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的掌櫃說，那山很高很深，務必要在天黑之前下來。小七一一記了，帶著乾糧，僱了一輛馬車。
馬車只將他們送到半山腰，後面就沒路了，小離下來，跟知道方向一樣地往上爬。
“娘娘，您知道千年人蔘在哪裡麼？”小七好奇地問。
“大概知道，我有感覺的。”小離回頭一笑。
昨天已經問過這裡的土地了，千年人蔘當然有，可是難採。此山最高處，尋得懸崖邊，那就是了。
有仙道的朋友，還是很有好處的，守月雖然還在生她的氣，卻是幫她做了不少的事情。這裡的土地說話也是客客氣氣，省了麻煩。
“我幫得了你小事，幫不了你渡劫。”守月昨晚這樣說的：“笨鳥，採了人蔘就回來，我先回月宮去一趟，聽說有人要去找我?！?
“好?！毙‰x點頭：“衛大人還在，我沒關係的?！?
守月眼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走了。
衛小七跟著王后一路上山，總覺得看著前面的背影有些古怪。閨中女子，哪個體力有王后這樣好的？而且，在山林之中，即便是一身錦繡，她也一點不突兀，像是和這天地很協調。
心裡某個地方突然動了一下，小七停下步子，不經思考地就開了口：“王后娘娘，您到底是什麼人？”
小離正努力爬著，突然聽見這麼一句話，不由地愣了，一手拉著樹枝，扭頭去看小七。
“能憑空變出衣裳，能平安過到現在，能一路有方向地去找人蔘。”小七深吸了一口氣：“恕屬下冒犯，您…當真不是…”不是妖嗎？
“我不是妖怪?！毙‰x甜甜一笑，一雙杏眸裡乾乾淨淨，看著小七又認真地重複了一遍：“我不是妖怪。”
小七捏著劍鞘，就這麼看著她。
“很奇怪吧，你們對我所做的事情覺得很奇怪。”小離乾脆停下來，歪著頭想了想，道：“可是我現在的確是人?！?
現在？小七瞳孔微微睜大。
“你好奇的事情，我不能告訴你，那是不允許的?！毙‰x嘆氣道：“我不會害了你的王，只會幫他。你…可以相信我麼？”
衛小七沉默。
小離搖搖頭笑了：“先找人蔘吧，其他的，以後再說?！?
說罷又轉身繼續往上爬。
到山頂的時候，兩人都累得不輕，小離的身上都是泥，卻看著下面的景色笑了：“我們到了?！?
小七還在沉默，喘著氣，低頭看著自己的袍子，沒有看她。
“三玉束腰衛小七”這名頭不是太后白給的，不是贊他風姿，而是贊他穩重。太后予他玉帶的時候便說：“小七爲人最是考慮周到，不聽讒言，也多會想事。你在王兒身邊，哀家是最放心不過了?！?
所以這會兒，他也在仔細地想，該不該相信王后呢？萬一當真信錯了，會給王帶去什麼禍患？
“休息好了沒有？去那邊?！毙‰x拍拍自己的包袱，指了指一邊的懸崖。
“人蔘怎麼會在懸崖邊兒上？”小七皺眉。
小離搖頭：“我也不知道，據說這一處本是平地，後來裂開了。就成了這樣的模樣。”
小七：“……”本是平地，裂成這副模樣得幾百年??？王后您從哪兒聽說的？
“我帶了繩子，等會兒可能要下去一點兒，才能拿得到?！毙‰x將包袱打開，拿了長長的繩子出來。
“嗯，屬下去就可以了?！毙∑哒酒饋?，找了旁邊一棵粗壯的樹，將繩子給綁了上去。
“你…好像太重了?！毙‰x乾笑，指了指不太粗的繩子：“我…我帶的是能承受我的繩子。”
衛小七睜大了眼睛：“您要親自下去？”
千丈懸崖，下面是雲霧繚繞，一般女子遠遠看著就該嚇得去了半條命，她竟然還要自己下去？
“本來就是這樣想著，纔來的啊?！毙‰x將繩子從僵住了的小七手裡拿過來，在自己腰上繫了一個結，再繞一圈在腳底：“我可以的?！?
看著她這動作，小七哭笑不得：“王后娘娘……”
他看見的王后一直是怯生生的，傻傻的總是被王欺負的。突然給他看這麼一個王后的形象，他反應不過來。
小離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那什麼，其實我是野慣了的，在皇宮裡反而不舒服，出來這些地方，才感覺是我的家?！?
野慣了？
衛小七深吸一口氣，把腦子裡那一團漿糊給攪順了，才道：“王不會允許您這樣冒險，還是屬下下山去再拿繩子上來?！?
小離看了看天色，無辜地指了指快落山的太陽給小七看。
掌櫃的說過天黑之前要下山的。
“那咱們不採那人蔘了，或者明天再來行不行？”小七覺得心裡有些不安：“您要是出了什麼事，王會傷心。”
小離笑了，摸摸自己脖子上的項鍊，搖頭道：“就是因爲他會傷心，所以我不會有事的。能早一天是一天，你拉穩了繩子讓我下去就沒事了?！?
小七抿著脣，沉默。
小離試了試繩子的長度，應該剛好能到懸崖下面有一棵大樹的地方，手裡拿上匕首，衝小七安心地一笑：“就算掉下去，我也不會死的?！?
小七渾身一震，看著王后的臉，覺得背脊發涼。
不會死？對啊，就算被埋進土裡，王后也沒有死。
到底是……爲什麼呢？
“你拉好，我下去了?！毙‰x把卷著的繩子給小七，然後試探著，慢慢往懸崖下墜。
腳底下當真是千丈深淵，小離看著，倒也不害怕，只喊著上面的人：“再放一些繩子?！?
小七呆呆地聽著命令。
小離看著越來越近的大樹，臉上一陣欣喜。
…
“東方離！”噩夢中驚醒，淳于西顧猛地從牀上坐起來，額頭冒著冷汗。
“王？”莊妃被嚇了一跳，跟著坐起來替君王擦汗：“怎麼了？好端端的…”
心有餘悸，西顧伸手抱著莊妃，死死地將剛剛那股恐慌給壓下去。
他居然夢見東方離從懸崖上掉下去了。然後她就變成了一隻鳥，張牙舞爪地朝他撲了過來！
這是什麼夢？東方離出事了麼？
小七半個月前有消息回來，說是已經到永元了，王后安好。
那麼現在呢？
“王，喝口茶壓壓驚。”莊妃遞過茶杯，輕柔地幫他按摩起身子：“臣妾還在這裡呢，別怕。”
西顧平靜了一會兒，揉著自己的太陽穴沉默。
“剛剛王喚的……可是王后的名字？”莊妃眉眼帶笑，心裡卻有些委屈了。
“嗯，本王夢見她出事了。”
“王既然擔心王后，又何必放了她去找那什麼千年人蔘呢？”莊妃淡淡地道：“溫美人的身子，也不是多金貴，哪裡比得上王后？”
淳于西顧重新躺了回去，淡淡地道：“她要走，本王沒有強留的必要。太后都允了，本王還有什麼好說？別想了，睡吧。”
莊妃咬咬牙，也跟著躺了下來。
…
衛小七呆呆地看著陡然變輕的繩子，猛地撲到懸崖邊去看。
“王后！”
小離抓著那大樹，繩子被懸崖上的石頭磨斷了也沒怕，還在繼續用匕首小心翼翼將那千年人蔘給挖出來。
“王后，您抓緊繩子！”小七連忙把繩子重新丟了下去。
小離擡頭看了看，皺眉。
繩子短了，她已經夠不到了。
“等我先把它挖出來，就一會兒?！毙‰x手下加快，將人蔘整個刨出來才鬆口氣。
“衛大人，繩子不夠長了。我上不去?！毙‰x抓著大樹的樹枝，腰身一翻，很柔軟地坐在了樹幹上。
“你去找繩子吧，我在這裡等你?！?
衛小七當真是臉色鐵青了，看著半點也沒有害怕意思的王后，差點沒控制住咆哮出來。
“您覺得您能在這樹上堅持到屬下下山拿了繩子重新上來？！”
小離苦惱地看了看周圍：“好像不能……”
小七又急又怒：“現在怎麼辦？王后娘娘，若是沒能將您平安帶回去，屬下這腦袋就不用要了！”
小離低頭想了好一會兒，擡頭遠遠地衝他一笑：“沒關係的，我說過，就算摔下去我也不會死。等會兒若當真沒能堅持住，你不要告訴王我死了，要等我回去再說，不然不是說，他會傷心麼？”
小七跪在懸崖上，看著她，一字一句地道：“屬下必須平安把您帶回去，哪怕屬下自己回不去也無所謂?！?
“衛大人，我說過了，我掉下去還能平安回去的，但是你不行。”小離正了臉色，看著上面的人，認真地道：“你下山吧，我也下山，我會去找你的?！?
“王后??！”還沒來得及說話，東方離竟然真的直接從那樹上跳了下去。
這世界是瘋了麼！小七雙眼充血，看著那抹影子消失在雲霧之中。
“來找我！”小離只喊了這最後一句話，便再也開不了口了。
飛翔的感覺，可惜她沒有翅膀了。
手裡捏著千年人蔘，小離心想，幸好她還有機會。幸好她還有九條命。
不然就這麼就離開了淳于西顧，該多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