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序正依著欄桿餵魚,聞言擡起頭一笑:“顏少主也早,哦,不應該稱呼你爲小侯爺纔對。”
顏惜道:“小侯爺這個稱謂,虛名而已。”
李承序聳聳肩,又將臉轉了過去。
當真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李承序今日穿了一身海棠紅底色鑲丁香紫邊的寬大衣袍,衣身的錦緞上用金絲銀線繁複地繡出大朵盎然盛開的海棠花。那身豔麗的海棠色澤,襯得那雙酒紅的眸子,愈發光彩璀璨猶如寶石。他那副糅合了男性的俊美女性的嫵媚的臉,即便他便那樣靜默的站在那裡,不言不語不喜不嗔,可那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的魅惑氣質仍是散發的淋漓盡致毫不保留,男女通殺,便是連顏惜身後同爲男性的顏葵書童,心也忍不住偷偷跳動半拍。
李承序將手中魚料撒了一把,引得湖中紅鯉爭相哄搶,他興致勃勃的看著那魚羣,道:“寶貝啊寶貝,你們慢慢吃,不要搶.....”
顏惜笑了笑,道:“王爺倒是愛魚。”
“可不是,世上魚雖然衆多,可我偏愛這種魚......”他指向湖面翻然搖波的紅色錦鯉:“吶,我只愛這種紅色的錦鯉!”
顏惜看了一眼那魚,微笑不語。
李承序喂完了魚,話音慵懶地道:“晨起無事,顏少主可願陪我下一局棋,消遣這漫漫時光?”說著指了指身後的棋盤。
顏惜欣然應允,兩人擺開了精緻棋盤,一方黑,一方白,李承序先落子,顏惜隨後。
有下人送來了精緻糕點醇香名茗,兩人一邊品茶落子,一邊談笑風聲,看起來似乎主客和諧相談甚歡。
棋局至一半,黑白子僵持對峙,局面竟是不相上下。李承序悠悠一笑,手指修長,在棋盤上落下一個子,道:“聽聞顏少主幼時便與親親相識,與親親兄妹一起長大?”
顏惜也拈了一顆子落下,優雅的臉色漾著和煦的笑:“是,我比翎兒大兩歲,初識她的時候,她四歲,我六歲。我與雲舒嘛,乃是同歲,不過他比我巧巧剛大五個月。”
“顏少主可否給我講一下你們過去的往事?本王很是好奇!”
“過去的故事?”顏惜將目光投到一側煙波浩淼的湖面,憶起年幼的往事,他的嘴角不禁噙著一絲柔和的笑意:“那時候,雲舒是個安靜而溫和的人,敏感早熟,善良寬容,是我敬佩的兄長。而他的妹妹翎兒,卻是個令人頭痛的丫頭!兒時的她,可不是眼下這個正常的模樣,那時候她愛笑愛鬧,愛折騰,愛搗蛋,經常讓人哭笑不得,隔三差五的惹出些禍事,被雲世叔關到劍閣裡罰跪是家常便飯。”他的聲音不緩不慢的絮叨著,明明在說著一個讓人頭痛的姑娘,可臉上卻是一片鮮見的柔情,他頓了頓,又將話音一轉:“雖然很淘氣,但不能否定,她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小丫頭,樂於助人,雖然惹人頭痛但也很招人喜歡,我同她關係很親厚。”
顏惜落下一顆子,繼續道:“幼時我幾乎每年都要去雲霄閣住上一段時間,有時候一住便是兩三個月,最久的一次,住了大半年。那會我們三人一起練功習武一起讀書識字,空餘時間便在一起玩耍,可謂形影不離。我陪她上樹掏過鳥蛋,下河摸過蚌殼魚蝦,收養過毛茸茸的流浪小狗,夏夜的夜晚用自制的簍子去後山的草坪上抓螢火蟲,一起去山中幫她逮她口中所謂的粉紅色兔子,掏過馬蜂窩反將自己蟄的一身紅腫,偷過廚房裡大人不許喝的甜酒而被集體罰跪,抓過噁心的毛毛蟲放在夫子的袖子裡去嚇那之乎者也的讀書人......”
李承序捻起一棵殷紅的果脯放入口中,緩緩道:“本王還以爲顏惜公子這般優雅雍容,風度翩翩的人物,兒時定是陶醉於詩書琴畫和禮教學術之中,沒想到卻是這般!”
顏惜隨之一笑:“是啊,現在連我自己都不能相信,那時居然跟她在一起,做過這麼多稀奇古怪的事......”
“顏少主與親親一起長大,這般親密無間,可真算是青梅竹馬。”李承序又捻起一顆杏仁,徐徐喂進嘴裡,酒紅的瞳中卻有隼利的星芒一閃而過:“這麼想來,顏少主應該是很喜歡親親的咯?”
顏惜的目光聚在棋盤上,笑的風輕雲淡,卻並未回答。朗朗朝陽下,他的側臉有著清雋的輪廓,被淺金色的曦暉鍍上一層氤氳的光暈,襯得整個容顏越發的豐神俊朗起來,即便面對傾國傾城的妖孽小王爺,亦毫不遜色。
李承序狀似漫不經心地吃著蜜餞,可雙眸卻緊盯住了顏惜。
顏惜端起茶杯,一雙清潤的眸子沉靜地隱在水汽之後,隔著嫋嫋的霧氣,愈發顯得霧靄重重雲遮霧罩的,叫人看不大真切。旋即他笑起來,說:“我與翎兒一起長大,這麼些年,我心裡待她,早已如同自己家人一般親密,自然是喜歡她的。”
“顏公子真會打太極......可你知道本王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李承序鳳眸一轉,狹長的眸子光彩流轉,似紅寶石一般璀璨奪目,然而那看似客氣的眼裡卻陡然含了一絲銳利:“本王聽說,顏少主你曾與親親有過婚約?”
顏惜頷首:“不錯,我與她有過姻親之約,亦曾以越潮求親之禮下聘。”
“可你眼下已經與她解除了婚約,不是嗎?”李承序說完,瞇起眼捧起一杯香茗,頗爲享受的讚道:“本王覺得,好極!好極!”頓了頓,指指茶,故作姿態地道:“顏小侯爺啊,我只是說這茶!”
顏惜神色篤定如初,含笑的臉,半分不快也沒有。
李承序落了一顆棋子,指著棋盤道:“顏少主,你怎麼看待這黑白兩色棋子?”不待顏惜答,他又自顧自答:“本王覺得,圍棋棋子從來只有黑白兩色,放置在這純色的棋盤上,一濃一淺的色澤,當真匹配極了。”他淺笑生輝,瞥了一眼顏惜,又道:“本王覺得,親親同雲舒,就像這黑白雙子,任世間繁雜種種變幻不定,可是能與他們匹配的,永遠只有對方,”聲音拖長了點,帶著絲明目張昭的試探:“顏少主,你覺得呢?”
顏惜的神色一滯,有那麼一閃即逝的恍然,隨即他一笑,恢復了方纔的優雅,他擡了頭去看李承序,兩個人的目光絞在半空中,彼此明明都是春風般的含笑眼神,可一旁的顏葵卻聞到了一絲細微的火藥味,只聽顏惜從容道:“惜不明白小王爺的意思,但小王爺別忘了,他們是兄妹,況且,雲舒前日新婚,他已是有妻室的人。”
“不錯,他們是兄妹,是親人。”李承序似挑釁一般將目光迎上:“但顏公子沒看出來嗎?這些年的生死相守,他們的感情早已超出了普通的親情,這種情感不是常人的親情,也不是簡單的友情,亦不算尋常的愛情。這種感情很難定位,是兄妹,是親人,是密友,是伴侶,亦是.....”李承序扭頭,將目光轉至湖面,太陽終於一舉掙脫地平線,青黛色的遙遠山巒之間一輪紅日耀目沖天,燦燦的陽光灑在水光粼粼的湖面,一片金光閃閃,他緊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做出一個很艱難的總結,緩緩吐出兩個字:“——愛人。”
顏惜神色鎮定,可落子的指尖在不易察覺的剎那,緩了一緩。
“我還要提醒顏少主一件事,”李承序語氣一轉,繼而道:“就算他們是兄妹,可也只是表兄妹,這樣的關係,其實,更合適親上加親!”他帶笑的眸子驀地閃過一絲森涼之意:“至於雲舒那個亂七八糟的側室,有本王在一天,她遲早都會從這世上消失的乾乾淨淨。”
顏惜偏過臉,笑的頗有些玩味:“小王爺不惜屠光滿府姬妾,只爲了翎兒一句無心之言,其情之切我等已不問自知,試問,若翎兒與雲兄真結爲連理之好,那王爺您又該置自己於何地呢?”
“他們是這匹配絕倫的黑白棋子,而我,”李承序回過頭來,指節輕輕釦了扣桌上的棋盤,木質的盤面發出悶悶的聲響:“我就是這棋盤。”他笑了起來,嫵媚的臉旁在朝陽的沐浴下迷人之極,口氣有些惆悵,亦有些滿足:“生來只爲著——成全。”
他話落,站起身踏入花叢,暖色朝暉下,他立於羣花之央,儀態萬方的轉了幾圈,幾隻五彩鳳蝶似是被他的美所蠱惑,撲扇著蝶翼圍著他追逐不已。李承序揮開了蝴蝶,恣情縱意大笑起來,隨手在一畔的花叢中折了一枝怒放的牡丹花,妖嬈的別於鬢旁,那品紅色的美麗花朵襯著他烏黑如緞般的青絲,那雪白如玉的面孔,媚眼如絲的酒紅眸光,朱丹般櫻紅的脣,頓時便是風情萬種,姿麗無雙。他一甩水袖,揚起一陣似芍藥又似水仙的濃郁脂粉香氣,朝顏惜道:“不下了,我要去看親親,顏少主請自便。”話畢在一羣下人衆星捧月的擁簇下,向著湖那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