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魔神,三界衆生的喜怒哀樂與他並不相通。三界越是動盪不安,他越是喜聞樂見。
然而月滿則虧,水滿則溢,花盛則敗,人老則衰……
聽著他輕描淡寫地說著衆生的命運,包括自己的,桑月看著他目露遲疑,欲言又止。若是阿夙,被她摟住手臂耍耍賴,他十有八九會妥協饒她一條狗命。
但眼前這位是頂著他的長相,皮囊之下是那位黑袍男子。
她沒辦法像對阿夙那樣耍無賴,生怕被當場甩臉子治她一個不分尊卑褻瀆神明的罪過。輕則是她自作多情,徒生尷尬;重則損手斷腳,狼狽不堪,生死難料。
印象中,黑袍男的個性就是這麼直接殘暴。
爲了克服對他的恐懼,前世的她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他這樣的人。打不過就同化,從同化中尋找他的弱點,可惜再一次證明努力的牛馬比不過別人的天賦。
正如他所言,前世的她順從適應,並寧死不屈,最終生生世世活在忐忑不安中。
似乎沒有跟他廢話的必要,桑月縮起雙腳盤坐,懷中幻出一個抱枕讓自己摟著舒服些。同時更有安全感,以免她一心想要靠向身邊的道侶。
可他不是道侶,他是前夫。
她摟著抱枕努力獨坐,時刻提醒自己他不是逍遙灑脫、不理俗務的仙尊,而是樂見衆生悲苦的魔神……
“想不想回老家瞧瞧?”
身邊傳來一句讓她瞬間豎起毛髮的話,霍然轉身瞪著他:
“你想幹嘛?!”
“嘖,”見她一臉警惕,銀髮仙尊頓感沒趣,轉過臉去雲淡風輕道,“沒想幹什麼,不去算了,回月鏡天。”
“等等!”桑月一把甩開抱枕,雙手緊拽他的手臂,“說清楚,你什麼意思?”
每個人都有些賤德性,她也不例外。
黑袍男子個性殘暴,不近人情,能動手他絕不開口。可銀髮仙尊不同,他日常雖然喜歡做一些沒啥用的舉動,但極少說廢話,除非是爲了吸引她的注意。
可他認爲的廢話,在她眼裡多半蘊含深意,就看自己能否領會。
然而,此刻的他表面上是銀髮仙尊,實際上是黑袍魔神。那他現在說的話是否沿襲了之前的風格,話裡有話讓她瞎琢磨?
“你以爲我是什麼意思?”銀髮仙尊凝望她的眼睛,眸色冷淡,“你心裡不是已經給我定罪了嗎?”
“我給你定罪不是很正常嗎?”在他的目光逼問之下,桑月擺爛了,理直氣壯道,“如果你僅是阿夙,我肯定不多想,可你不是。你眼裡的衆生卑微無能,我眼裡的你奸詐殘暴。
物種不同,你非要強融,無辜受牽連的我有什麼錯?”
錯在被他盯上,錯在無能擺脫。她目光坦蕩蕩,暗裡吐著槽。
“不去了,回家。”銀髮仙尊不滿意她的答覆,板著臉目視前方。
“別呀,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他的態度越強硬,桑月越發覺得自己錯過了一個億,不自覺地恢復以往耍無賴的語氣,“你大人不記小人過,說嘛。”
銀髮仙尊冷著臉,完全不爲所動。
“對不起嘛,”桑月沒轍,只好使出以前的伎倆,額頭靠向他的肩膀,“是我的錯,我不該對你心存偏見。可我那是被迫先入爲主,前世的記憶殘缺不全……”
“閉嘴。”銀髮仙尊睨她一眼。
她已經重獲新生,過往的記憶不要也罷。見她一臉乞求,銀髮仙尊別開眼,淡聲道:
“別怪我沒提醒你,不回去,你將來痛悔一生;但回去了,你會更加後悔。”
桑月表情呆滯:“……”麻了,都毀滅吧。
這讓她怎麼選?
“要不,你給個提示?”她小心翼翼。
“沒有。”銀髮仙尊斜睨她,“去不去?不去就回……”
“去!”桑月微慍,從未見過這麼不靠譜的道侶,“但你要保證,以後不管我聽不聽話,你都不準拿它來脅迫我就範!”
“嗤,”銀髮仙尊眉梢輕挑,揶揄地瞅著她,“好,從現在起,不管發生什麼事我絕不碰也不動你老家分毫。若違此誓,我是你兒子,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
百善孝爲先,他勉強隨她一次俗。
桑月一臉驚詫:“……”好毒的誓啊!
老公變兒子無所謂,關鍵是最後那句,不管她說什麼,他都聽她的。這要是擱以前……擱以前會怎樣她也不清楚,畢竟沒那個記憶了。
可如果她要跟他和離一別兩寬呢?!
他可是神,一言九鼎。
“但如果你求我呢?”冷眼瞅著她眼珠子骨碌碌地轉時,銀髮仙尊心內冷笑,挑眉問道,“你若求我,又待如何?”
“你想如何?”一心二用的桑月隨口問道,“喊你爸爸?哥哥?還是哪個怪稱呼?”
被和離、脫離苦海有望的念頭吸引全部注意力,導致她犯了一個很致命的錯誤,可她還沒意識到。
“那倒不必,”見她陷入癡心妄想中,銀髮仙尊心情好得很,眉眼含笑,如沐春風,“你若求我,以後我說什麼你得聽我的。”
嗯?桑月一聽到最後那句,立馬引起生理性的反感:
“……”
用她努力了幾千年都甩不掉的噩夢作賭注,說實話,她不敢賭。
“怎麼,輸不起,不敢賭?”銀髮仙尊好整以暇地笑問,見她一臉靜默斜眼望來,便知道自己說中了,同情地再次擡手摸摸她的頭,“賭不賭有區別嗎?”
站在她的角度,賭,尚有一絲掙脫的希望;不賭,那便真的沒希望。
而站在他的角度,賭不賭都一樣。之所以跟她賭,目的是想讓她徹底死心罷了。有些事他可以妥協,無奈每次打賭的贏家總是他,縱有人情也送不出去。
但見她又摟著抱枕縮回自己的龜殼,並想到她待會兒要面對的事,他就不逗她了。
直接讓座駕穿破虛空,隨著眼前泛起一道刺眼的光芒,桑月閉上眼睛。他的座駕有結界阻隔混濁的空氣,卻沒過濾聲音,很快,她的耳畔傳來大量噪音。
緩緩地睜開雙眸,想不到離鄉數百載,她居然還有機會回來。
座駕懸浮半空,外界無人察覺。
讓它隱身停佇,打開結界,桑月頓時感到自己被厚重的風塵氣息裹挾,讓她險些喘不過氣來。分別在仙靈界域修行數百載,她早已不適應凡間的塵土氣息。
乍然重返故里,縱有諸多的不適亦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