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冷箭襲來,直衝凌司鴻和花映而來。凌司鴻的注意力都在花映的身上,一時無妨,只聽得耳邊破空之聲刺來,突又有一道利箭直出,將二人險險救下。
凌微帶著一羣護衛齊齊包圍,將躲在暗處的兩個黑衣人逼了出來,揚聲喜道:“莊主果然有先見之明。”
凌司鴻站起身,冷然一笑:“看來今夜頗有豐收,不但擒住一隻豔雀,還釣出了兩條大魚。”
其中一個黑衣人被逼到了空地上,再無旁物遮蔽,卻發出了一聲陰狠的怪笑:“凌莊主果然不減當年,只可惜你退出江湖已久,許多事今昔都早已不同往日。”
凌司鴻聞言蹙起眉頭,還未明白他言下之意,那人就已飛身而起猛襲而來。殺手的進攻要法多爲擅攻而弱守,此人與花映不同,是個頗有些斤兩的對手。他招招凌厲而狠辣,直逼得凌司鴻沒有喘氣的機會,竟一時壓制住了他的鋒芒。
在他出手的同一時刻,另一個顯然更爲年輕的黑衣人也同時出擊,目標卻仍然是花映。
“凌微,留活口!”
匆忙之間,凌司鴻只得揚聲喊道。凌微立刻明白了主人的意思,指揮護衛進攻一隅:“保護那女子!”
一片混戰便在眨眼之間爆發,而身在亂場百米之外的地方,卻依然風平浪靜。
明月當空,涼風習習,落禎醒來的時候,望著明月兀自感慨:地府的月亮也這般圓,那麼今後我也能時時望著它思鄉了。
可偏偏有個不長眼的腦袋,伸出來擋住了她,露出一口整齊的牙齒大喜道:“白姑娘,你總算醒了。”
這聲音入耳太過真實了,真實得不像在做夢。她忽然發覺有人在碰她的脖子,立刻彈身而起怒斥道:“你個流氓,竟然乘人之危,吃我豆腐?”
她一腦門撞上了對方的腦門,只聽得“咚”的一聲撞響,那人已捂著額頭,痛得滿地打滾。
落禎也倒吸著氣,伸手不住揉腦門。但她知覺還未完全恢復,所以痛楚並不明顯,看著地上男子一臉的衰相,忍不住譏笑道:“你家主子沒什麼出息,你也跟著沒出息,有這麼疼嗎?”
那人痛得眼角全是淚花,點了點頭:“有這麼疼的,白姑娘。你是中了迷藥,知覺還未恢復過來纔會沒感覺。”
他這麼一說,落禎倒真覺得腦門上似乎越來越疼,越來越疼了。終於疼得她捂著額頭彎下了腰,嘶聲哀鳴:“你腦袋怎麼這麼硬啊,疼死我了!”
“我練過一點鐵頭功。”那人回答,“可也不及姑娘你啊。”
如果不是分.身乏力,落禎真想再踹他一腳。
可她竟然沒有死?花映只是給她紮了一針迷藥,並沒有殺她。落禎漸漸回想起失去意識之前,花映低語的輕喃。
總有一日,你會後悔今日阻擾了我……
她究竟是什麼意思。
“花映?”落禎踉蹌地站起來,四下焦急地尋找,身邊卻除了倒在地上的那個,再無他人。她只得推了推那倒黴的護衛,急問道:“你家莊主那個小妾呢?她人在哪裡?”
護衛揚手一指:“凌管事帶著大傢伙們一起去莊主的房間了,大概發生了什麼事。”
落禎心中頓然大亂,也顧不得腳下尚且虛浮,便向凌司鴻的房間轉頭追去。她一路狂奔,一顆心也跟著七上八下。
一定要趕上,一定要趕上……不論是誰倒下,誰見血,都不是她願意看到的!
落禎姐姐,我當然是爲了你……
花映這傻丫頭,一定是有什麼誤會。就像當初她聽了片面之詞以後,也對凌司鴻產生了誤會那樣。她若能在一切都尚未發生之前趕到,那不論要她做什麼她也要去阻止!
偶爾上天真的能聽到內心的乞求,不然何以解釋,落禎爲何會在那麼千鈞一髮的時機趕到了現場。
凌微與幾個護衛合力牽制住一個黑衣人,而另一個正與凌司鴻難分上下。這本來不該是一場持久戰,然而那黑衣人手中兇刃與暗器頻出,凌司鴻卻赤手空拳,因而一時勝負難分。
只是誰也沒空注意到,那個本該處在刀光中心的少女,此刻就在凌司鴻的身後。她踉踉蹌蹌地爬起來,一雙幽怨的眸子裡始終就緊盯著一個人——那人背後的空門已盡數暴露在她眼前。
她自腰間抽出了一柄短刃,不長不短,正是能刺穿一個人身體的長度,向著毫無防備的凌司鴻毅然捅了過去。
“住手——”
落禎厲聲大喝,不顧一切衝了上去。她滿心只想著一件事,那就是一定要阻止,一定要……花映的短刀登時就刺入了她的側腹,鮮血洇洇,直順著花映蒼白的指縫間流淌。
她們之間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然而鼻尖卻只能嗅到落禎一個人的血腥氣。花映睜大了眼睛倉皇后退,驚得已說不出話來,她手中染滿血色的冷刃也頓時咣噹落地。
凌司鴻驚聞身後的異動,轉身接住了落禎倒下的身體,而那黑衣人也瞬時身形一晃掠到了花映面前,一把擒住她斷然喝道:“老九,走!”
他帶著花映竟然還能突破護衛的包圍,一躍而起跳出了包圍圈。老九緊隨其後,卻被凌微一劍擲出,對穿了腿根。
他慘呼聲中落地,凌微立刻追上制住了他。只聽得他嘶聲大喊:“三哥你快走,別管我!”
那遠去的黑衣人果真沒有回頭,他的背後忽然冒起了一股猶如黑色濃煙般的霧氣,逐漸掩蓋了他的身影。他就這樣帶著奄奄一息的少女,在明月的光輝下,衆人的目光中,神奇般地消失了蹤跡。
地上的人皆是目瞪口呆,半晌不知所措。若非親眼所見,若非親身交手,他們真要以爲是大半夜裡見了鬼了,兩個大活人竟然就這麼憑空地消失了?
凌司鴻當先反應了過來,忙轉頭對凌微道:“別讓他死了!”
凌微立刻將其翻過身,卻見對方雙目已經見白,他急忙扯下他的面罩,然而已經晚了。
“莊主,此人已服毒自盡。”
凌司鴻痛悔不已,然而眼下之事更令他心亂難安。他緩緩接住懷中女子,望著她緊閉的眸子,急聲喚道:“落禎……落禎?”
一夜的驚惶,在太陽升起的時候終於陷入了疲倦。滿莊上下只有一個人例外,他的肩頭正沾滿了清晨的凝露,頂著一頭蓬亂的頭髮,打著呵欠走進門道:“最近怎麼老發生這種事,還總挑本少爺不在家的時候。”凌尹秋睡眼惺忪地嘟囔,“你們不會都約好了吧。”
凌司鴻本就倦意未消,聽到他一副懶散的聲音更覺煩躁不已。別人生氣的時候大多是怒而拍桌,凌司鴻與衆不同,他隨手抓起手邊的茶盞,頓了頓又無奈地放下,對著一臉驚醒的凌尹秋道:“你一入夜就滿城亂跑,你怎麼不去和那些殺手商量商量,讓他們白天再來?”
真是難得,大哥竟然也有愁眉不展,混沌無力的時候。況且今日就連東西都不摔了,莫非這套新換的很貴?
他乾笑著撓了撓頭,忽然想到什麼頓時又來了精神,眼睛都發出了光亮:“我進門時倒是聽言言說,落禎回來了,可當真?”
凌司鴻蹙著眉頭撇了他一眼,聲音有些沉悶:“當真,她正在屋子裡躺著呢。”
凌尹秋喜上眉梢,聞言不住笑道:“她怎的也學起了我,都這個時辰了還在躺……”話音頓滯,他驟然變了臉色,愕然驚呼,“怎會這樣?!”
凌司鴻面沉如水,只是朝他揮了揮手:“你去看看她吧。”
凌尹秋立轉過身衝了出去,正巧碰見凌微走來,他方要張口詢問,又覺是浪費時間,便徑自加快了腳步,親眼去一看究竟。
凌司鴻見凌微回來,便踱到門邊問:“她如何了?”
凌微上前道:“莊主放心,並無大礙。”
初晨的陽光緩緩升上屋脊,迎面照了過來,凌司鴻舒了口氣,望著凌尹秋離去的方向,低喃道:“那便好……不然,我可沒法去向白前輩交待了。”
……
陽光穿進窗櫺時,落禎眼前被一片朦朧的金色光芒所覆蓋。沒有什麼比黑暗之後迎來的黎明,更令人感動。
她扶著桌椅慢慢騰挪到窗邊,貪婪地享受日光的沐浴。她闔眼寧靜了許久,才睜開眼睛轉向手中那根細長的物什。那是一根纖秀的玉簪,白玉雕成的蝴蝶栩栩如生,在陽光下發出通透秀雅的光澤。
她一直將它藏在腰帶裡。怎料昨夜混亂之下,花映那把匕首正中玉簪,刀尖打了滑,便擦著她的腰腹割開了一個大口。雖然血流不住,卻只是一點皮外傷。
可惜玉蝶仍然沒能逃過命運,半邊翅膀粉碎,從此殘缺不全,再也不可能於花枝上停留。就像記憶中那隻璀璨的金蝶一樣,只能永遠地被封入盒底。
思及此,落禎幽幽地發出一聲嘆息,輕輕將它握入手中。
還指望這壓箱底的寶貝關鍵時刻能當點銀子,現在卻連一文都不值了。想到這,她不由地感到了一陣心酸。
正在這時門被人推開,正好迎上落禎眼角凝聚而落的一星淚花。那人很是怔愕了片刻,一張俊秀的容顏浮上一抹傷心之色,襯著眼角那枚淚痣便當如一滴硃紅的淚一般,又美,又惹人心碎。
他快步上前擁住了落禎,低啞的聲音裡滿是失而復得的喜悅:“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落禎哪裡沒事,她捂著傷口痛呼成聲。凌尹秋趕忙鬆開手,面上爬滿歉疚,忙又攙著她直往牀上走:“你傷還沒好,怎麼就自己下牀了,快快回去躺著。”
落禎只想甩開他,奈何痛楚無力:“我本來站著挺好,你一來我就痛死了。”
“爲什麼呀?”凌尹秋委屈不已。
“你就不能讓我站一會嗎,我躺得頭都暈了。”落禎無語凝噎。
許是她口吻強硬了些,竟吼得凌尹秋驀然沒了聲息。半晌,她才疑惑地轉過頭,看見凌尹秋怔怔地望著自己。那雙自帶一層迷離的桃花眼中此刻含著深深的歉意,還有十分的憐惜,他垂著眸子,輕喃道:“對不起,禎兒。我得知你受傷,太著急了……”
窗紙透著初陽,就如蒙上了一層光。那片光影輕吻在他的眼睫上,跟隨他眼波的流轉輕輕盈動著。就像落禎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明朗而溫暖,還有一點鑽入心扉的痛,溫柔地凝在眼角。
“我……”她忽然有些內疚,低垂下頭,幾不可聞地嚅囁道,“……我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