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許文軒扶著我顫顫巍巍的從電梯裡出來, 正好碰著了霍清風,他依舊是那副邋遢的模樣。
“霍醫(yī)生!”等我叫住他,他倒是很快認出了我:“許寧寧, 好久不見。”
我莞爾一笑:“你還記得我呢!”隨後就看到霍醫(yī)生用著修長的手, 指著我的鼻尖, 語氣充滿了調(diào)侃的意味:“這裡是法國, 中國產(chǎn)婦不常見, 迷糊又不聽話的中國產(chǎn)婦更不多見。”人的一生中都會遇到很多舉足輕重的過客,我也不例外,此刻眼前的霍清風就算是一個。
聽罷, 我訕訕一笑,拉過手邊的許文軒:“這是許文軒, 我丈夫!”
霍清風立馬正經(jīng)多了, 友好的伸出手:“你好, 許先生。”
許文軒也面帶笑容的握住霍醫(yī)生的手,一點也不嬌柔造作的說“我想, 寧寧剛剛說的救命恩人,應該就是你了,你好,霍醫(yī)生。”
“嚴重了,我只是盡醫(yī)生的責任。”霍清風一說完, 就習慣性的看著腕上的表, 隨後看著我們說:“呦, 時候可不早了, 我看, 今天你們回是肯定回不去了,要是不嫌棄的話, 就在我宿舍湊合一晚,反正今天我值夜班。”
我們都一愣,就在許文軒欲婉拒的時候,霍醫(yī)生突然食指扶脣做了個“噓”的動作後,說道:“可別跟我客氣!知道你們要來,我來特意叫了外賣,過個幾分鐘就該送到我辦公室了!”
我跟許文軒相視一笑,都順著霍清風的話看了看外面,最後也沒有再矯情的推辭。
剛坐下來,送外賣的小弟果真過來了,我看著他大包小包的往桌上拎,臉上堆滿差異:“定了這麼多菜!”
霍醫(yī)生笑了笑:“剛剛在窗口看見你們了,就定了,就是不知道,許先生喝不喝酒?要是喜歡來一杯的,只能請求見諒了,先不說我這特殊身份,且說這特殊地方。”
“我也不喜歡喝酒,喝酒誤事!只是,我們兩手空空的來看你,你卻這麼破費!真是太過意不去了。”
“哪有那麼多繁文縟節(jié)?這樣吧,我們以茶代酒!”
“嗯,茶逢知己千杯少!”
因爲路段不好走,看診的人少得可憐,我們便吃的極其歡暢,霍醫(yī)生挽了挽袖子說:“其實我不是婦產(chǎn)科的醫(yī)生,也是因緣際會,那天鎮(zhèn)上的產(chǎn)婦太多,我一外科醫(yī)生只能硬著頭皮上!”
我嚼了一口飯,嚥下喉就看著許文軒說道:“醫(yī)院本來是不收我的,都是霍醫(yī)生著力幫忙,醫(yī)院這才同意給間手術室!當時霍醫(yī)生可威嚴神聖了,他大手一揮,嘴裡振振有詞:‘這是兩條人命,我不能見死不救!不管什麼責任,我都會擔著!’”
霍清風聞言只是搓著手嘻嘻笑著:“我只是遵循醫(yī)德而已。”
說完他便喝了一口茶,開始對著許文軒娓娓道來:“許寧寧算是我收的最特別的病人。”
我知道霍清風的話匣子打開了,趁霍醫(yī)生停頓的空擋,我瞄了一眼許文軒,他正潛心滌慮的盯著霍清風,是怕錯過半點情節(jié)。我索性也仰起頭,聽霍清風怎麼跟我們娓娓道來。
“我接手的手術幾乎都是重癥患者,從頭到腳都散發(fā)著濃濃的死亡氣息,唯獨她滿身充滿著生的希望!不過聽給她產(chǎn)檢的醫(yī)生說,她這個準媽媽近臨盆不過纔來產(chǎn)檢兩次,七個月的時候,母體身裡素質(zhì)很差,醫(yī)生百般規(guī)勸讓她住院她都沒來,大腹便便,幹起活來一點都不分輕重···”
霍醫(yī)生還沒說完,我就搶先接話了:“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一個女人在異國他鄉(xiāng)漂著,像我這樣,算很不錯了!”
說完我又瞟了一眼身旁的許文軒,他緊閉著薄薄的脣並不說話,卻還是習慣性的鎖著眉。我知道,他心裡定是百般滋味,觸的難受。
眼瞅著飯菜就要吃完了,我剛收拾完殘骸,就來了位看診的人,霍清風不稍片刻就認真詢問了來人的病況,我們呆在那兒面面相覷,很是多餘。
霍清風倒也注意到了,急忙從抽屜裡掏出一串鑰匙遞給我:“宿舍在後院,我就不送了。”
我接過鑰匙後,跟他道了謝,便也匆匆往後院走,去後院的路並不長,許文軒全程都緊緊抱著我,走到一半,許文軒啞著嗓子說:“我沒想到,那些日子,你這麼難熬!”
我微微一笑:“聽旁人一說覺得當時的自己好悽慘啊,不過,我自己並不覺得啊,他多少用了點修辭!”
許文軒將我箍的越發(fā)的緊了:“他的修辭磨得像刀一樣,戳的我心窩子發(fā)憷!”
隨後,我們都沒有再說話,就這樣搖搖擺擺到了後院,早上才漫天飛雪的天,現(xiàn)在擡眼竟是一方璀璨星空。
這個世界上有兩種女人,一種是眼淚做的,懂得適時的脆弱,適時的低頭,她們從不懷疑眼淚的威力,一直那樣精力充沛的哭啊哭,哭過自己的少女時代,哭到現(xiàn)在,哭到嫁人。
還有一種女人是水泥做的,不單純卻不會心存僥倖,骨子裡儘想著掙扎,她從不懷疑自尊的威力,一直那樣甘之若飴的躲啊躲,躲過自己的少女時代,躲到現(xiàn)在,躲到嫁人。
第二種女人看上去堅不可摧,其實盡是死穴,最大的一個便是,太容易失去!
而後就會明白,別人在擁抱著自己的時候,連一起留個回憶的心思都懶於付出;當不在面前的時候,連曾被他呼吸的空氣都是珍貴的。我起初便是第二種女人!
我就這樣出神到霍清風的住處,屋裡陳設簡潔明朗,並不拖沓。在布藝沙發(fā)上坐下來後,我便給成漫稻去了個電話,說明緣由後,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我們便早早的上了牀,許文軒本就體熱,今天更是異常,窩在他懷裡,不稍片刻,整個人就暖了起來,許是累了,我不久就睡著了!
到了第二天,我才發(fā)現(xiàn),許文軒不對勁,便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體溫高的太異常,我連鞋都沒顧得上穿,就慌忙的給霍清風打電話,電話打了幾通,都是有事請留言的提示,我猜想,大概是在手術!尋求幫助不果,我一咬牙,便用被子緊緊裹住他,託著他,磕磕絆絆,踉踉蹌蹌的去了醫(yī)院前廳,等把他送上擔架,我才顧得上自己的腳,腫的越發(fā)大了,難怪每走一步都像舔著刀尖一般。可是現(xiàn)下,我只能亦步亦趨的跟著許文軒,生怕出什麼閃失。一番檢查下來,醫(yī)生就告訴我:“是感冒引起的肺炎!”
我一聽,眼眶立刻泛起了溼意,見狀,醫(yī)生才安慰似的拍著我的肩說:“不是嚴重的病,積極治療就可以了!”
我知道不是嚴重的病,還好不是嚴重的,再也醒不來的病!
許文軒不一會就被送到病房,我剛坐下,成漫稻就拎著雞湯趕了過來!
“醫(yī)生說怎麼樣了,一接到你的電話,我就趕了過來!”
“沒什麼大問題,燒退了就好了。真是麻煩了,還要你跑一趟,路上不好走吧!”
“見外了不是?路上早被義工清的差不多了,我是開車過來。”
“那挺好。不過,涵涵呢,沒鬧著跟過來?”
“怎麼沒鬧?孩子的免疫力本來就不比我們,醫(yī)院能少來少來!”
“還是你想得周到!”
“別儘想著別人了,關心關心自己吧,你看你這腳腫的,跟個饅頭似的,換藥了沒?忙到現(xiàn)在還沒吃呢吧?來,喝口雞湯!”
“我不餓,不想喝!”說完,回頭看了一眼許文軒,他面上一點血色都沒有,昨天晚上一定很難受,他怎麼叫都沒叫我!真是二愣子。隨後,我垂著頭對成漫稻說:“你知道嗎?早上我都被嚇蒙了,什麼理智瞬間全都不見了,滿腦子全是死亡,我真的很害怕這個男人就這樣離我而去!”
成漫稻撫著我的頭髮,語氣寵溺的責怪我:“盡會胡思亂想。雖然人都會經(jīng)歷生離死別,但是,現(xiàn)在就杞人憂天,也太早了吧!要我說啊,許文軒就是太慣著你了,這才讓你,念念不忘他的好!人哪,還是惜點福好,百年之後,多得是彼此的念想!到時候還怕什麼死離死別?小菜一碟啦。”
或許,成漫稻說的極對,我不懂惜福十餘年,所以才徒有遺憾,那麼從今時今日起,我懂得了這個道理,事情就會真如她所說?我不禁唏噓,真是應了那句話:“天下本無事,庸人擾之而煩耳”,這眼前事尚且說不準,何談百年之後?
·····
一個星期後,許文軒就生龍活虎的出院了。
出院那天,我正在收行李,許文軒換下病服就蹭了過來:“老婆,讓你擔心了。”
“知道就好,下不爲例!”
“行啊,先蓋個章,這樣我就賴不掉了。”
“蓋什麼章?”我終是知道了是什麼章,許文軒這個流氓,病纔剛好,就開始造次,抱著我一個勁的咬,嘴裡還不停嘟囔:“這都多長時間了,我都開不了葷!”
我臊的一個勁的踢他,直到林梓茗,成漫稻和涵涵來到跟前。
多日來,我們都沒顧得上孩子,涵涵一見到我們就癟著嘴,委屈的很,等我把他抱在懷裡,他便雙手圈住我,臉色開始慢慢恢復正常!
······
快上車的時候,林梓茗才告訴我們,羅斯喬遷新居,邀請我們赴宴。成漫稻也如變魔術般的,從包裡拿出,事前準備好的衣服遞給我們,等許文軒身著黑色西裝出來的時候,我還在拼命拉禮服後面的拉鍊,心裡一個勁的叫:“該死的,我又胖了!”
可是拉上去之後,這件衣服倒是貼的很,白色的蕾絲面料加上微妙的剪裁,沒想到竟能將身材修飾的如此完美,真是簡單又不造作,挺好,於是我順手挽了個髮髻就出來了。
去的路上正好有個超市,我順勢買了點伴手禮,羅斯這個人,爲人紳士,鎮(zhèn)子上的人沒少受他的恩惠,我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