來別說是自己故意去讓棋,就是卯足十二分精神去認真下棋,也不一定是老爺子的對手啊!?
苦苦思索了一番,林遠方?jīng)Q定穩(wěn)妥爲上,先支起自己的右士,抵消老爺子一車一炮對自己右路強大的壓力。?
“這就對了嘛!”任老爺子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未慮勝,先慮敗。穩(wěn)妥爲先嘛。”他走了一步馬六進七,繼續(xù)保持對林遠方的強大壓力,問林遠方道:“我剛纔說到哪裡了?”?
“您剛纔說下象棋,即使自己贏了,也是哀鴻遍野,損失慘重。”林遠方把自己的車退了回來,加強右路的防守力量。?
任老爺子當然記得自己講到哪裡,他故意這麼一問,是想提醒林遠方,不要光考慮棋盤上的勝敗,最主要的,還是要記住他今天的教誨,自從當年跟著太祖爺鬧革命,他風(fēng)風(fēng)雨雨大半輩子,這些寶貴的教訓(xùn)和經(jīng)驗現(xiàn)在不傳給自己的孫子,難道還要帶到馬克思那裡去啊??
“那咱們再談?wù)剣灏桑 比卫蠣斪影炎约阂浑b炮從右邊調(diào)到了左邊,依舊保持著對林遠方右路的兵力優(yōu)勢,然後才說道:“這下圍棋,對弈的雙方,目的在於佔領(lǐng)更廣闊的地盤。一般都從佈局著手,採用步步爲營的方法。無論是尖、飛、鎮(zhèn)、長、並、跳,還是壯士斷腕‘棄子’、輾轉(zhuǎn)騰挪的‘轉(zhuǎn)換’、破釜沉舟的‘打入’等等等等,均是以‘動須相應(yīng),彼強自保,逢危須奔,慎匆輕速,舍小就大,勢孤求各’爲基本理念,每一粒棋子必須依據(jù)形勢判斷而決定自己的落處,爲不斷擴大已方的勢力範圍而做出應(yīng)有的貢獻——並不一定以消滅對方爲宗旨,在某種情景下,還必須與對方和平共處,謀求‘雙活’。”?
說話間雙方已經(jīng)進入了短兵相接的階段,任老爺子率先發(fā)起了進攻,經(jīng)過一系列複雜的令人眼花繚亂的兌子換子,林遠方只剩下一隻孤炮加一殘士護著老帥,而任老爺子雖然也只剩下一隻單相拱衛(wèi)老將,但是卻還有一馬雙卒逼近了林遠方老帥的城池。見此情景,林遠方知道敗局已定,再抵抗下去毫無意義,遂痛快地舉起了白旗:“爺爺,您老的棋力真是太老辣了,這一局我輸?shù)眯姆诜!?
“你輸?shù)眯姆诜墒俏亿A得也不怎麼光榮,你看看我這邊,也只剩下孤零零的幾個棋子,大部分兵力都和你拼光了。”任老爺子用手指著棋盤上他的那幾個棋子說道:“這就是象棋啊,尤其是遇到旗鼓相當?shù)膶κ郑词故瞧幢M頭全力贏了別人,自己這邊也損失慘重,即使是下成和棋,雙方也是要付出慘重的代價的。如果是下圍棋,就不至於出現(xiàn)這樣慘不忍睹的局面,雙方都能保持相對不受損害,都能夠在棋盤的空間裡得到發(fā)展,即使是勝利者,比失敗者也不過是多佔幾目而已……”?
說到這裡,任老爺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潤了一下嗓子,這才把最後的結(jié)論說出來:“在官場之上,從根本上來說,人與人之間不應(yīng)該是你死我活的較量,而是謀求‘雙活’的共同發(fā)展,只有這樣,纔不至於出現(xiàn)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慘劇。所以說這個下圍棋的思維方式,是官場上的常態(tài)。只有到迫不得已的時刻,纔會去採取下象棋的思維,去破釜沉舟,謀求一勝!”?
林遠方細細咂摸著老爺子的這一番教誨,越琢磨越覺得其中滋味無窮。果然是人老成精,連最平常的下圍棋下象棋爺爺都能聯(lián)想延伸到政治上面,總結(jié)出一番規(guī)律來,如果自己跟在爺爺身邊日夜聆聽他老人家的教誨,汲取他老人家大半輩子的人生經(jīng)驗,豈不是要比自己胡亂琢磨的效果要勝出好多倍麼??
包光輝見這一盤棋結(jié)束,就走過來,小聲提醒道:“老首長,時間到了。”?
“你這個小包啊,簡直就是個催債鬼,就不能讓我多自在一會兒!”任老爺子氣哼哼地瞪了包光輝一眼,伸手拍了拍林遠方,說道:“這些東西回頭再琢磨,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來,跟爺爺過來,看看你的臥室。”?
包光輝怕老首長到樓上心情激動,就攔著老爺子,說道:“老首長,您已經(jīng)超時兩分鐘了,該回臥房泡腳睡覺了。遠方這邊,就交給我了。”?
說著包光輝喊來勤務(wù)兵,打來熱水,送任老回房間泡腳,他則陪著林遠方上了三樓,來到走廊西邊向陽的那間臥室。?
包光輝伸手把房門推開,對林遠方說道:“這間臥室原來是你爸爸媽媽住的,房間裡的佈置二十多年沒有動過了,還是他們當初的原樣。只是牀上的被褥是新?lián)Q的。你今晚先住下看看,等以後你覺得房間裡的佈置有什麼不合適不方便的,我再幫你調(diào)整。”?
林遠方望著房間裡的老式木板牀,棗紅色的三鬥書桌,還有靠牆立著的簡陋的書櫃,心中瀰漫著一種別樣的情緒,這就是他從沒有見過面父親母親居住過的房間啊,終於見到了……一時間林遠方雙眼模糊起來。?
“輝叔,這是爸爸媽媽的房間,我覺得還是不要動,保持原樣吧。請你另外幫我安排一間房間吧。”林遠方戀戀不捨地在房間裡轉(zhuǎn)了很久,這纔對包光輝說道。?
“你今天晚上先在這裡住一夜,明天我在幫你安排。”包光輝說道,“老爺子交代,你回家的第一天,一定要住在主臥!”?
在暉苑的一號洋樓上,只有兩間主臥,一間是二樓書房斜對,老爺子住的主臥,另外一間就是三樓這間主臥了,自從林遠方的父母離世後,這件主臥一直空著。現(xiàn)在老爺子堅持讓林遠方住進三樓的主臥,在包光輝來看,就是向任氏家族的成員強調(diào)林遠方三代嫡傳少主的身份。只要林遠方在這裡住一晚上,那些人自然就明白老爺子的意思了。至於說以後,可以在三樓再給林遠方安排一間臥房,這間主臥,還保持著原樣,用來紀念林遠方的父母。?
以林遠方的聰明,一聽包光輝這麼說,就明白了爺爺?shù)囊馑迹斚滤膊辉俜磳Γ瑧阎}雜又激動的心情留在父母的房間睡下。這一晚上,林遠方做了無數(shù)個夢,夢中有他父母,有泉叔泉嬸,有老爺子,還有那些兇神惡煞的紅衛(wèi)兵……?
第二天早上醒來,林遠方看一眼牀頭的手錶,已經(jīng)六點半了,連忙一骨碌爬起來。他推開窗戶,看著老爺子正在院子裡練一套拳法,看起來有點像是部隊裡的軍體拳,但是差別又很大。這一套拳法老爺子打得是剛勁有力,虎虎生風(fēng),如果只看背影,根本不相信這會是一個八十九歲的老人。?
老爺子一套拳法練下來,竟然連大氣也不喘一下,只是額頭微微有些汗跡。他擡頭望見林遠方在三樓的窗戶下往下望,就笑著說道:“看什麼啊?還不去洗漱一下,準備吃飯?”?
林遠方應(yīng)了一聲,連忙去洗漱一番,把自己收拾整齊,這才下到一樓的客廳。?
一樓的客廳就在昨天舉行生日壽宴大廳的隔壁,旁邊還有一個小餐廳,平時家族人不是太多的話,都在小餐廳聚餐。?
林遠方到了一樓的客廳,這才發(fā)現(xiàn)五爺爺任思年和各位長輩們都到了,連忙上前打招呼。包括任思年在內(nèi),大多數(shù)長輩都很熱情。只是到了薛美英這裡,說起話來就不怎麼中聽:“遠方啊,你回到京城來,可不能像在下面小縣城那樣不懂規(guī)矩。一個做晚輩的,就不能早點下來嗎?反倒讓你五爺爺在下面等你。”?
“美英,這沒有啥子要緊麼!”任思年卻沒有理會薛美英的挑撥離間,笑瞇瞇地拉過林遠方的手,說道:“年輕人,瞌睡多一些。哪裡像我們老頭子,整宿整宿的睡不著呢?遠方第一次在家裡住,難免有些興奮,這一興奮啊,就會影響睡眠。說不定遠方是到快天亮?xí)r才迷迷糊糊睡著,這起來晚一點,也再說難免嘛!”?
林遠方昨天晚上躺在父母的牀上,的確是心情激盪,很晚才睡下。睡得又不踏實,做了很多夢,在醒來的時間難免就晚了一點。他沒有想到,這一點也會被薛美英挑刺,好在五爺爺還算通情達理。只是林遠方心中也有些奇怪,五爺爺如此明曉事理,怎麼把任永飛培養(yǎng)成那種紈絝的樣子?實在是讓人感到意外啊!?
薛美英撇了撇嘴,還想說什麼,瞥見任老爺子從外面進來,連忙閉上了嘴裡。?
任思哲已經(jīng)把他剛纔打拳的一套練功服換下,換上一身粗布的便服。他進來看到所有人都到齊了,就笑呵呵地吩咐包光輝道:“小包,開飯咯!”?
於是包光輝就連忙招呼勤務(wù)兵把飯菜送上來。林遠方看了一下,飯菜非常簡單,每人一大碗玉米碴子配一份蔥油餅,外加幾盤醋溜豆芽、涼拌黃瓜、酸辣白菜等等時令小菜,當然,也少不了林遠方昨天送來的不老菜。?
“在吃飯之前,我有兩件事情要向大家宣佈!”任思哲等勤務(wù)兵送完菜退下去之後,目光掃視了一下大家,慢吞吞的開了口。?
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望著任思哲,看老爺子要宣佈什麼重要的事情。?
“第一件事情,就是關(guān)於遠方的姓氏。”任老爺子說道:“昨天你們大家的意見是要遠方把姓正式改過來。我經(jīng)過仔細的考慮,覺得遠方這個姓還是不用改了了,還是叫林遠方吧!”?
“哪怎麼可以?”任思年大吃一驚,說道:“二哥,遠方可是咱們老任家的子孫啊!”?
“可他是人家老林家養(yǎng)大的!”任思哲說道,“人家老林家老兩口辛辛苦苦爲咱們老任家養(yǎng)活了二十多年孩子,咱們可不能忘恩負義!”?
“可是二哥,咱們可以用其他方式報答他們啊!”任思年腦子裡家族榮譽還是很濃重的,他說道:“咱們又不是不管他們老兩口,以咱們家的條件,完全可以讓他們衣食無憂地度上一個幸福的晚年。”?
“五叔,人家女兒是億萬富翁,還怕過不上幸福的晚年?”薛美英卻覺得這是一個大好的機會,連忙接口說道:“咱給人家的那點東西,恐怕人家還看不上呢!”?
任超志和任超敏互相望了一眼,任超敏伸手摸了摸遠方的頭,笑著問:“遠方,你的意見呢?”?
所有人目光都望向了林遠方。?
林遠方望了望任思哲,說道:“我聽爺爺?shù)陌才拧2还芪倚帐颤N,都是任氏家族的一份子,都是爺爺?shù)挠H孫子。”?
“這就對了嘛!”任思哲哈哈大笑,“只要是我們老任家子孫,姓林姓任又有什麼關(guān)係。老五啊,思想可不能太保守啊!你看看其他大家族中,不隨父姓不隨母姓的子弟少了嗎?不少嘛!甚至不說後輩,就是開國的這些元老中間,有些人的姓名也不過是一個化名,叫多了,反而成了正式的名字了。至於他們真實的姓名,老百姓又有幾個人知道?遠方的事情就這麼定了,家譜上可以叫任遠方,但是對外的名字就不改了,還叫林遠方吧!”?
老爺子一錘定音,別人自然不好說什麼了。?
“下面說的第二件事情就比較重要了。”老爺子的態(tài)度凝重起來,“其實這件事情早該定下來,一直拖到現(xiàn)在,是有點不該,說起來是我老頭子的責任。”?
聽老爺子這麼說,所有人的心裡都是一跳,心中暗子思忖老爺子這第二件事情究竟是要說什麼,竟然如此凝重。有些腦子反應(yīng)快的,已經(jīng)大致猜出老爺子要說什麼了。?
“老五啊,咱們老任家目前呢,大事都是由我和你拿主意的,當然,是以我主。”任思哲望著了任思年一眼,緩緩開口說道,“不過呢,我今年已經(jīng)八十九了,你呢,也已經(jīng)七十出頭了吧?”?
“二哥,我七十四歲了。”任思年連忙回答道。雖然他在任氏家族中從來沒有做過什麼主,但是能聽二哥這麼說上一句,心中還是很高興。?
“嗯,我們年齡大了,精力不濟了,有些事情,該放手還是要放手的!”任思哲說道,“所以昨天趁著太宗爺、一號首長和TZ爺都過來的機會,我把咱們家裡的事情向他們做了一個交代。”?
說著任思哲把目光轉(zhuǎn)向任超敏。?
衆(zhòng)人心中砰然一跳,難道說老爺子決定讓……?
念頭還沒有轉(zhuǎn)完,就聽老爺子威嚴地說道:“超敏,你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