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行遠再一次被當衆刷了面子,臉色鐵青地拂袖而去。
霍琦霍璋跟在身後,路過陸行舟身邊時,霍璋悄悄豎了個大拇指。
陸行舟微微一笑。
等到人都散去,陸行舟才低聲對裴初韻道:“你剛纔……”
裴初韻左右偷看了眼,別人是散了,盛青峰蘇原可都還在,還有一些鎮魔司的人在左右呢。她立刻板著臉一本正經:“我開玩笑的。”
“剛纔那義無反顧豁出清譽的膽色哪去了?”
“膽色沒有,被男色所迷,一時衝動。”
陸行舟啞然失笑,伸手想去拂她額角的一縷亂髮。
瞥眼見到盛青峰鐵青的臉,手動了動,終究沒伸上去。
裴初韻鄙視地瞥著他:“無膽匪類。”
是可忍孰不可忍,陸行舟一把將她抱住,低頭就吻了上去。
裴初韻瞪大了眼睛,盛青峰眼似銅鈴,蘇原腦子空白,周遭鎮魔司悍將如喪考妣。
這每個人的心情實難盡述。
陸行舟也不想去考慮太多,他知道小妖女剛纔的表態有多不容易,心情實難按捺。
當然也沒有吻得太離譜,只是淺嘗輒止就鬆開了。裴初韻回過神,用力擦著嘴巴,伸手去打他:“登徒子!”
陸行舟任她打著,呵呵地笑:“值了。”
盛青峰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聲音及時傳達:“你們要在我鎮魔司公堂上打情罵俏到什麼時候?”
裴初韻指著陸行舟:“鎮魔司是吧?我要控告這個登徒子非禮!”
盛青峰磨了磨牙,面無表情:“好,還請受害人先回,我們審完了再說。”
“誒?”裴初韻傻眼了:“霍行遠怎麼都能帶兒子旁聽?”
“因爲他不是被非禮的當事人。”
裴初韻:“……”
陸行舟終於笑出了聲:“好了,說說霍琭的屍檢情況?”
盛青峰斜睨著他,你他媽一個嫌疑人來問鎮魔司首座屍檢報告……
你如果不當著我的面親別的女人,還勉強可以,現在你有多遠滾多遠。
盛青峰終於冷冷道:“不合適,免談,滾。”
蘇原適時道:“本座也想聽一聽。”
“……”盛青峰撇過臉去不看陸行舟,面無表情道:“普通刀傷,直接割喉。霍琭所處的是霍家別苑,專務療養之所,守衛算是挺多,有三品強者駐守。事發時三品強者都沒反應……雖然並非貼身守護,有隔一些距離,難度不算太大,但至少也可以證明潛入者是一個精通隱匿暗殺的人,因此也更爲指向曾經閻羅殿出身的某人。”
蘇原看了陸行舟一眼,替他問:“那首座公堂之上爲何不這麼問?”
“勞資是要給這混賬東西洗嫌疑的,不是爲了把嫌疑給他扣穩的!”
“其實沒什麼。”陸行舟道:“稍微懂點的,都知道我在閻羅殿沒學過任何隱匿暗殺手段,因爲那時候我是個瘸子。”
“只要公佈出去,大衆怎麼想,你一個一個去解釋嗎?還是鎮魔司替你發通告?胡鬧!”盛青峰恨鐵不成鋼:“官面的事情,好好看,好好學,別總自以爲聰明就什麼都懂,你總有思慮不到之處!”
陸行舟行禮:“是,謝過首座。”
不知怎麼的,這會兒盛青峰特別想聽他漏出“嶽”字來,可惜不說。
於是怎麼看他都面目可憎,看邊上那個笑嘻嘻的“第一才女”更是醜陋不堪,索性連國師都不應酬了,冷哼一聲拂袖而去:“該知道的你知道了,老子也知道人不是你殺的,但這案子你要幫我破了,不然老子管你這的那的,直接抓你!”
陸行舟:“……”
裴初韻笑瞇瞇的目送老盛離開,踮起腳尖附在陸行舟耳邊:“你這麼刺激老盛,真不怕他再也不肯把女兒嫁你了呀?”
陸行舟籠著手道:“他本來就不肯……沒啥差別。最終看的是瓜妹自己,我想要的又不是他老盛。”
“好啊!”裴初韻忽然就變了臉色,伸手掐著他胳膊一簇肉死命旋轉:“還說和盛元瑤只是兄弟!”
“我……”陸行舟神色抽搐,求助蘇原:“國師救我。”
蘇原裝著沒看見。
老夫彙報給聖主,恐怕你要被掐的就不是這塊肉了,還敢叫我救你。
話說回來,這廝可真英勇啊……
最終還是阿糯奮勇上前扒拉裴初韻的手指,救出了師父。
裴初韻一把將阿糯夾在腋下,惡狠狠道:“昨晚他明明是出去和霍璋喝酒,要不是遇上惡客天知道什麼時候回,你怎麼就敢叫我等著!”
結果忽地感覺身子凌空,已經被阿糯扛了起來,一溜煙跑出了門:“師父,我幫你控住這個瘋婆子,你有話快聊。”
蘇原籠著袖子,用很難理解的目光看著陸行舟。總覺得以這位裴姑娘的戰鬥力,聖主來了也要捱打。
陸行舟道:“那個……蘇長老看笑話了。”
蘇原乾咳兩聲:“這案子你怎麼看?”
“不是霍琦就是霍璋,總之不是什麼外人。”
蘇原倒吸一口涼氣:“霍家子弟真是……”
“本就不是什麼良善之輩,我自幼就知道。”陸行舟笑笑:“得蘇長老幫助,我嫌疑既然洗清了,那主動權就在手。”
“你真要去霍家赴會?”
“去。”
“不怕霍行遠直接對你不利了?”
“公然對我不利,他們以前就不敢啊……以前最多說讓我死於暗巷,不知誰幹的。不過以前的話,他們豁出去不顧後果,倒也真可以殺我,現在他們承擔不起後果了……”
那是當然,以前你死就死了,最多讓國師或者裴家這些政敵圍攻霍家,他們會很狼狽但也未必真會有大事,只要下定決心還真敢殺你。
而現在你要是死了,哪怕只是被暗算不知誰幹的,恐怕聖主都會直接殺上京師滅了霍家滿門。現在別說霍家了,皇帝都不敢動你,這次最希望你是真兇的人就是皇帝了,可以站在法理上處置你……
一念及此,蘇原心中忽地一動。陸行舟似乎也正好想到這個問題,也看向他。
這霍琭之事該不會和皇帝有關吧……
應該不至於,顧戰庭雖然背地裡搞了很多事,倒也沒低級到這程度。這種格局更像霍家那幾個蠢貨做得出來的,倒是不排除他們揣測上意,覺得皇帝喜聞樂見。
結果盛青峰面上句句逼問,實則屁股是歪的,蘇原又及時來撐腰,導致陸行舟這事連個水花都沒有就過去了。
“現在霍家怕是真的想讓我回去。看似人才濟濟的六兄弟,死了兩個,還有一個關在牢裡,剩下的三個居然在內鬥,哈。”陸行舟悠然舉步離開:“那就讓我給他們再加一把火。”
蘇原在身後喊:“別忘了你的主要目的還是妖族陳兵北境之事。”
陸行舟擺擺手:“記著呢。霍家本來就與此事強相關,公私兩相宜。”
…………
霍家。
家中處處白幡,霍琭的屍首已經屍檢完畢被送了回來,停靈於堂。
久不理事的老太師霍連城這大半年內連續出來開了幾次會,全是因爲孫子出事。
別說閉關破超品了,恐怕命都得短一截。
原本六個孫子濟濟一堂,現在只剩三個。其中一個臉還是腫的,滿口牙大概只剩一半了,垂頭喪氣蔫蔫地坐在那像個霜打的茄子。
另兩個互相看不順眼,坐在那裡連眼神都沒交流過。
霍行遠安靜地站在靈前,看著棺材一言不發,已經很久了。
時間不斷流逝,答應來吃飯的陸行舟還沒來。
霍珩實在受不了壓抑的氣氛,捂著腫臉憤然開口:“陸行舟這是故意晾著我們,這是羞辱!”
霍行遠看著棺材慢慢道:“那又如何?”
霍珩傻了:“啊?”
“現在他就是當衆羞辱你,你能如何?”霍行遠豁然轉頭,目光森冷地盯著兒子:“你好歹也在工部任職有年頭了,怎麼還如此幼稚!陸行舟二十歲,見事都比你分明!”
霍珩有些不服氣:“他不就是會用蠻力?”
霍行遠簡直氣笑了:“老子第一次聽人評價閻羅殿判官用的是蠻力!你說說他自從來京師,除了臨走之前揍過你個豬腦子之外,還用過什麼蠻力?”
霍珩:“……”
霍行遠越說越氣:“就連揍你個豬腦子,當時還是仗著爭風吃醋的名義,搞得想治他都不好治。一旦鬧開了,你個工部郎中和人爭風吃醋被打,你猜別人笑話的是他一個丹學院學子呢還是你這個當官的!連晉王當時都只能吃了啞巴虧,他也要臉!你看得明白嗎,是不是在怨爲什麼晉王不爲你出頭,爲什麼你老子我不吱聲,是不是還在怪我們啊,啊?”
霍珩:“……那這次呢?”
“誰叫你攔他去路的?本就有仇怨,還攔路,打了豈不是白打?你看你大哥當時也在場,爲什麼你大哥不攔他?爲什麼他的蠻力不對著你大哥使?蠢貨!”
“行了。”霍連城蒼老的聲音響起:“小七真的答應回來吃飯?”
霍行遠順了順氣,點頭道:“是。但我不認爲他是打算和解,倒是更像來揚眉吐氣的。”
“無妨。”霍連城道:“我們與他之間的問題,出在溝通實在太少。真能坐下來好好談,總能談出個方向。他只要肯來,就是個好的開始。”
“是。”
“現在他是國師高徒。”霍連城說到這裡,頓了一頓,似是對這件事很是費解。畢竟陸行舟替天瑤聖地出戰是事實,可夜聽瀾並沒有宣佈過自己多了個弟子。
據天瑤聖地傳的風聲,陸行舟是在一位風姓長輩名下,做的只是“不記名弟子”。
可區區不記名弟子,代國師對他的態度是不是太好了點?
霍連城頓了頓,還是說:“不管他是不是,先按國師高徒來對待。此時再也不是普通的丹學院學子,而是有強硬靠山的。當他是丹學院學子的時候,已經有了一層金身,加上和裴家盛家關係曖昧,我們已經很不好輕舉妄動了,如今更是金身璀璨……”
霍琦忍不住道:“爺爺的意思,該不會真的想讓他認祖歸宗?”
時至今日,陸行舟還一直在用霍殤的身份模棱兩可,就是爲了讓霍家產生這種判斷:無論霍殤有沒有打算認祖歸宗,至少他無法弒父弒祖,那事態也就沒有急到火燒眉毛不可調和。
否則對霍青,早就豁出一切派人強殺,什麼都結束了。
可既然是霍殤,那就直到現在霍家都還在爲他到底是不是想要認祖歸宗而糾結討論。並且更加傾向認爲的是,只要大家退讓,比如退讓到了讓他當下一任家主之類的程度,那就沒有什麼是不能解決的。
對於“霍殤”來說,行爲目標更近於“人爭一口氣”。
尤其是霍琦更這麼想,當初最想殺陸行舟的就是霍琦,就是因爲他覺得陸行舟的存在會對他的繼承人位置產生威脅。
全歪了。
“他這次來,我們應該安撫,給他許諾。”霍連城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必要的話,你們向他道個歉。”
霍琦忍不住道:“什麼許諾?”
“無所謂什麼許諾。”霍連城淡淡道:“許諾兌不兌現……時移世易,以後的事誰也不知道。”
當著孫子們的面這麼說,就是給了大家一顆定心丸,至少在老爺子心裡,陸行舟終究是個外人。
霍琦鬆了口氣,霍璋露出一絲冷笑。
“此外,第一次相會,我不露面,就說我在閉關。”霍連城慢慢道:“無論行遠與他達成了什麼說辭,或者起了什麼衝突……既然我還沒說話,都可以轉圜。”
霍行遠心中一動,感覺糾結的事散了許多。
沒錯,這便有了轉圜餘地,沒有那麼難處理了。
正鬆一口氣,就聽下人在外稟告:“老爺,陸行舟來了。”
霍行遠道:“請人進來。”
“他說……他說,要開中門。”
霍琦低聲道:“他當他是誰了?”
霍行遠瞪了他一眼:“等會收收你這態度。”
說完對下人吩咐:“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