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生活像被抽了一鞭子的陀螺，不停地轉。

大多數時間夏禾安都是獨來獨往。

午休時間，她站在走廊上，像回到了兩年前的那個深秋，只要轉身，就能看到易衡從遠處走向她。她走出教學樓，獨自坐在籃球場邊，望著空曠的球場，想象易衡在這裡打球的樣子，閉上眼彷彿能聽到籃球拍在地上的聲音。

她什麼都不說，她比從前更加沉默。

她會想起易衡，只是忙碌學習生活中很偶爾的偶爾。

他們似乎消失在了彼此的世界裡。

生活平淡地繼續，老師們的語氣誇大著緊張情緒，考試日漸頻繁，牆上高考倒數日的數字不斷減少。

所有同學都埋頭在課桌前，堆起的補習資料擋住一張張麻木的臉。

每當這時，她總會想起易衡的臉，張揚肆意，永遠掛著大咧咧的笑，語氣輕鬆又隨意地對她說：“沒什麼我搞不定的。”

來年四月，清明剛過。

夏禾安像往常一樣在課間去辦公室找老師訂正錯題，剛拐過樓梯口，遠遠看到辦公室門口靠著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人胳膊肘放在窗臺上，單腳擡起，踩著身後的牆壁。身邊還站著幾個男生，看到他回來熱情地打招呼。

他像過去一樣靠在走廊上和別人談笑風生。

“好啊，我來找老師辦復學的手續，忙完就去找你們打球啊。”夏禾安遠遠聽到他開口，語氣清亮，而後那些男生從他身旁散去。

在看到易衡的那一刻，她恍然覺得這幾個月他好像從未離開。無論多久未見，當他站在她面前時，時間都能跳回從前那些日子。

夏禾安盯著那個身影，眼前升起一層霧氣，走近他。同時，易衡也不經意地轉身看向她。

四目相對，是無盡的沉默。

夏禾安步伐很慢，經過他時沒有停下，他擡腳伸出，擋住她的去路。

“誒，夏禾安。”

夏禾安盯著走廊地板，對於他的忽然出現，像是沒有反應過來。

深吸一口氣，換上恰當得體的微笑，擡頭說：“嗨，易衡，好久不見。”

我該如何向你講述這段日子？

我想那些無從開口的話語，都不必說了。

“你學傻啦？跟夢遊似的。”

聽到這句，夏禾安淺笑著開口：“你學的怎麼樣啊易衡同學？這幾個月的首都生活有沒有感覺靈魂得到了昇華？學校發展還指望你呢！”

“嘴皮子倒是厲害了不少。”

“就那樣吧。走了啊，問數學題去了。”夏禾安隨意地擺擺手，往辦公室走去。

教學樓對面的牆上開滿了大片爬山虎，日頭正盛，高飽和度的綠色顯出溫暖的模樣。

她忽然想哭出來。

她意識到春天真的到了，乾冷陰沉的冬日已經過去。

天氣越來越熱，校園裡的男孩女孩們換上了淺藍色的夏季校服，顯得格外青春洋溢。

夏日午後，講臺上老師情緒高昂地講著高考總複習的知識點，坐在下面的同學努力撐著昏昏欲睡的眼皮。粉筆的灰塵在陽光下一粒粒清晰可見，窗外蟬鳴聲不知疲倦地響著。

歲月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音，卻在悄悄昭告我們的分別。

說起來，夏禾安倒是有些日子沒見到易衡了，除了偶爾路過隔壁班時會不經意地往裡面看一眼。

他當初之所以離開，正是爲了高考。如今回來後更不用說，本身就有各自生活軌跡的他們極少有碰面的機會。

當你想盡辦法尋找和某個人的交集時，你會產生你們就是天生一對的錯覺。失去了這層濾鏡，你纔會意識到，你們之間不過是最最普通的兩個人。

有時候夏禾安會趴在走廊窗臺往下看，低年級的男生拍著籃球跑向球場，旁邊的觀臺上零星地坐著幾個人，更多的女生在路過球場時不斷放慢腳步，視線悄悄在場上搜尋。

她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句歌詞：少年不懼歲月長。

我根本不怕浪費時間。看你在夕陽下打球，和你的假裝偶遇，多記一份的筆記……都是我蠢蠢欲動的青春啊

高考前，正式離校的前一天晚上。

夏禾安在座位上整理書本，學校通知要在今晚離校前把所有物品帶出教室。她動作又輕又慢，不像是在整理書本，倒像是在整理這幾年的回憶。書包裡放了一沓書，剩下的書只能抱在手上。

離開教室時，走廊裡已經沒幾個學生。路過隔壁班，習慣性地往裡看，易衡獨自坐在位置上，周圍是空蕩蕩的課桌。

夏禾安看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和教室裡易衡的身影交疊在一起，想和他說些什麼，卻發現什麼也說不出來。

易衡像是感受到了窗外的目光，把書包往肩上一搭，徑直走出來，接過她手上高高的一沓書，“走吧。”

夏禾安走在他身邊，幾次想開口拿回書本。但每當她擡頭看向易衡的側臉時，他的低氣壓讓她壓住了開口的慾望。

終於，她打破了沉默：“這麼晚了你還不走嗎？”

“不想回去。”

“哦。”

他們腳步很慢，彷彿心照不宣，對於明天的離別絕口不提。和往常無數個晚自習下課的夜晚一樣，走在校門口那個長長的坡上。

經過第一個右拐的路口時，夏禾安開口：“書給我吧，辛苦你了，早點回去休息。”

“我說了不想回去。”

夏禾安不說話了，和他繼續往下走。

走到坡底，夏禾安往左走，而易衡往右走。

“今天真的謝謝你了。”這回夏禾安沒有聽易衡的回答，自顧自地把書從他手上拿下來，說著得體的感謝話語，越是想掩蓋慌張，越是顯得手忙腳亂。

易衡沒有多說什麼，沉默地看著她這一系列動作。

夏禾安整理好懷裡的書，最後說：“走啦，易衡，拜拜。”

易衡點點頭，“注意安全。”

兩人同時轉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在大多數時候，分別並不是轟轟烈烈的，它或許只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語，不冗長也不鄭重，沒有傷感，沒有流淚，也沒有回頭。

這就是你們之間的一生。

夏禾安和易衡被分在不同的高考考場，自那天晚上告別後，再也沒有見過。

高考結束後，夏禾安獨自去看了場青春題材的電影。工作日的下午，影廳裡沒什麼人，她坐在最後一排。大熒幕上閃過一幀幀校園鏡頭，不過是俗套的劇情和俊男靚女精緻的臉龐。

電影的結局是圓滿的，可她卻止不住淚流滿面。

“易衡，我們之間那些太多沒有開口的話語該怎麼辦呢？那些沉默的時刻，沒有邁出的腳步，永遠都成爲了遺憾。我覺得很無力，但這就是我，這就是青春裡難堪又退縮的我。”

或許青春的底色本就是淺淡的悲傷和片刻光亮。

我慶幸，你曾是那光亮。

未來，我就要自己走啦。

我們都要好好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