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徵,我曾認真想過,與你白頭偕老。”簡雲(yún)苓斂下眼眸,泛著熱氣的湯麪激盪零星兩朵水花。
“是我逼得你放棄了嗎?”他語氣沉靜,目光卻是悲涼。
簡雲(yún)苓徒然恍惚,一路行來的過往,一幕幕自眼前閃現(xiàn)。眼眶被熱流包裹,死死咬著脣,強迫自己不能流淚,卻還是止不住聲音裡的哽咽。
“宇文徵,有件事,你理解起來也許很難,但如果我想告訴你,你願意聽嗎?”
“只要你說,我便聽。”察覺到她的緊張,宇文徵捏緊了她的手,那掌心粗糲的薄繭貼在她光滑的皮膚上,彷彿在熨帖她心上交錯的傷痕。
一個遙遠的故事從她娓娓的詞句中流淌,淌過歲月,淌過流年,淌到宇文徵心裡。
“有這樣一個孩子,從她出生起,即註定與父母這個溫暖的詞無緣。有人收養(yǎng)了成爲孤兒的她,把她養(yǎng)到十五歲,便帶她去了一個可怕的地方。在那裡,有許多和她一樣的孩子,他們一起學(xué)習(xí)用最快的手法殺人,學(xué)習(xí)悄無聲息的取人性命。她咬著牙在殘酷的訓(xùn)練中慢慢成長,然後擁有了第一位朋友。終於,她做了最好的殺手,她的朋友成爲她最信任的夥伴。可耗盡她全部生命,她也不曾料到,朋友便是敵人,信任換來的是背叛。臨死前,她在想,如果還有第二次生命,她一定要活得自由些,平凡些。”
宇文徵伸手觸摸簡雲(yún)苓的臉頰,冰冷指尖擦過她柔滑如玉的肌膚,卻沒觸到半滴淚水。
簡雲(yún)苓深深埋下身去,一波波奔涌的情緒滾燙地侵襲而來,沖刷著她感情的堤岸,一塊大石沉重地壓了下來,將那些情緒生生堵了回去,找不到發(fā)泄的出口。
她整個人都在顫抖,抖的聲音都立不穩(wěn)了。
淚水徘徊在眼眶,在篝火烘烤下漸漸蒸發(fā),始終沒有落下。
她想哭,想放縱嚎啕,想痛快流淚。
但她哭不出來,她哭不出來了……
“那孩子的心聲終究打動了老天爺那小的可憐的惻隱之心。她真的獲得了重新再來的機會,命運,讓她代替另一個不幸的女孩子活下去,學(xué)習(xí)幸福,學(xué)習(xí)愛人。於是,她將那個女孩子悲慘的過往悉數(shù)踩碎,一路摸爬滾打,站到了天下最優(yōu)秀的男子身邊。只是,當她再次經(jīng)歷生死苦難,以爲可以和心愛之人攜手一生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愛人的心是漫漫滄海,他懷揣了仇恨,懷揣了責(zé)任,懷揣了太多太多無法爲她勾勒永遠的東西。而她,只想做一條小溪,簡單快樂的活過這得之不易的一生。”
宇文徵震驚地聽完她的講述,心裡已大致有了領(lǐng)會,卻似隱在薄紗輕霧後的美人,看不分明。
而簡雲(yún)苓極慢極慢地擡起頭來,用一雙水光微薄的眸子看著他,苦澀地扯了扯脣,道:“那個孩子,就是我。我穿越時光而來,只爲全一個簡單的心願,宇文徵,你能夠理解嗎?”
日光如煙,有什麼東西,在冥冥中涌動,等待著覆滅,等待著崩潰,等待著走上那條不能回頭的決絕之路。
宇文徵在笑,溫暖的,恬靜的,和煦若風(fēng)的,出衆(zhòng)容顏讓人昏眩。
“所以說,你不是簡雲(yún)苓?”他淡淡問道。
“不,我是簡雲(yún)苓。”簡雲(yún)苓無比平靜地迎上他的凝視,清澈的水瞳裡一目悽惶:“可我不是你看到的這個簡雲(yún)苓。”
宇文徵沉吟點頭,不知是真的平靜,還是仍在費力理解。
簡雲(yún)苓卻也不管這許多,扳正了他的肩膀,盯住他那雙深邃得讓人爲之迷離的眸子,一字一句道:“所以,你該知道我爲什麼決定離開你了?不是你逼我,而是我逼我自己。其實,說實話,你的那些欺騙,隱瞞,在你的立場上,都不是錯的,甚至有一些,是爲了保全性命,必須而爲。這我理解,但不代表我可以接受。”
她頓了一頓,看著他瞬間暗下來的臉色,十分不忍,但還是硬下了心腸,直中要害,道:“過去的我,一直活在別人手中,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現(xiàn)在,我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你總說盼著與我並看天下,那你又可知,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承載了多少期盼,多少重擔(dān),身處其中的人又有多少無奈,多少身不由己?就比如說你的父皇,他當年明知是簡丞相害死了你的母妃,他不恨,不痛嗎?不,他比誰都恨,都痛,可他什麼都不能做,因爲當時,簡丞相在朝堂上已經(jīng)擁有了舉足輕重的地位,牽一髮而動全身,他是帝王,要爲百姓,爲大梁的千秋基業(yè)著想,所以他不能動他。而這些,不是所有人都明白的,所以,他要承受司大將軍的怨恨,承受負心薄倖的指責(zé)。這便是一個帝王的道。”
提到當年的事,宇文徵臉色越發(fā)難看,他張口欲辯,卻被簡雲(yún)苓截了後面的話。
“你也是一樣的。”她似乎知道他想說什麼,啞著嗓子道:“要做一位明君,就要學(xué)會犧牲。有的時候是犧牲自己,有的時候是犧牲自己在乎的人。我問你,若我入主中宮,你可還要納妃?”
宇文徵低下頭沒有說話。
簡雲(yún)苓垂眸苦笑,繼續(xù)問:“若我身有隱疾,無法孕育子嗣,萬民上書要求廢后,你可會應(yīng)允?”
宇文徵的手漸漸鬆開了她,頹然垂在身側(cè)。
手背上還有殘留的溫度,但已是虛渺地難以抓住。
簡雲(yún)苓把涼的徹底的湯碗放在腳邊,:鋒利的指甲掐進掌心,疼,疼得讓她鼻頭一酸。
“看到了嗎?這便是九五之尊,這便是天下之主。哪怕你擁有了生殺大權(quán),你依舊什麼都無法保證。後宮與前朝一樣複雜,你若要平衡勢力,收攏人心,勢必要納妃。而如果我生不下嫡長子,朝野之上,也定會有蟄伏的勢力,趁此機會拉我下臺。更何況,我名義上還是簡家的女兒,若簡家誅滅全族,那我身份必定尷尬,到時你要如何應(yīng)對?這些問題,你有沒有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