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以後,張二狗還是走了,去了城裡的大醫(yī)院。
四妮覺得還是城裡的大醫(yī)院好,至少啥藥物都有,醫(yī)療條件也比較好。
她是跟著二狗一起走的,因爲(wèi)要照顧二狗,還要管理男人留下的傢俱廠。
傢俱廠是二狗的心血,男人癱瘓了,工廠不能散掉,家裡還指望工廠吃喝呢。
所以四妮就找人把二狗擡上了一輛三馬車,叮叮咣咣拉到了Z市第一醫(yī)院。
臨走的頭一天,她去跟王海亮告別,告訴海亮說:“海亮哥,俺走了……要去給二狗看病
王海亮說:“你走吧,到城裡好好照顧二狗,有啥困難只管張口,能幫的我一定幫,我這裡有點錢,你拿著。”
海亮說著,遞給四妮一個信封,四妮拉開,看到了裡面花花綠綠的票子,足足五萬塊,女人眼睛一酸,流下了眼淚。
她說:“海亮哥,俺家不缺錢……俺不能要你的錢。”
海亮說:“你拿著,算是我的虧欠,當(dāng)初二狗非要下幽魂谷不可,我沒攔著,所以也有責(zé)任。窮家富路,多帶點錢總歸是好的。”
四妮心裡感激地不行,海亮哥多好的人啊,不是自己的錯也往自己身上攬。
這些年張二狗無數(shù)次對不起他,他都沒有計較,還在一如既往幫他們。
女人抽泣一聲:“海亮哥,你真好……”
這就是王海亮的人格魅力,也是威信比一般人高很多的原因。從不吝嗇錢。
海亮說:“妹子你別這樣,十年前你就是我妹,現(xiàn)在仍舊是我妹。妹妹花哥哥的錢,理所當(dāng)然。”
四妮抽泣著,還是把錢收了起來。
回家以後的第二件事,就是跟公爹張大栓交代一下。
四妮這麼一走,張大栓就沒人照顧了,吃喝都成問題。
可生活就這樣,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
四妮下到了紅薯窖,說:“爹,俺走了……。”
張大栓眉頭一皺:“咋?真要到城裡去?我說了,王慶祥治不好的病,到城裡也是白搭。”
四妮說:“俺知道,可二狗丟下的工廠咋辦?二狗不在,工廠就不能運作了,家裡吃啥,喝啥?
爹,俺走以後你就只能自己照顧自己了,這是咱家糧倉的鑰匙,米麪是現(xiàn)成的,晚上娘睡了,你就自己做,多做點。媳婦不能盡孝了,對不起。”
四妮一下子衝張大栓跪了下去。
張大栓趕緊將兒媳婦攙了起來,說:“四妮,你這是幹啥?該跪的不是你,應(yīng)該是我張大栓,你對我們家有再造之恩。
你救過我的命,也救過二狗的命,這輩子我們都不能報答你,閨女啊,虧了你了!”
四妮說:“爹,啥虧不虧的?你是俺爹,二狗是俺男人,俺就是爲(wèi)了你們活,也爲(wèi)這個家活。
俺走後你千萬別走出紅薯窖,想活動就夜深人靜的時候。不要讓俺娘知道,她的嘴沒個把門的,說出去你就完了。”
張大栓含著淚說:“去吧,去吧,孩子交給我,你娘也交給我,你放心,二狗沒事的,孫瞎子幫他算過命,他還有十多年的壽數(shù),且活著呢,而且一定會醒。”
就這樣,四妮把孩子丟在了家裡,交給婆婆跟公爹照顧,跟著二狗走了。
他們夫妻上了一輛三馬車,走出村子,踏上山路,直奔山外的國道。
三馬車把張二狗拉到了Z市第一醫(yī)院。
果然,經(jīng)過檢查,醫(yī)生跟王慶祥說的一樣,二狗中毒太深,成爲(wèi)了植物人,或許三五個月,或許一年半載,或許這輩子再也醒不過來了。
四妮住到了城裡,白天到傢俱廠去,監(jiān)督那些工人幹活,晚上就會到醫(yī)院照顧二狗。
她幫著男人活動四肢,擦背,擦身體,晚上的時候坐在二狗的身邊,拉著手跟他說從前的那些事。
四妮說起了他跟二狗第一次認(rèn)識,張二狗牽著那頭種豬,到她家讓她的母豬懷崽子。
說起了十年前,他們在Z市再一次相遇,二狗像個叫花子,她也只是個拉泔水的鄉(xiāng)村少婦。
說起了他們一見鍾情,一碗刀削麪,兩個白麪饃,註定了一輩子的感情。
也談起了當(dāng)初他們居住的那個橋洞子,橋洞子兩頭透風(fēng),他跟她約會,約會完畢,二狗打著手電送她回家。
還有,四妮跟著二狗私奔,被四妮的爹抓住,暴打一頓,張二狗一怒之下,偷走了四妮爹那十多頭大豬。
最後說到了他們分別,自己被賣給了小武生。
四妮拉著二狗的手,就那麼喃喃自語,像是跟二狗說,也像是跟自己說。
說道激動的地方她流淚不止,說道興奮的地方她就哈哈大笑。
她不知道自己說這麼多,二狗聽不聽得到。
她就是要說,就是要呼喚男人清醒的意識。
說一晚,天亮了,四妮就跟二狗告別,然後騎上自行車趕到廠子裡。
她到廠子裡以後,跟那些工人一起幹活,幫著他們收拾場地,進(jìn)貨,出貨,也幫著那些工人做飯,幫著結(jié)算。
她跟他們在一張餐桌上吃飯,在一個鐵鍋裡用一個馬勺舀飯。工人們吃啥,她吃啥。
很快,那些工人就跟她熟悉了,非常親切地稱呼她二狗嫂。
二狗嫂愛說笑,喜歡開玩笑,工人們也喜歡跟她說話。
她跟他們開著一些不倫不類的玩笑,讓傢俱廠的每一個角落都充滿笑聲。
遇到困難的,揭不開鍋的工人,她就給他們提前預(yù)支工資。也借給他們錢。
而且借出去的錢,她從來不討要。
漸漸地,四妮堂而皇之成爲(wèi)了傢俱廠的老闆娘,掌握了傢俱廠的財政大權(quán)。
這個時候,她都對男人張二狗咋舌了。
傢俱廠的賬面上,是一個天文的數(shù)字,那數(shù)字讓四妮興奮異常也激動異常。
傢俱廠除了進(jìn)貨,出貨,還有賒賬的流動資金,竟然還有活動資金600多萬。
這六百多萬幾乎嚇?biāo)哪菀粋€趔趄。
天啊,二狗從哪兒弄來這麼多錢?所有的資產(chǎn)加起來,恐怕已經(jīng)達(dá)到千萬以上了。
一千多萬的財產(chǎn),在鄉(xiāng)下農(nóng)村,絕對是大資本家的級別了。
從哪些賬面,存貨,原料,還有招來的工人口碑中,四妮可以感到男人二狗強(qiáng)大的氣場。
他絕對是個不簡單的人,一點也不比王海亮差。
其實早些年,第一次見到二狗,四妮就覺得二狗是個不平凡的人。
他鍥而不捨,屢敗屢戰(zhàn),任何的苦難,折磨,都沒有影響到他對幸福生活的嚮往。
二狗一直在努力。
張二狗是個娘們迷,可她對四妮是專一的,他從來不逛那些煙花之地,也不惹一身病回家,傳給四妮。
他當(dāng)初勾搭二丫,勾搭那個叫秀琴的女人,統(tǒng)統(tǒng)是爲(wèi)了生意,也是爲(wèi)了給家裡多掙錢。
張二狗是個負(fù)責(zé)任的男人,他對四妮的愛,對這個家的愛,四妮全部感受到了。
再次回到醫(yī)院以後,四妮就拉著二狗的手讚不絕口。
她說:“二狗,俺錯了,真的錯了,從前低估了你的能力,你真是條漢子,是個顧家的男人,這輩子俺都沒有遇到像你這樣的男人。
二狗,你快醒來吧,俺要跟你一起管理傢俱廠,幫著你分擔(dān),俺離不開你啊。”
四妮一邊哭,一邊流淚,抱著二狗抽泣,淚珠撒了二狗一頭一臉。
張二狗沒有因爲(wèi)病重而死亡,他雖然不能動,但是在四妮的照顧下,狀態(tài)十分良好。
那個傢俱廠也沒有因爲(wèi)失去張二狗而散掉,反而越辦越紅火。
94年的年關(guān),工廠在四妮的經(jīng)營下利潤翻番,足足又?jǐn)U大的半倍。
也就是從這時候起,Z市又多出一個女強(qiáng)人,這女強(qiáng)人就是四妮。
她控制了Z市所有的傢俱市場,也控制了半個省城的傢俱市場。
她學(xué)會了開車,學(xué)會了打算盤,學(xué)會了用計算機(jī)。開始出入各種場合,跟那些大人物洽談生意。
她談笑風(fēng)生,運籌帷幄,創(chuàng)造了大梁山的又一個佳話。
再一次回到大梁山的時候,女人的眼神更加堅毅,走路說話都不一樣了。彬彬有禮,很有風(fēng)度,內(nèi)斂而不張揚,自信而不驕傲。
她總是在笑,人們看到的總是她臉上的笑容。在年輕人的眼睛裡,她是和藹可親的大姐姐的。在成熟男人的眼睛裡,她是個溫柔可愛的俏妹子。
她的眼神變得十分成熟,自信。
四妮的成功絕不是偶然,是生活的必然。
是生活的苦難一點點將她給逼上了成功的道路。
她不得不擔(dān)起男人撂下的重?fù)?dān),不得不擔(dān)起傢俱廠上百工人的飯碗。
總之四妮成功了。
她跟二狗活著的時候一樣,半個月回家一次。
每次回家,都是甩給婆婆一大筆錢,甩給閨女小天天很多好吃的,好玩的,然後就偷偷下去土窯看公爹。
張大栓還是老樣子,身子越來越瘦,跟麻桿子一樣,但是精神頭越來越足。
“爹,地裡的莊家咱不種了,承包給了村子裡的二愣子,俺不能種莊稼,你也上不去地窖,俺娘還要帶天天,地是累贅……。”
張大栓一邊搓草繩一邊說:“中,家裡的事情你說了算,你說咋著就咋著。”
“爹,你別編草繩了,這東西不賣幾個錢,有空的時候,你就多看看電視,多看看書,多喝茶,晚上出去溜達(dá)一下,老悶著對身體不好。”
張大栓說:“行,聽你的,那我就多活動。”
地窖裡啥都有,當(dāng)初二狗在的時候,就往地窖裡通了電,還搬進(jìn)去一臺電視機(jī)。
電視機(jī)的天線在外面,用一根電纜通進(jìn)來,埋在來地下,一直通到紅薯窖的裡面。
裡面還有水管子,水管子也埋在地下,直通紅薯窖。
裡面還有電爐子,茶杯茶壺,上好的茶葉。
張大栓閒暇的時候,可以坐在躺椅上,一邊喝茶一邊看電視。
他沒有走出過村子,最多晚上沒人的時候在院子裡轉(zhuǎn)悠一會兒,到大街上溜達(dá)一圈。
他一直在觀察著大梁山的變化。大梁山在王海亮的領(lǐng)導(dǎo)下,越來越好,人們的收入越來越多。
絕大多數(shù)的人家都不住茅草房了,搬進(jìn)了新蓋的瓦房。
而且小樓也越來越多,張建國的家,憨子的家,全都是二層小樓。
雖然足不出戶,可張大栓啥都知道,村子裡的事兒,山外的事兒,他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