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 找莫瑤吃飯還是被耽擱了。
涵涵這孩子自從知道要去普羅旺斯,整天鬧著要早點去,所以許文軒交代好了公司的事情後, 我們就買了機票!
二月份的普羅旺斯實在不是遊玩的好時節, 我們到的時候鎮子剛巧下了好幾宿的雪, 入眼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久了, 倒也覺得很是靜謐!
成漫稻早就收拾好了三樓的客房, 他們還特意做了個小木牀放在大牀旁邊,就等著在上面鋪上被單。於是我們倆便很默契的各拉一角牀單,抖兩下, 騰地一蓋上就算完事兒了。
等我和成漫稻拾掇好下樓,才發現院落裡的石桌旁已經端坐了不少人人, 蘇珊一看到我就過來抱住我:“tu me manques!”(我想你!)
我笑了笑, 用著極其流利的法語跟她說了近些時日裡發生的種種。蘇珊只得豪爽的笑著說:“Votre mari est tellement cool, j'ai vraiment envie de l'épouser.”(你丈夫真帥,我也想嫁給他!)
因爲許文軒聽不懂法語, 便壓低聲音問我:“什麼意思?”
我便想捉弄他:“她說,你一看,就是道貌岸然的流氓!”
許文軒笑著揶揄我:“你的話,我得反著聽纔是!”
由於成漫稻是鎮上有名的烤肉高手,每次我們一搬出烤爐, 整個院落就像開起了聚會, 一時間說什麼話的都有, 雖然雞同鴨講, 卻能體現普羅旺斯的魅力所在!今天也不例外。加上這裡多得是才華橫溢的人, 僅幾隻酒杯就能奏出一曲美妙的音樂,所以雖是刮刮的西北風, 聚餐的氣氛倒也很不錯!
我忽然想起,接手房子的時候,前屋主留給我們一支掉了漆的薩克斯,這個薩克斯我跟成漫稻從來沒有吹過,只在一次聚會的時候,被鎮子裡的黑人班尼吹過一次!
等我裹緊大衣從倉庫拿出薩克斯的時候,我才知道,許文軒會吹這個樂器,吹得還不賴,引得一院子穿著厚重羽絨服的人,來回扭動,憨的可愛!
到了半夜,人們才漸漸散去。我跟盛漫稻便窩在廚房收拾,順便話話家常,我問:“一切都還順利吧?”當下,成漫稻並沒有停下手裡的活兒,只是低著眉眼回我:“挺好的,林梓茗在這兒盤了一座莊園,日子倒也過的舒心!”
我聽了,頓了一下後,又問道:“那林梓茗他——對你好嗎?”
盛漫稻這才停下手邊的活,眼光有些遊離:“我們就一般夫妻的相處模式,不過這樣已經算好的了,畢竟以前,我也不是什麼正派的女人!”
盛漫稻的語氣很是無奈,我順勢嘆了口氣,很微弱,只有我自己聽見,隨後回她:“這麼妄自菲薄,哪裡像我認識的成漫稻!”
我的話音剛落,成漫稻就定定的看著我,語氣不鹹不淡:“寧寧,其實我知道,林梓茗一直沒忘掉你!每次聽他在夢裡叫你的名字,我都心如刀割,我覺得自己像個儈子手,一刀下去,就讓他與幸福天各一方!”
她說這話的時候,面色很是平靜,我卻只得呆愣在那兒,成漫稻見狀,對我微微一笑說:“你別瞎想,我只是陳訴一個事實,你現在一心想跟許文軒好好過日子,我怎麼著都替你開心,林梓茗的心思,是我沒本事,不過他也作不了!”
我一聽猛然鬆了口氣:“你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我許寧寧再渾,也絕幹不出,不上路子的事兒!”
收拾完廚房後,我就上樓了,剛到門口就看見許文軒,縮著一大個兒窩在涵涵的小牀上給已經昏昏欲睡的孩子講故事。
我便躡手躡腳的走近他,昏黃的橘色燈光下,他顯得越發的俊逸,明明奔四的人了,歲月卻依舊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跡,這種感覺,讓我覺得很安心!於是,我便附在他的耳側:“孩子睡了,別念了!”
許文軒回頭看了看,便從小牀上下來,輕輕的攬著我:“剛剛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聽罷,我隨手圈住他的脖頸,柔聲問道:“什麼問題。”
許文軒正正了身子,手輕輕的在我背上游移,語氣竟有些滄桑:“突然覺得自己肩上的責任很大!”
我微微一笑,揶揄間手指輕輕推著他的臉頰:“真像個小老頭!”
許文軒被我戳的咯咯笑了兩聲,纔回話:“我還不能憂鬱一點啊,我只是在想,欠涵涵的我是補不回來了,這未來我又不知道自己還能陪他多久!”
“呸呸,又說混賬話了吧,說的你好像七老八十了!我看啊,你的命硬著呢,將來咱兒子要是娶了媳婦忘了娘,你不得在旁邊看著!”我的語氣多少有點衝,許文軒聽罷,便也沒了氣焰,只扯著嘴角應我:“呵呵——看著,看著!哦,對了,涵涵是在哪家醫院出生的啊,明天能帶我去看看嗎?”
去醫院,這話題轉的,我擡頭看了一眼許文軒,雖然他的面色正正經經,我還是嘟囔著嘴:“異常,異常,許文軒你真是腦子搭錯筋了!不按套路出牌,睡覺!”
······
第二天,我很早就被他從牀上拖起來。我眼皮才擡了一下,就看見外面白茫茫一片:“不是吧,你真想去啊!你沒看見外面厚厚的一層雪,怎麼走啊?”
許文軒理了理衣襟,定定的看著我說:“騎自行車去啊,我昨兒就看見倉庫裡有兩輛了!”
我乾笑了兩聲:“看來你是早有預謀啊,我只能勉爲其難的陪你去看看嘍!”
其實剛出來我就後悔了,這天氣真是巨冷,即便我穿的跟個北極熊似的,還是一個勁的哈著氣,不時回頭嬌嗔:“你怎麼不冷啊?”
許文軒笑了笑:“男人的身體自然跟你們女人不一樣,何況我年輕時還當過兵!這點苦,不在話下!”
我一聽來勁了,巴著他問:“你還當過兵哪,後來怎麼不幹了?給我說說!”
“後來,後來不是劉若英唱的嗎?”
“德行,就不能正經點——啊!”我話還沒說完,就遇到了天災人禍,平平整整的路面出現大坑不說,還給我碰上了!許文軒一下就愣住了,只是不停的絮叨:“摔哪兒了,摔哪兒了?”
我疼得齜牙咧嘴,一個勁兒嘶吼:“別動,別動,腿疼······”
許文軒捧起我的腿,輕輕的擱在他的膝蓋處,眉毛自然擰成一個結:“都破皮了,這才走一半的路呢!”語畢,他就半蹲在我面前:“上來,我揹你!”
我順勢看了看前面白茫茫的道路,隨後說道:“還有好遠哪,你行不行啊?”
“怎麼不行!不信你試試唄!”
我不再吱聲,仍由許文軒把我往背上拉。然後顫顫巍巍的在雪地上走。
我則安靜的趴在他寬厚的肩膀上,聽著他鞋底踏雪時發出哼哧哼哧聲,心裡不由覺得暖極了!
“喂,許寧寧,不會睡著了吧?怎麼不說話了”
“沒有啊,怕你多說話沒力氣,還有那麼多路要走呢。”
“我有那麼文弱嗎?你不是想知道,我後來怎麼不當兵了嗎?”
我一下來了精神,巴著他寬厚的肩膀洗耳恭聽。
許文軒還是不急不緩的語氣:“我八歲就被老爺子送到了軍區,跟著莫瑤一家生活,莫伯伯對我很嚴苛,每天早上雞才叫過一遍,他就把我從被窩裡拉起來,訓練我跑步,那個時候,我也挺能吃苦的。我幹什麼都是第一,尤其對飛行很在行,他們一心想把我培育成優秀的空軍,直到十六歲那年,出了那場意外!從今以後,我就不願意提及在部隊的過往了!”
“···”
“寧寧,其實有的時候我在想,要是沒發生那場意外該多好,可有的時候我又在想,要是沒有那場意外,我也就遇不到你了!如果遇不到你,我的生活還是會按部就班,枯燥無味:當上空軍,甚至跟莫瑤結婚。”
“聽口氣,你多少有些惋惜你的按部就班吧!”
“你看你,越來越會吃醋了,活脫脫像個刺蝟!”
“對,我像刺蝟,哪有莫瑤小白兔啊!”
“真是欠收拾,再這樣我可把你扔了哦!”
“你扔,你倒是扔啊!”
“不能扔,不能扔,你可是無價之寶!”
“這還差不多。”
說完還作勢拎了拎許文軒的耳朵,他也配合的對著我齜牙咧嘴,我便被他逗得忍不住發笑了,心裡也仿似灌滿了蜜糖,甜甜的,隨著全身血液汩汩的攢動著。
快到醫院的時候,路面顯然是被清理了,地上的石板路清晰可見。我擡頭看了一眼,圓形的屋頂用白漆刷新過了。那年,被成漫稻送進醫院的時候,我幾乎是不省人事。因爲肚子疼得厲害,我全身都溼透了,又偏是冬天,我整個人凍得直打顫,我知道自己的樣子狼狽不堪,陣痛襲來的時候,我甚至以爲自己都活不下去了。
看見醫生的時候,我拼了命的拽著他的手,也顧不上說法語了,只是聲嘶力竭的用母語哭喊:“醫生,先救孩子,求求你!”
“放心,你和孩子都會沒事的!”一片混亂中,我竟然聽到了溫暖的鄉音,心裡頓時安定不少。因爲我胎位不正,所以,涵涵是剖腹產的,給我手術的正是我們的同胞,他叫霍清風,原本只是出國散心,竟被美麗的普羅旺斯留下了,他戲謔自己:“我骨子裡是個揹包客!”
霍醫生的側臉極其柔和,周身都散發著耐人尋味的氣息,明明風姿卓越,卻不修邊幅,每次見到他都是鬍子拉碴,加上失去一條腿,他似乎成了醫院裡一團迷霧!
後來,我們相處下來,才漸漸瞭解他的過往。他結過婚,在國內有一個女兒。他說,當時結婚時家裡安排的,年齡到了,看著閤眼就一起過起了日子,雖然磕磕碰碰,但也過得平靜!怪只怪命運,一次,他在醫院上夜班,妻子不放心便開車來接他,本來清早的路段很安寧,往來的車輛很少,可是卻硬生生的和對面的大卡車撞了個正懷!迷糊中,他看見妻子整個人都趴在他身上,護雛般的裹住他。醒過來的時候才被告知,妻子已經當場死亡,自己也失去了一條腿。換做常人一定會抱頭痛哭,他反而大笑幾聲,嘴裡唸唸有詞:“我一生救死扶傷,上天還算眷顧,讓我遇到用生命愛我的女人,你們看,我多幸運!”
沒人問過他愛不愛妻子,只是,時隔多年,他依舊孑然一身。
我猜想,如果現在你問他的愛情觀,他應該會說:“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若說沒有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沒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話?
誠如此刻,我一擡頭就能看見的這張臉,兩頰紫紅,鼻頭紅腫,雖不可人,卻讓我憐到心坎裡。許文軒上躥下跳,雙眼死死盯著護士的包紮的手法,似乎一點都不放心。我見狀,笑了笑,順手拉著他的衣角:“坐著歇會兒吧。”他到底是聽話的坐在我身側,我便伸出手給他捂著臉:“讓你帶個圍巾,你偏不,這臉冰的,再生個凍瘡纔好呢!”
許文軒厚著臉皮回我:“生就生唄,反正我名草有主了!”
我白了一眼他,隨後彎下身,用法語問護士:“霍醫生在嗎?”
“他去了三樓!”
我謝過她之後,便看著許文軒:“帶你見個人,是我和涵涵的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