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您走好。孩兒隨後就來。”寶慶帝幽幽地道。
秦太后嚎叫著翻滾,雙手撕扯著一切能觸及的東西,頭髮、衣衫、甚至傢俱、甚至自己的脖子。
只有一個字:慘!
錦繡不忍再看,扶著寶慶帝道:“皇上,奴婢扶您去內室吧?!?
一想到呆會兒寶慶帝也要忍受如此痛苦,錦繡就流下淚來。內室裡只有安靜的、再也不會說話的何應寒,好過在這兒看瘋狂扭曲的秦太后。
沒想到寶慶帝卻道:“沒事,朕要在這兒給太后送終?!?
秦太后聽聞此言,渾身一顫,原本梗著的腦袋突然一垂,全身鬆軟了下來,七竅悄無聲地流出鮮血,嚥氣了。
錦繡只覺得寶慶帝抓住自己臂膀的手掌傳來異乎尋常的熱量,而後,臂膀一陣劇痛,是寶慶帝緊緊地扣住,越箍越緊。
轉眼望過去,寶慶帝的痛楚卻顯然要比自己多上十倍。他額頭上已冒出豆大的汗珠,牙齒碰撞發出“咯咯”的響聲,眼睛卻盯著剛剛嚥氣的太后,那眼神,痛苦又複雜。
錦繡咬緊牙關,將呼痛聲忍了下去。
當初奪命的五杖都忍了下來,這點痛,真的不算什麼。
“皇上,您要是痛,就喊出來……”說完,只覺得自己聲音蒼白無力。
他是在走向死亡啊,何止是體膚之痛。
片刻,臂膀上陡然一鬆,想是一陣‘藥’‘性’過去,短暫的休整期。
“丫頭,抱歉讓你看到這一幕?!睂殤c帝輕聲說。
“皇上別這麼說,您叫奴婢來,一定就是需要奴婢,奴婢心甘情願。只是……”錦繡鼻子一酸,又流淚,再擦,只覺得自己眼睛已經腫成桃子了,哽咽著道,“奴婢不想皇上去……不想……嗚嗚……哇……”
哽咽終於變成了嚎啕大哭:“皇上,真的沒有解‘藥’嗎?皇上,再想想辦法?。 ?
寶慶帝道:“傻丫頭,是朕要去了,你應該來安慰朕啊,怎麼還要朕來安慰你?”說著,扯起龍袍袖子就替錦繡擦眼淚。
往日高高在上的皇帝,此刻像是一個慈愛的長輩,安慰幼小的‘女’兒。
一想到他轉眼就要從這個世上消失,錦繡完全忘了他是皇帝,衝動地抱住他:“皇上,請您活下去,請您活下去,錦繡從小沒爹沒媽,從來沒人這麼疼我。嗚嗚嗚……皇上,請您爲了錦繡活下去吧!”龍袍上全是她任‘性’的眼淚。
寶慶帝撫了扶她柔順的秀髮:“傻孩子,還有恆兒疼你呢。恆兒會對你好,他是朕見過的最重情義的男人?!?
“皇上您也是,您也是?;噬夏窃俨桓嬖V錦繡,錦繡就跑出去,叫外頭的人來救你?!?
寶慶帝身子一僵,緩緩放開錦繡:“丫頭,告訴朕,如果恆兒出事,你還能不能獨活?”
錦繡搖搖頭:“不能。奴婢留在祁國的唯一理由,只有太子殿下。”想想又道,“只是……只是……皇上,奴婢也捨不得您??!”小嘴一扁,又哭。
“朕不管你是從哪裡來的,但是朕知道自己不會看錯人。你在御書房這麼長時間,朕一直在觀察你。如今,朕將你留給恆兒。除了江山,朕還許他最真摯的感情。朕的悲劇,不能在恆兒身上重演?!?
錦繡震驚地望著寶慶帝,原來把自己‘弄’到御書房,他竟還存了這樣的心。
寶慶帝身子又顫抖起來,錦繡知道,那是又一陣劇痛襲來,趕緊伸出自己的臂膀,讓他抓住,也好讓他支撐不屈的身體。
寶慶帝用力且緩慢地說道:“不要想法子救朕。朕已經讓金子等得太久了?!?
錦繡懂了,所以他問那樣的話,因爲在他看來,充滿感情的內心都是一樣的。元恆沒了,錦繡不能獨活;慕容金子沒了,寶慶帝也不能獨活。
“皇貴妃若知皇上深情,那些苦難和痛楚也能稍稍撫平了。同樣身爲‘女’人,錦繡羨慕她?!?
寶慶帝艱難地扯扯嘴角,也算是笑過:“你會比她更幸福,恆兒能給你的,遠比朕更多。”
他開始大口喘氣:“朕站不動了……扶朕坐下……”
秦太后屍橫廳堂中央,二人繞過去,望見鮮血已流到青磚地上,不忍再看。
扶了寶慶帝在凳子上坐下,錦繡扯出自己的絹子,輕輕地替寶慶帝掖汗。一想到自己絲毫不能減輕他的痛楚,只能無奈地陪他在這兒等待死亡,不由心中又不陣悲涼。
寶慶帝望見她的悲‘色’,顫抖著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錦繡:“丫頭,不哭,要爲朕高興。朕可以去見金子了?!?
錦繡忍住眼淚,拼命點頭:“錦繡爲皇上高興,爲皇貴妃高興?!?
“朕的懷裡有一份手諭,你拿出來。”他已經沒有力氣將手舉那麼高了。
錦繡輕輕地伸手進去,果然‘摸’到了手諭,掏了出來,雙手呈給寶慶帝。
“不要給朕,這是給你的。等會兒,你拿著手諭出‘門’找葉伯駒和陳其。他們會帶你去大正殿。恆兒和趙王、還有文武百官,都在那兒等著朕??墒?,朕去不了了。你去告訴恆兒,朕給他的權杖裡頭,有朕的遺詔。讓葉伯駒當廷宣讀,太子元恆繼承大統……”
原來一切都是計劃好的。
寶慶帝早就想好了要和太后‘玉’石俱焚,他將一切都安排好了,所以他要帶了錦繡來這裡。
錦繡是元恆的人!
錦繡雙手捧著手諭,跪在寶慶帝跟前,深深地伏在了地面上。
她不敢哭,怕驚擾了寶慶帝最後的寧靜。
只聽寶慶帝輕聲地說:“丫頭,謝謝你陪朕到最後?!?
錦繡按捺不住,淚流滿面,無聲地哭泣,淚水大顆大顆地滴在青磚之上,又悄無聲地漫開。
“給朕多生幾個孫兒,朕在天上也會盼著?!?
“是……”她知道,寶慶帝一定聽出了她的哽咽。
“要輔佐恆兒……當個好皇帝……保大祁盛世不衰……”
“是……”
寶慶帝的聲音越來越輕,已幾不可聞。隱約地,聽到他含‘混’的喃喃自語。
“金子,你久等了,朕沒有負你……金子,朕來了……你的四郎……來了……”
突然,只聽“噶”的一聲,錦繡望見眼前的青磚地上,陡然漫開一汪鮮血。擡頭一望,寶慶帝端坐在椅子上,已闔然長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