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內(nèi)的燈火持續(xù)燃燒著歡聲與笑語,眼前的這些人在光影與酒香中逐漸模糊了影子。落禎冷不丁醒過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漫長的等待中打了個盹兒。
她急忙朝臺上望,只見臺上人早已換了一批妙伶兒,正在收琴謝幕,個個語笑嫣然。臺下觀衆(zhòng)紛紛拍手叫好,甚有闊綽者將裝得鼓鼓噹噹的紅線包豪氣地往臺上丟。
唯獨(dú)不見柳園春。
落禎一下子著慌起來,難道自己睡過頭,錯過了柳園春的表演?那小廝拿了好處就滿口打包票,怎麼關(guān)鍵時刻竟然不叫醒她。
正當(dāng)她茫然無措之際,人羣忽然安靜了下來。燈光雖然沒有絲毫的熄弱,卻因爲(wèi)這逐漸降下的寧靜,而多了幾分莫名的溫柔。一層層紗幕自二樓的圍欄降下,將半圓形的唱臺團(tuán)團(tuán)包裹,影影綽綽的燈火中緩緩走入了一個婀娜的影子,纖腰款款,數(shù)不盡的風(fēng)情;璧手抱琴,道不盡的風(fēng)雅。
——柳園春終於登臺了。
落禎這才明白,原來那些看客的熱情並非是對伶人的賞賜,而是對柳園春,柳姑娘的熱迎。
誰也不能如這名女子般,將自己的容顏深藏在紗簾之後,不以真面目示人。面紗之後,唯見得一對明亮的眼眸,正在深深地望著臺下的每一個人。眼角下一枚金綠的月牙,散發(fā)著一種說不出的妖魅。
此刻沒有人說話,她也並不說話,只有那眼神攝住了每一個人,似乎在對每一道熱忱的目光都滿含著情意,令人想要去憐惜。
允州名伶柳園春,只有她有這個能力讓這些揮霍的大爺們安安靜靜地坐下來,認(rèn)認(rèn)真真聽一首曲,並且不摸不碰,就心甘情願掏出錢袋裡的銀子。
“柳姑娘,我們想見你一面可真是越來越難如登天了。不知今日可否小吟一曲,讓大夥都助助興。”一名看客懷揣著銀子,盡數(shù)扔到了她腳下,揚(yáng)起脖子大聲道。
柳園春連腳邊的銀子都沒有看一眼,她秋水依依的目光直看著他。透過面紗下,她的笑容妖嬈而嫵媚,就眼角下那彎金色的月牙也如水中月一般,輕輕地盈動著:“這位客官真是好大的手筆,不知何曲何樂,能得客官賞識?春兒定不辱命。”
尋常優(yōu)伶?zhèn)儛鄢那烤煽垂賯兂鲢y子定奪,無非是些哀怨的情曲,抑或調(diào)情的小調(diào)。柳園春再怎麼愛擺花魁的架子,也不能壞了流燕街的規(guī)矩。
那市井之徒嚥了咽口水,咧著嘴角嘻嘻地笑道:“別看我是個沒文化的粗人,有一首詩我可是日日念,夜夜念,念得我家的公雞都會了。”
沒人在意一個目不識丁的粗野之徒,大家在意的只有柳姑娘的應(yīng)對,因此有人十分配合地出言問道:“什麼曲兒啊,也說出來讓大夥聽聽。”
男人臉上的笑容就更得意了,腰板都挺直了起來,粗著嗓子搖頭晃腦,眼神卻盯著柳園春道:“這可是那赫赫有名帶走了御花娘的皇帝老兒寫的曲子,不知柳姑娘可願唱不願唱?”
此話一出,滿堂譁然。在座皆是文人騷客,人才俊傑,即便如這位仁兄目不識丁,也懷有一些功底。否則他們?nèi)サ目删筒皇秋L(fēng)雅居,而是隔壁的望春樓了。
相傳那位下江南一遊就帶走了江南最美麗女子的皇帝,不僅帶走了“御花娘”,還留下了一首赫赫有名的詩。但凡風(fēng)月場上往來之人,當(dāng)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據(jù)說這首詩,是連男子聽了也會面紅耳赤,甘拜下風(fēng)的豔情詩!在這流燕街自然算不得什麼,可優(yōu)伶畢竟不是娼妓,風(fēng)雅居畢竟亦以風(fēng)雅爲(wèi)居,男人的作弄帶起了一陣不懷好意的鬨笑,自然也受到了部分鄙視的白眼。
柳園春懷抱著琵琶坐在臺上,莞爾地一笑。她微斂明眸,蔥白玉指按住了琴絃,立時帶出一串流水般清冽的音色,壓下了鬨鬧聲。
她的聲音清脆而嬌美,溫柔而深情,即便是這樣的詞曲,自她口中唱出,也彷彿是一首深情無悔的山盟海誓。
她竟果真面不改色地唱了起來,那些調(diào)戲的意圖似乎只不過是些好玩的助興之舉:
——淺酒人前共,軟玉燈邊擁。回眸入抱總合情,痛痛痛,輕把郎推。漸聞聲顫,微驚紅涌。
試與更番縱,全沒些兒縫。這回風(fēng)味成顛狂,動動動,臂兒相兜,脣兒相湊,舌兒相弄……
落禎的臉幾乎已經(jīng)紅到了耳根,柳園春的歌聲卻居然還帶了些許俏皮,如羽毛一般直鑽入耳際,拂過後頸,略過胸前……直教人心跳不已,渾身酥.癢。
她悄悄擡起眼環(huán)顧四周,非但無人發(fā)覺她的異樣,身邊那人的眼睛還正直勾勾地望著臺上若隱若現(xiàn)的女子,半張的嘴半晌都合之不攏,簡直就像灌了春.藥似的。
她下意識地離那些已經(jīng)有些癲狂的男人們遠(yuǎn)了一些,就看見幾個小廝模樣的男子擠上前在柳園春耳邊附語了幾句,神情似有些責(zé)備。柳園春只得悻悻地抱起琵琶,向她的客人們道別後,款款離去。
可那些被勾起了慾望的男人們哪裡肯放她走,一個個漲紅了眼睛就將衝上前去,又被那身強(qiáng)力壯的小廝打了回來,以酒代水強(qiáng)行令其清醒。
這下子酒錢肯定又有不少的進(jìn)賬,風(fēng)雅居的大老闆可要樂壞了。
落禎是最清醒的一個,她身形嬌小,雖然一副男子的打扮,也依然矮了別人一個頭。見柳園春下臺走遠(yuǎn),心知指望那小廝是指望不上了,連忙自混亂的人羣中穿梭而過,輕輕地喊了一聲:“柳姑娘……柳姑娘請留步。”
孰料一隻有力的手掌立刻擒住了她纖瘦的手臂,男人粗野的聲音自背後響起:“客官,這不是您該去的地方。”
落禎眼睜睜看著柳園春就要消失在樓梯的轉(zhuǎn)角,顧不了什麼直接揚(yáng)聲喊道:“那個人說你想見他的話隨時可以去,我有他房間大門的鑰匙!”
這冷不丁的一句來得莫名其妙,就連抓著落禎的那個打手都滿臉的疑惑。
柳園春果然停下了腳步,回眸深深地望著她問:“你怎會有他房門的鑰匙。”
落禎自小廝手裡抽回手,腦子裡飛快地想著對策,姑且回答:“我住他家的時候……偷的。”
趁柳園春未有反應(yīng),她又續(xù)說道,“你你你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圖,只是……只是我覺得以後可能會需要……”
柳園春款款走上前,勾起一根手指望著她的眼睛。那雙桃花眼可真好看,眼角下金色的月牙在燈火中彷彿也似活了過來,令人目眩神迷。
“有什麼需要?”柳園春含笑問。
“比如……現(xiàn)在。”落禎硬著頭皮回答。
身後那名小廝壓下聲音對柳園春道:“柳姑娘,你今日唱的已讓大老闆心中不悅,況且大老闆不許你私下見客。”
柳園春的目光移回到了落禎的臉上,鬆開手輕輕嘆道:“你看,他願意見我,我卻未必有這個時間呢。”
說罷轉(zhuǎn)身又欲離去,落禎慌忙拉住了她的手。以此刻她與柳園春的距離,在小廝動武之前先一步扯下了頭上的髮髻,狼狽道:“你們大老闆不許你私下見男人,可沒說不許你私下見女人吧!”
小廝吃驚地看著披頭散髮的落禎,那震驚的表情,那張大的嘴巴,讓落禎恨不能拿個橘子給他堵上。
柳園春怔了一怔,輕掩著羅袖咯咯笑了起來:“是啊,你都有他房門的鑰匙了,我若還無動於衷,可怎麼當(dāng)人家的小妾。”
這回就輪到落禎震驚了,結(jié)結(jié)巴巴指著自己的鼻子叫道:“你……你還認(rèn)得我?!”
Www◆тt kǎ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