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空寂無人, 就像整個鎮北都隨著這些空洞的爛瓦牆一起,死去了。
“柳……姑娘?”落禎艱澀地喊道,內心已凌亂不堪。
你身邊的那位姑娘, 她真的是個姑娘嗎?
本少爺著起紅妝來, 那也是絕不會遜色的。
妹妹, 姐姐身子骨硬朗, 不礙事的……
凌亂的回憶雜亂無章地浮現在落禎的腦海, 她總覺得一直以來的某些迷惑終於得到了解釋,可細細一想,又有更多的疑問接踵而至, 攪得她頭痛欲裂。
前方,地上躺著一個人影。
落禎心下一驚, 趕忙跑上前, 卻發現那是張膘肉。一劍封喉, 他大睜著眼,直到死都想不明白爲什麼。
斜前方還有一個人躺在地上, 落禎一步步走上去,腿肚子已經在發顫。到了近前,她鬆了口氣。
那是個烏衣勁裝的男子,黑布蒙著臉,他的劍被反插入自己喉中, 一命嗚呼。
落禎越走越覺觸目驚心, 終於她向著空無一人的街道揚聲大喊:“凌尹秋!是你嗎?”
沒有人回答她, 只有從破屋裡襲來的風夾帶著濃郁的血腥氣。
可落禎知道他就在這裡。
“你還是不是男人?有這個膽量在我面前裝女人, 有種的你就給我出來!”落禎喊得聲音都嘶啞, 眼淚也順著臉龐流落,“你再不出來, 我就……我就一輩子都不見你了!”
回聲在瓦房之間來回地迴盪,造成一片片含著顫音的迴響。
“不要。”
終於不知從何處傳來了凌尹秋虛弱的聲音:“與其……讓禎兒一輩子不見我,不如還是……討厭我的好。”
他似是自嘲地笑了笑:“只是我這幅模樣,實在不符合禎兒心中,英俊瀟灑的樣子。”
落禎快要氣笑了:“你在我心中什麼時候英俊瀟灑過,一直是猥瑣□□男。”
凌尹秋噎了一下,掙扎道:“沒有這麼不堪吧?”
黑影已經遮擋了天光,她走到近前邊笑邊掉淚,淚珠掉在凌尹秋的指尖,與他指尖上的鮮血融化在一起。
“現在,還多了一個愛扮女裝心機如海的……妙男子。”
凌尹秋愣了愣,突然長聲笑起來,嬌媚如絲的眉眼間熠熠生輝,他又用回了屬於柳園春的聲線,連嗔帶怨地說道:“小禎兒能發現我的好,姐姐也算沒有虧待你。”
落禎捧起她的手臂,只見血從上臂一直流到手掌,顯然受傷不輕。
可柳園春嬌滴滴地說:“不妨事的,跌倒時碰到了釘子。”
落禎又不是孩子,頓時明白了些什麼,急聲道:“他們爲什麼要殺你,那些人不會還有同黨埋伏在這裡吧?”
柳園春冷目掃向周遭,滿不在乎地說:“他們想埋伏的是我大哥,誰知出了什麼岔子,被我撞上了。你說爲什麼要殺我,不妨問問那個人。”
落禎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忽見前方瓦房頂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影,黑色的長布幾乎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住。
“你是誰?”落禎壯著膽子開口問道,“無冤無仇爲什麼要追殺我們?”
那黑衣人坐在屋頂上翹著腿,彷彿在看一場戲。半晌才幽幽開口道:“沒人想要你的命,凌少爺,否則你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這個聲音……落禎方纔還聽到過!
“花映,是不是你?”落禎急迫地想要上前,被柳園春拉住。
“是敵是友,還未分明,禎兒當心。”
花映站起身來,儘管黑布纏身,依然掩不住她曼妙而可人的身體。她宛如輕盈的蝴蝶一般飛到了落禎的跟前,輕輕拉起落禎的手,一時無語。
“我還道是誰,原來是我的小嫂子。”柳園春譏諷道。
花映貓兒似的眸子一轉,立時閃過一道殺意。虧得落禎緊緊握著她的手,語帶哽咽道:“花映,你真的是來殺我們的?”
“落禎姐姐。”花映凝著她的眼睛一字字道,“花映說過做這一切都是爲了你。可你並不明白自己的處境,所以花映前來接你。”
“落禎。”柳園春沉下聲來,“不得聽她花言巧語!”
花映輕蔑地掃了她一眼,嗤笑道,“難道落禎姐姐,更相信一個連真面目都不敢示人的騙子?”
“你這小妮子,小小年紀就如此張狂。我一定要我大哥把你娶進門,然後讓你天天伺候我這個小叔子!”柳園春氣得連聲音都變了,聽起來格外古怪。
花映同樣因爲怒意而睜圓了眼睛,只是那張美豔的臉,即使生氣也不減分毫,反倒教人憐惜。
“花映。”落禎凝著她,一字一字謹慎地問,“你的主人……想做什麼?”
花映握緊落禎的手,歪著頭,帶著一絲懇求的口吻說:“樓主想要親自見你。”
“那她呢?”落禎急忙道。
花映嫌惡地瞥了一眼柳園春:“門下其他人會將他帶到安全的地方,落禎姐姐不必擔心。”
“你千萬別聽她的,落禎。方纔,她可是眼睜睜看著我殺死了她的同門,卻連絲毫出手相助的意思都沒有。”
“如果落禎姐姐不答應的話,那這位公子,就不能成爲樓主的客人。那他殺死了我們的同胞,自然會有人想要藉機報仇。”
落禎算是明白了,苦笑道:“不論我答不答應,我都得去見那什麼樓主。區別只在於,我答應了,可以保住秋少爺的命。”
“姐姐如此想,花映也不反對。”
“那好。”落禎長嘆一聲,“只要你們的人兌現諾言,我跟你去見你們樓主。”
柳園春悽然道:“落禎……”
可誠如落禎所言,這是沒有選擇的,最好的選擇。
“秋少爺,等我見完了,我就來找你。”落禎微笑著說。
柳園春一瞬感動萬分,比任何一個男人的情話都要讓她動心。她很想告訴落禎不要去,但此刻也只有微笑著應道:
“嗯,一言爲定。”
落禎跟著花映一直穿過了鎮北的廢城區,落禎一路上不住地問:“凌尹秋受了重傷,他們真的會救他的吧。是不是?”
花映靜靜地陪伴左右,擡起眼眸問道:“落禎姐姐喜歡他嗎?”
“怎、怎麼可能,不管他是柳園春還是凌尹秋,我都是不可能喜歡他的。”爲了證明這一點,她又重複了一次,“我是不可能喜歡他的。”
花映冷若冰霜地說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擔憂他的安危。”
落禎一聽這話有些急了,忙頓住腳步不肯向前:“話不能這麼說,他願意以身犯險陪我一起來,證明他對我是真的很好。”
花映只是幽幽地說:“厭倦了花紅柳綠的男人,偶爾也會多費些功夫,將獵物慢慢釣到手。這種等待正是他們的享受。”
落禎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個只有十八歲的少女,卻時常表現出超乎她年齡的成熟,直讓人心疼。
可江湖兒女,又有幾個沒有經歷過命運的波折?
“到了。”花映停下腳步。
和周圍的瓦房相比,這座保存得相對好些。從規模看,似乎是家酒坊。
落禎跟著花映緩緩步下酒窖,眼前所見愕然震驚。
這裡竟然被重新修繕過,儼然已是一個集會的好去處。
此刻藉著昏暗的光,只見四周三三兩兩,或立或倚著五六名同樣烏衣勁裝的男子,而在他們中間,一個身披黑色長袍的男人背向著她們,天光自頭頂上方的窗口漏下來,宛如一件聖衣披在他肩頭。
所有的人都與這名男子保持著相當的距離,以示敬畏。
“啓稟樓主,人已經帶來了。”花映緊張起來,恭恭敬敬地上前道。
男人沉默著發出一聲沉悶的笑,聲音十分粗啞:“你終於做好了一件事,映兒。”
花映聞言渾身顫抖,只差沒有跪下來:“映兒任性,壞了樓主大計,映兒知錯!還望樓主給我機會,將功補過。”
落禎看著身邊的氛圍,又聽到花映的話,不禁問道:“花映,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嗎?”
花映回過頭來,正要說些什麼,男人渾厚的聲音便響了起來:“白墨子的女兒,白落禎。這些年,你爹把你藏得可好啊。”
落禎全身心警惕起來,提高了聲音來掩飾害怕:“你是什麼人,你怎會認識我?”
男人哈哈大笑起來,緩緩地轉過了身:“老夫並不認識你,但老夫想,你應當認得這個。”
當他轉過身來時,背後天光宛如一道金邊將他包圍起來。
可落禎仍然看到他臉上所戴的東西,一張黃金鑄就的——惡鬼面具。
“爹……”落禎掩住口,眼淚不住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