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今天戰鬥中有一批孬種,他們從陣地上逃跑了!現在,我已把他們通通抓起來了。 只要大人您同意,我立即軍法處置他們!”一位戰將恭敬的彎腰對山禾豐說道。
山禾豐霍然站起來,怒聲道:“胡鬧!人現在在哪裡?”
“就在主營外,我已安排軍法隊,馬上就要行刑了……”
“帶我去!”山禾豐打斷了對方,口氣是不容置疑的。在座的將領們簇擁著山禾豐出去。營外的空地上火把通明,此時的空地上幾百名士兵被反捆了雙手,或蹲或坐。在他們周圍有全副武裝的士兵在擔任看守,這些人有的刀劍出鞘,有的舉槍注目,神情都是冷峻。現場鴉雀無聲,氣氛緊張,只聽到火把劈劈啪啪的燃燒聲。
執行軍法這種事情,一般都是用刀的,畢竟子彈的打造極爲不易,就算是人族軍團這邊人數衆多,也不可能胡亂的浪費,尤其是許多人都覺得,這種時候殺人還是要用刀劍才足夠震懾,槍決殺不出氣勢來。
“大人,這就是今天臨陣逃脫的士兵。我們準備等下執行軍法……”
山禾豐揮手打斷了那名的戰將,他走近去一個個打量著那些被反捆了的士兵們。很多士兵都是身上帶傷,血跡斑斑。這些人有一半是人族,還有一半則是神族之中那些小部族出身。當然就算是神族中人,實際上也是被稱作賤民的下等平民,平日裡在部族之內幾乎是沒有什麼地位的。畢竟那些有地位的神族貴族,怎麼可能會把自家的子弟送進戰場之中呢?
山禾豐緩緩一個個看過去,在他銳利的目光注視下,疲憊不堪的士兵呆滯的臉上露出了羞愧的表情,低下頭去不敢與山禾豐對視。在一個小個子的紅蓮族士兵面前,他停住了腳步,心頭一顫:這個士兵實在太年輕了!那稚氣的臉孔,那黑汪汪的眼睛裡童真的眼神,還有臉上那惶恐又不知所措的表情——他還是個孩子啊!
“你是哪裡的人?多大了?”山禾豐問,聲音很低,語氣溫和。
這個小紅蓮族人擡起了頭,黑漆漆的眼珠慌張的望著山禾豐,淚水直流,卻說不出話來。山禾豐身後的臨溪君嚴厲的呵斥他:“山禾豐大人在問你話!還不回答?”
“不要嚇著他了,他還是個孩子,我看頂多十五歲。”山禾豐彎腰俯身摸摸那士兵毛茸茸的頭頂,溫和的說:“你參加了今天的戰鬥?殺了幾個敵兵啊?”
小紅蓮族人點頭,小聲說:“大人,俺一個敵人兵也沒殺到……”
“爲什麼呢?”
“重甲巨人上來以後,俺爹叫我趕緊走,俺什麼也不知道,聽爹的話連忙就跑了……山大人,俺知道錯了,當兵不該貪生怕死,這很丟人……”
“你爹?”
“俺跟俺爹一起當兵的,一直是爹帶著俺打仗。俺什麼也不懂,都是聽爹的話。”
“你爹呢?”
“他朝貴族兵那邊衝過去,一邊回頭叫俺快走,後來他被重甲巨人打死了。”
“你親眼看到了?”
“俺親眼看到了,俺爹和幾個叔叔拿著砍刀圍著一個重甲巨人砍了好幾下,可就是砍不死他。那個重甲巨人拿刺槍一個又一個捅翻了我們的人,最後將俺爹捅了個對穿。這時俺爹還沒死,掉頭拼命衝我揮手,吐著血,叫我快跑……俺那時候也慌了,看重甲巨人那麼兇,也不敢上去爲俺爹報仇,跟著大夥就這樣逃了……大人……大人……俺知道錯了……”
說著說著,小紅蓮族人聲音中已經帶了哭腔:“求您了,俺再也不敢逃走了,俺下次一定戰鬥到底……求您不要將這個事告訴俺家裡族人,不然俺一族人都要丟臉了……”
空地上鴉雀無聲,只聽到一個幼稚的嗓音說話。山禾豐心頭沉重,像是壓著鐵塊一般沉重。紅蓮族是神族之中的一個大種族,只不過這種大是因爲這個種族的數量,至於這個種族的實力就稱不上了。這個種族外形與人族相差無幾,只不過額頭上有著一個天生的紅色蓮花胎記,這個胎記是他們種族的標誌,同時也是他們種族天賦神通的關鍵,激活這個紅色蓮花胎記,可以打出一道紅色蓮花虛影,不過這道虛影的威力很一般。
也正是因爲他們與人族樣貌相似,雖然生育能力不錯,可是天賦神通又太弱,加上沒有合適的種族功法修行,成長起來也十分困難,所以紅蓮族在神族之中的地位一直都很低下,是最出名的下等種族賤民。
山禾豐看看四周,沒有人說話,無論是那些被捆著的逃兵還是看守的軍法隊都扭過了頭去,他們的神情沉重。想起了昨天那場慘烈又絕望的戰鬥,想起今天倒下的戰友,百戰餘生的戰士們眼中波光閃動。
山禾豐掉頭望了李榮祥一眼,那眼神頗爲不滿。李榮祥連忙解釋:“大人,我也不知道這事,真的不知道……”
不知爲什麼,他解釋的聲音越來越小,在山禾豐嚴厲的目光下,他漸漸低下了頭,不敢與山禾豐對視。將領們只在乎功勳和榮耀,誰關心那些無名士兵的生死呢?這些將領雖然有一部分人是從奴隸階層走上來的,可是大部分還是當初的遊學祭祀,或者是那些比較開明的貴族子弟出身。
山禾豐嘆了一口氣道:“不說了,把大夥全部放了吧。”
李榮祥要說什麼,但山禾豐打斷了他:“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軍法嚴明固然是必要,但也要知道變通。看這些人,差不多個個帶傷,我就不信他們就沒經過抵抗?要對付重甲巨人這樣恐怖的敵人,靠殺一儆百來恐嚇士卒是行不通的。若說今天誰有責任的話,該負最大責任的人是我!我沒有估計到重甲巨人軍團的突然出擊,沒料到錫林族帝王會如此突然的投入預備部隊。對於重甲巨人這種全新的兵種估計不足,作爲指揮官,我讓部隊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倉促的投入了和重甲巨人的血腥廝殺之中,在戰局不利的時候,我更沒能果斷下達撤退令,造成了更大的不必要傷亡……”
壓抑住激動的心情,看到李榮祥那震驚的表情,山禾豐突然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將領的堅定是部下勝利信心的根源,在下屬面前暴露自己的沮喪和後悔那是臨陣指揮的大忌。即使眼前伏屍百萬,優秀的軍帥也能連眉頭都不挑一下。自己也不是戰場的初哥了,今天怎麼會犯下這麼低級的失誤呢?
這是愧疚,是愧疚使得自己不由自主的尋找一個可以宣泄的口子。他放緩了語氣:“總之,你先把他們放了吧。”
“是,大人。”李榮祥聽令行事,他衝著士兵們喊道:“山禾豐大人下有令,不追究你們了。敬衛隊,過來把他們放了吧。”
衛兵們快步過來,幫被捆綁著的士兵解開了繩子。他們被捆了很久,得知被赦免了,有些人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有人搖晃著腦袋,張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那些瀕臨絕望的呆滯臉上出現了狂喜的表情。
“還不感謝山禾豐大人寬宏大量的恩典?”李榮祥嚴厲的喝道。
“啊啊!”死裡逃生的士兵們發出了狂喜的叫聲,他們參差不齊的叫道:“謝謝大人,謝謝大人……”喊聲中飽含著發自肺腑的強烈感激之情。
“大人,謝謝您!我定會努力戰鬥,絕不再當逃兵!我們是爲了神聖的自由而戰。”那個少年紅蓮族人奔到山禾豐面前,莊嚴的說道,他的神情肅穆。
山禾豐閉上了眼睛,以免淚水溢出眼眶。他的耳邊迴響起了*的話:“西北地區的各部族民衆不計前嫌,不遠萬里馳援,他們付出了巨大的犧牲。此份情意,我們欠下了他們重重的一筆。”是啊!西北區域那些最優秀的兒郎們跋山涉水,跨越了千山萬水來到了這片陌生的土地上,與神殿所統領的各族最兇殘的兵種搏鬥廝殺,被打得粉身碎骨、腦漿迸裂,被對方重甲巨人沉重的腳步踩成了肉泥。他們到底是爲了什麼?
當真是爲了捍衛自由之神的教義麼?經過這些年的歷練,山禾豐已經不在是當初那個懵懂的小祭祀了,他心中十分清楚,在神族的地盤上爲何會掀起這麼一場生死大戰。這些都是那些來自神族地界外面的人族仙人策劃的,他們帶來了教義,帶來了武器,也帶來了文明。
當年那場自由之神的降臨神蹟是假的,自由之神的教義也是假的,就連他們軍團之中喊出來的那些口號也是假的。可是這場戰爭,不是爲了人族奴隸,也不是爲了追求“神族霸權”之類虛無縹緲的東西,錫林族帝王陛下的野望和人族仙人的陰謀,跟他們這些神族地盤的生靈更是毫無關係。那些淳樸的小部族漢子,那些被欺壓的下等民和那些奴隸,參加這場戰爭只有一個原因:人人平等,人人自由。
他們堅信,只要他們參戰了,這個目標最終會實現,無論神族還是人族,不管是羽翼族、錫林族、山林族還是紅蓮族,就算是人族奴隸都應該是平等自由的,生命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他們戰鬥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後代不在被那些貴族欺負。
那些戰死的士兵們,即使在他們生命最後一刻都堅信,自己的犧牲,定然會爲這片地域換來一個美好的未來,自己的鮮血不會白白流淌,自己是在保衛著自己的妻兒父母不在被貴族奴役。
血染沙場的戰士險些要死在自己人手上,剛剛死了父親的兒子向自己宣誓再戰,被赦免士兵出自真心的感激涕零、痛哭流涕——那些淳樸的士兵們啊,他們竟沒有一個人意識到,他們竭盡全力在的打一場戰爭,原本就是一個人族的仙人在背後策劃出來的陰謀。
可就算是明明知道,山禾豐也不會放棄,哪怕是自己犧牲在這片戰場之上,山禾豐也會將這場戰爭進行到底。因爲他記得國主大人曾經說過,就算這場戰爭的起因是一個陰謀,可是它帶來的卻是平等自由。只要有這一點就足夠了。這些所有參戰種族的期盼和希望,千萬人對自由和幸福生活的嚮往。山禾豐揹負了太多太多的東西,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辜負他們,那種沉重的負罪感壓得山禾豐喘不過氣來。
暮色開始降臨,但是能夠清楚的看到,錫林族的那些騎兵在平原上縱橫馳騁所遺留下來的痕跡,那一片被踏平的草地和灌木,遺留下斷槍殘箭和黑色的屍體滿目瘡痍,一片黑色的神族兵屍首鋪滿了本來是黃色的高坡。在右手方向的地平線上傳來了轟隆不斷的轟擊聲,聲音一陣接一陣,連綿不斷,大地在微微顫抖。
那是武空軍團長帶著重甲騎兵師團和那支國主臨走時留下的火炮師團衝上去了,這一次武空軍團長的目標就是對面的那支重甲巨人軍團。那是一支尋常雷火槍殺不死的軍團,也不知道國主留下火炮師團是否能夠真正毀滅這支貴族軍的王牌軍團。
如今戰爭雙方已經明朗化了,畢竟大家都是在神族的地界,參戰的雙方都是有著大批的神族人。所以在他們這邊不會稱呼對面的錫林族大軍爲神族大軍,那些普通士兵們都叫對方貴族兵,稱呼這邊是平民軍團。
是的,平民軍團,其實大部分所追求的並不是成爲貴族,他們只想當一個平民而已。以後不會被人稱作下等賤民,不用擔心自家的兒女會不會因爲部族破落而成爲奴隸。在神族的地界,就算是奴隸也有兩個等級的,人族奴隸和神族奴隸,不要以爲是神族中的一個種族就不會成爲奴隸了。
黎明曙光的時候,那轟鳴的炮火聲停止,想來是武空帶領的軍團停止進攻了,也不知道這場戰鬥的結局如何了。
“大人,該吃早飯了,您又一夜沒休息。”山明夜費力的鑽進那狹窄的戰壕,低沉的對山禾豐說道。
“讓士兵們先吃吧。”山禾豐放下打眼簾的手。他倒不是想扮演什麼愛兵如子的好將領,只是很單純的壓根沒有食慾,剛剛經歷了白天的血戰,很少人能立即恢復情緒津津有味的享受。現在他見到肉食就想嘔吐。
“大人,大人,我們勝利了,陣地奪回來了,對面那支重甲巨人軍團被打殘了。”一聲激動的大喊聲遠遠的傳了過來,頓時讓這裡所有的人都興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