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鬱感覺距離上一次曲項天出事，她已經很久沒有經受過這樣漫長的等待了。嬰兒的啼哭聲響起，然而急救室的門卻依然沒有打開的跡象，尤其是在醫生表情嚴肅地出現在他們面前時，那一瞬間，葉知鬱幾乎覺得自己的腦中產生了一瞬間的空白。
然而醫生還沒開口，響亮的啼哭聲將她驚得回神——
“病人雖然大出血但所幸她的血型醫院血庫里正好就有匹配，現在的情況已經穩定了下來。倒是孩子由於早產，先天有些不足，現在正在溫室裡接受調理，如果能成功撐過今晚應該就沒事了。”
葉知鬱先覺得腦袋又是一陣暈眩，這才點了點頭，慘白著臉說著“謝謝”。
曲項天看著懷中人臉色實在是不好，俊眉擰了起來，臉色難看。然而說出來的話卻有著異常輕柔的語氣：“放心，孩子不會有事的。我先帶你去樓上休息，好不好？”
然而葉知鬱卻拉住了對方摟住她的手，咬著脣搖了搖頭：“不行，蘇瑾現在唯一的希望都指著這個孩子，如果這個孩子出了什麼事情，那就是要了蘇瑾的命。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可是你就在這裡乾坐著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如果連你也……”曲項天顯然爲對方的倔強急了，語速不自覺地加快了些，然而說到一半卻突然停了下來，沉默著，只是眼神陰晴不定。
葉知鬱擡頭看他，這個一向冷靜自持的男人鮮少有這種失控的時候，思及此處，原本下定決定的人還是又想了想，“好，我去休息，可是孩子——”
“孩子會沒事的，你先管好自己的。”
“哎！”
葉知鬱的低呼聲還卡在喉嚨裡，身體已經凌空被男人橫抱起來。
“喂，都是人，放下啊……大白鵝你聽見沒有！喂——”
“閉嘴。”
葉姑娘有些無語，她分明生活在暴君的獨裁統治下，剛剛究竟是哪裡來的錯覺讓自己心軟就這麼乖乖改變了主意的？
所幸，這家軍區醫院的醫療水平和醫療設備十分出色，曲項天的承諾從沒讓葉知鬱失望過，孩子成功保住了。
“快，讓我看看。”
“噓你可別動，從鬼門關跑一趟你真的是想嚇死我！孩子等你身體好了有力氣了再說。”
“小鬱你就讓我抱一下……”
“一下都別想，你不怕抱不動，我還怕你摔著我家乾女兒呢！”
“差不多了，你也給我回去休息。”低沉的男人突兀響起在兩個女人的對話之間，俊臉上寫著明顯的不滿，跟在他身後的護士從戀戀不捨的葉姑娘手上抱過了孩子，小嬰兒有著瓷白透明的皮膚，在陽光下瞇著眼睛笑得燦爛，模樣水靈又討喜。
“這孩子倒是不認生。”小護士笑著道，抱著孩子離開了病房，葉知鬱倒是順勢接了一句：“話說蘇瑾，你這女兒留給我兒子好不好，留給我兒子然後讓他們——”
“誰說是兒子，一定是女兒。”葉知鬱還沒說完，冷冰冰的男聲再次響起，墨染的眼底寫滿了對兒子的嫌棄。
這一下，倒是讓葉姑娘身體裡的那根反骨立了起來，認真道：“誰說的？我就是要生兩個兒子！”
“兩個女兒。”男人再次強調。
“我說兩個兒子就是兩個兒子。”
“一個，不能再多。”
躺在牀上的蘇瑾看著自己牀前的兩口子，覺得頗爲好笑，邊笑邊道：“哎，一男一女那敢情好，龍鳳胎，到時候還是可以做親家。”
於是，兩個“準親家母”當即湊在了一起八卦起來，蘇瑾更是充分發揮了她小說家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以自家女兒和葉姑娘肚子裡尚不明確的兩個孩子爲藍本開始杜撰出各種各樣的故事，留得高大的男人在一旁冷眼觀看。
氣氛正熱烈，卻聽見蘇瑾輕輕一句：“我真希望他早日醒來，能看看那個孩子……”
像是心臟的某處被尖細的爪子突然狠狠抓了一下，葉知鬱在一下子沉默了，看著蘇瑾那淡如湖水的眼瞳，那裡面似乎有些更深不見底的情緒，比起波瀾不驚的表面要更加洶涌澎湃，翻涌著不知名的情緒。
葉知鬱沒說話，病房裡也變得靜默了起來。
李沉身體內的器官有三分之二都曾經處於過衰竭狀態，再加上顱內受創，雖然現在憑藉著設備活著，但是什麼時候可以恢復意識這個真的不是醫學可以說明的。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等待這件事情本身，而是你在漫長的等待中看不見盡頭。它會磨去一個人所有的希望和能量，繼續疲憊地行屍走肉一般地等待下去，或是捨棄你所等待的東西。
葉知鬱明白那種感覺，那種絕望幾乎能將一個擁有太陽般能量的人吞噬。但是她更明白蘇瑾，看上去纖細單薄，卻有著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烈性。
“孩子，我不會起名字的。等他醒來，我要和他一起想一個名字。”
果然……
葉知鬱輕輕嘆了一口氣，面前的蘇瑾那樣笑著，陽光像是醉在了她的坦誠清澈的眼睛裡，那樣地溫柔，彷彿在那一瞬間，讓人不由開始相信了童話纔會有的結局。
然而葉知鬱也明白一件事情。
從小她喜歡格林童話，每一個女孩都是公主會有勇敢的王子帶走她；小裁縫可以背起行囊快活地到處流浪；森林裡總有精靈去實現老實孩子的願望。
可是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安徒生，比矢車菊還要透明的海里，能淹沒一億個教堂尖頂的海里，小人魚化作泡沫；新年的鐘聲槍響，雪落下來，上帝看不見的角落火柴溫暖不了那雙稚嫩的手。
她才明白，不是每一個童話，都會有快樂的結局……
“你確定，你還想等下去？”
而這次，蘇瑾只是笑了笑沒再說話，將臉別向了窗外。
時間過得很快，葉知鬱他們去了一趟香港，以至於赤刃這邊也堆積了不少事情，曲項天還要處理香港那邊的事情，冰凌那邊似乎發現了墨的蹤跡，以至於近期和冰凌的聯繫也變得頻繁起來。
顧君莫從回來之後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極致的工作狂狀態，簡單概括起來就是“不睡覺，不吃飯，不說話”，每天埋頭處理著龐大的資料和信息，不知道在忙什麼，只知道似乎是在調查什麼人，葉知鬱還直到對方被曲項天派去調查國內一個叫做“紅蓮堂”的黑道組織，更是沒有絲毫休息的機會。直到冰凌來消息的那天，那個一向一絲不茍有條不紊的男人，就這麼散著領結衝到了她家門口，估計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這種事情他完全可以打電話聯繫，根本沒必要專門跑一趟。
顧君莫淺褐色的眼底那種隱隱躍動的光彩，像是在宣告他這三個月精密機器般的日子的結束，整個人從頭到尾都充滿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生命力。
葉知鬱並沒有戳穿他，而被打擾了享受“福利”的炎帝大人臉色很糟糕，以至於當顧君莫申請去香港協助冰凌完成任務的時候，曲項天幾乎沒說什麼就同意下來，緊接著就下了逐客令。葉知鬱看著那兩人的互動一陣好笑，卻還是將將忍住了。
她已經懷孕九個多月，距離預產期不到三週，這三週裡凡是要分外小心注意，孕婦本身的情緒也很重要。曲項天更是守在她身邊半步不敢離開，對於沃克的調查幾乎全是顧君莫和凌曜陽在擔著，而現在顧君莫一走，後者的工作量在一夜之間就大了起來。
“你就這麼同意了？那女魔頭知道了不得磨著後槽牙詛咒你？”葉知鬱開玩笑道。
炎帝暴君聞言卻只是墨眉一挑，冷冷道：“這一點強度，她受得住。”
葉姑娘訕訕一笑，突然有些同情起女魔頭了。
而眼看著預產期將至，麻煩卻也逐漸找上門來。
還剩下兩週不到的時候，有一個不速之客登門來訪，葉知鬱剛接通電話，那頭，熟悉的，嬌滴滴的女聲便響了起來：“喂，是葉知鬱嗎？”
葉姑娘倒是覺得耳熟，卻也沒多想，應了一聲察覺不妙，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我是白水清，我覺得我們需要見一面。”
“……嘟嘟嘟……”
幾乎是條件反射，葉姑娘身體先於意識行動，一下子按掉了電話。盯著自己的大拇指愣了兩秒，葉姑娘卻發現自己沒有絲毫罪惡感，倒是分外輕鬆，正準備長呼一口氣，手機鈴卻再次響了起來。
一次……
兩次……
“……真是鍥而不捨啊……”
葉姑娘看著鈴，突然，沒有來的覺著自己這樣十分慫。她好歹也是黑客絕影，自家老公的職業是軍人，副業是流弊的武裝暗殺組織，哥哥掌握著國內黑暗勢力最龐大的一支——
尼瑪她抖個毛啊！
於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葉姑娘還是十分英勇地按下了接聽，並且已經做好了接受奚落和嘲諷的準備。
誰知，出乎預料的，電話那邊卻依舊是那無比平靜的一句：“我是白水清，有重要的事情，出來和我談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