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謙說著嘆了一口氣,“穆仁皇帝戰(zhàn)死關(guān)外時,我和杜老爺子在西域,老爺子預(yù)料定有動盪,讓我?guī)П⒓慈ゴㄊ瘢辽偈刈〈ㄊ瘢蛔尨ㄊ衤淙爰槿酥郑莻€時候川蜀歸附不久,局勢不穩(wěn),名義上我是鎮(zhèn)守大將,可暗地裡川蜀豪強不待見我,我費了很長時間才把川蜀牢牢掌控在手中,還要疲於應(yīng)對褚孝仁的攻擊,等到川蜀局勢穩(wěn)定下來後,已是十多年後。”
“穆仁皇帝死後,不少人擁戴他姑母表兄樑郡王在江陵稱帝,很多文武故將前去投奔,那是穆仁陛下的遺澤,西樑一直如履薄冰,夾在北睿和南陳間戰(zhàn)戰(zhàn)兢兢,後來殿下、老爺子和我商議,要想辦法整合穆仁陛下故舊實力,便決心讓我把西樑迎入川蜀,這是個浩大的計劃,需要時機來完成。”
“褚孝仁一直虎視眈眈地盯著西樑和川蜀,他生怕我們合二爲一,幾番派兵攻打漢中與江陵,讓我們疲於應(yīng)對,不敢輕舉妄動,再者,西樑皇帝也不願受我桎梏,故而那個計劃一直沒能施展,
直到慶和十七年,也就是杜家出事那年,褚孝仁想分隔邊境掌控權(quán),杜老爺子召我回洛陽商議大計,我悄悄離開川蜀,進了杜家,老爺子認爲西樑之事不能再拖,跟我商議了一番後,讓我回川蜀籌備把西樑迎入川蜀的事,把川蜀經(jīng)營成爲殿下的大後方,爲將來定鼎中原,平一四海做準備!”
王謙說到這時,不由悵惘,想起了杜老爺子決絕的神情,
陸少安在這個時候接話道:“杜家暗衛(wèi)護送王將軍離開洛陽當夜,褚孝仁的眼線便聽到了風聲,緊接著杜家受到褚孝仁拷問,老爺子百般周旋,才讓褚孝仁不敢明擺著爲難杜家,可老爺子知道褚孝仁已經(jīng)起了殺心,再後來褚孝仁派來杜家的奸細越來越多,並且已經(jīng)暗中在蒐羅杜家的罪證,老爺子知道杜家保不住了,但他決心一定要讓杜家的犧牲利益最大化,故而他做出了兩個部署。”
“其一,與其等著褚孝仁來找罪證置杜家於死地,不如乘機安插棋子進去,如果能在褚孝仁身邊安一顆我們的棋子,這在將來一定可以起到莫大的作用,所以老爺子把這個任務(wù)交給了我,我便成了褚孝仁栽贓陷害杜家的利刃,自那後,我一步一步幫著褚孝仁打壓朝臣,防範他猜忌的功臣,得到他的信任至而今!”陸少安沉聲說道,狠狠吸了吸鼻子。
天知道他承受了多大的壓力,面對褚孝仁這麼個猜忌心很重的人,他一路小心翼翼,必要時還要假戲真做,贏得他信任,才能讓蕭翎時時刻刻掌握主動權(quán),兵不血刃佔領(lǐng)京城。
王謙往前一步,補充道:“這第二件事,便是杜家出事後,褚孝仁進行大量換防,把原本鎮(zhèn)守漢中的秦世連換去北境,也讓鎮(zhèn)守襄陽的高翔兒子高湛帶了一部分兵力回援京城,而我則趁著邊境空虛的機會,大兵壓入江陵,逼著西樑遷都川蜀,鞏固川蜀實力,從那以後,川蜀方成爲可以與其他三國鼎立的強國!”
二人這番細說,方解了大家的困惑,衆(zhòng)人無不唏噓感慨,這個杜老爺子真是個膽大心細,居然布了這麼大的一個局。
蘇玉衡和杜笙則全身僵住,擦著眼淚敬佩自己爺爺,傷心不已。
王謙拍了拍杜笙的肩膀,安慰道:“你爹爹跟穆仁陛下情同手足,這是褚孝仁知道的事,你爺爺知道杜家遲早不保,才這麼膽大敢爲,也正是因爲杜家,川蜀纔有今天,殿下才有最牢靠的後山,才得以平了南陳,今日才能這麼輕而易舉地攻下洛陽,你們杜家當年的舊將也沒有死光,還有一部分人在川蜀,要不是他們在川蜀,我哪裡能放心出川,所以杜笙,別傷心,杜家的犧牲是值得的!”
杜笙狠狠擦掉眼淚,使勁點頭,“我知道….”他就是爲爹爹和爺爺?shù)拇鬅o畏精神所撼動。
蘇玉衡靠在蕭翎後背哽咽著,二人雙手十指交扣,無聲無息。
“不管怎麼樣,杜家終究因我而犧牲!”蕭翎痛下眼淚,杜老爺子那個計劃他不是不知道,那段時間風聲緊,他不敢露面,去信阻止杜又陵,讓他給他時間,他不能不管杜家,可老爺子堅持,他和蕭衍一點辦法都沒有。
那個時候,川蜀不穩(wěn),鮮卑窺探在側(cè),他想起兵,可沒有半分把握,最後痛下決心,幫助杜老爺子完成他的佈局。
杜老爺子跟他爺爺蕭衍一樣,爲了他犧牲了自家,不幸中的萬幸,當年他
沒能保住杜家,至少今日他保住了蕭家。
眼見蕭翎神情苦澀,王允之開口安慰道:“殿下切勿傷懷,無論是杜老爺子也好,還是蕭太傅也罷,都是因爲殿下龍章鳳姿,是真龍?zhí)熳樱鸥暑姞奚模钕乱唤y(tǒng)四海,讓分裂了六百年的華夏歸一,是萬世功勳,千代楷模,還望殿下化悲痛爲動力,開太平盛世,遺澤千秋萬代!”王允之不愧是中書令,一番話戳中了蕭翎的心,也凝聚了十三騎,聽得衆(zhòng)人連連點頭。
“我等願追隨殿下,鞠躬盡瘁,肝腦塗地!”文武衆(zhòng)臣皆跪了下去,便是十三騎也一一跪下,擁戴這個他們盡心輔佐的主君。
蕭翎滿腔豪情,充滯於心間,感動化爲舒心的笑容,溢於言表,“衆(zhòng)卿請起,我一定不辜負先人的厚望!”
瞅見如此局面,褚錦寧覺得十分刺眼,不由瞪紅了眼咆哮一聲,“蕭翎,你當我們父子死了嗎?現(xiàn)在你還不是這太極殿的主人!”
褚錦寧扶起老態(tài)龍鍾的褚孝仁,朝身邊僅剩的十幾名暗衛(wèi)掃了一眼,全身戒備,不到最後一刻,他怎能認輸?
蕭翎悠然轉(zhuǎn)身,眼風冷颼颼地颳著他們,寒芒一綻,大喝一聲,“來人!”
“在!”
霎時十幾道來如風的黑影飄了出來!
爲首的自然就是東籬。
蕭翎冷笑一聲,看著垂死掙扎的褚孝仁對東籬道:“東籬叔,他們就交給你了!”
說完,蕭翎拉著蘇玉衡後退,把戰(zhàn)場交給暗騎和褚孝仁的暗衛(wèi)。
“你就是十三騎的暗騎吧!”褚孝仁盯著如鬼魂般的東籬緩緩開口。
可惜東籬不打算理他,打了一個手勢,全部暗騎蜂擁而上。
頃刻間,太極殿上鮮血如柱,廝殺聲、刀劍相交的聲音不絕於耳。
東籬見褚孝仁身邊那兩個小太監(jiān)目光無波跟死人一樣,就知道這兩人不簡單,他主動飛身攻了上去。
而這個時候,出乎所有人意料,皇帝身邊首領(lǐng)太監(jiān),忽然尖喝一聲,拿著浮塵朝東籬攻來。
東籬那一瞬,眼眸驚起,他認出了山藥,當年在他眼皮子底下蒙面放火殺皇太子的絕頂高手!
原來是他!
這下東籬殺氣大綻,一招一式,毫不保留,與山藥角鬥於太極殿半空。
此前知道皇宮有這麼一號人物,東籬曾多次派人去皇宮試探,可都沒試出深淺,難怪褚孝仁獲得滋潤,原來這個片刻不離他的首領(lǐng)太監(jiān)山藥竟然是個絕世高手。
一下子山藥和兩個小太監(jiān)三人圍攻東籬。
蕭翎見狀,看了一眼東成,示意他去助陣,誰知一個響亮的聲音迴盪在太極殿,
“不用,我要親自收拾他們!”
聽到這句話蕭翎放下心來,看來東籬有把握。
這一場戰(zhàn)鬥持續(xù)了半個時辰,東籬以與對方一比一的人數(shù)投入站鬥,最後死傷一半贏得勝利,雖然他不吭聲,可他也是個很傲慢的人物,他不想以多欺少,他要用實力壓倒對方,他可是暗騎之首,打不贏是掉面子的事。
此刻整個宮殿階上只剩下褚孝仁和褚錦寧,這下二人是完全慌亂了,褚錦寧尤其抖著手,彷彿蕭翎的眼神就是弓箭般,嚇得失禁。
“來人,給我拿下兩個惡賊!”蕭翎再喝一聲,這下出動的是黑甲侍衛(wèi),
然而就在此時,褚孝仁忽然“哈哈”大笑,一把將自己兒子往前面一推,擋住侍衛(wèi)的刀鋒,自己則按了龍座上一個機關(guān),他身後的龍塌寶座應(yīng)聲而開,眨眼間,他滾了進去,那機關(guān)迅速合上,衆(zhòng)人傻了眼。
把自己兒子做擋箭牌,卑鄙無恥已經(jīng)不能形容他!
熟悉皇宮暗道的安然大叫一聲,“殿下,地圖裡這是個死穴,他就是不想讓殿下捉住他,他寧願在裡頭活活餓死,也不肯讓殿下如願!”
褚孝仁這麼做逃不出皇宮,可就是膈應(yīng)人!
“真是個陰險小人!”王謙惡狠狠罵了一句,百官則愕然。
黑甲侍衛(wèi)迅速擒住褚錦寧,把他給綁了起來,然後齊齊望著蕭翎等候吩咐。
東籬沉了沉臉色,擡手準備發(fā)功,他要把褚孝仁給弄出來,
熟知銘歡突然開口制止道:“殿下,如若毀了這個龍座,整個太極殿可能也會垮掉!”他指了指龍座最後的一根柱子,
那根柱子一直通到太極殿頂端。褚孝仁應(yīng)該就躲在柱子與龍座之間那個狹小空間裡。
蕭翎狠狠搖搖頭,對於褚孝仁這樣的秉性實在是不齒,好歹是做過皇帝的人,痛快自殺了,還能贏得幾分尊敬,這下,就連朝臣都擡不起頭來,他們好歹跟了褚孝仁這麼多年哪!
恰在衆(zhòng)人無計可施時,門口突然傳來一道清冽的聲音,“我來!”
蕭翎渾身一顫,立即扭頭望去,衆(zhòng)人也齊齊讓開一條道,發(fā)現(xiàn)吉貞公主眉宇含笑大步走了進來。
“皇后娘娘!”
王謙第一個激動得跪了下去,當年他跟在穆仁皇帝身邊,沒少見皇后,這是時隔二十八年,第一次見到吉貞公主,往事不堪回首,他忍不住泣淚交加,
百官跟著下跪請安,
吉貞公主淡淡地笑著,她誰都沒看,一眼看到了蕭翎,
那是她的孩子!
霎時,她眼眸清澈如泉水,一波波疼惜的漣漪隨著笑容盪漾而開,她一步步緩緩走近他。
而蕭翎則第一次毫不忌諱地打量自己的母親,只見她著了一件褚紅宮衫,頭上梳了一個高髻,高髻正中鑲著一枚小頭面,藍寶石光彩閃閃,整個人雍容華貴地走了過來。
盛裝打扮的她這是以皇后之尊歸來,實現(xiàn)了當年離開乾元宮的心願,她終於等到了十三騎,等到她兒子手掌乾坤,她再無任何遺憾,臉上是激動和欣慰之色,就像一座被冰雪覆蓋的高山,終於冰雪交融化作了春水,露出了一片盎然綠色。
蕭翎淚水盈了眼眶,眉心緊緊擰著,噗通一聲跪了下去,“母后…孩兒不孝,未能盡孝於跟前..”
蕭翎這一跪,全部人跟著折膝,
“臣等給皇后娘娘請安!”
蘇玉衡依著蕭翎給吉貞公主行禮。
吉貞公主連忙屈膝下去一手扶住蕭翎,一手握住蘇玉衡的手,“孩子…辛苦了你們..”
她先摸了摸蘇玉衡瑩白的臉蛋,幫她擦了擦淚水,又雙手都覆上了蕭翎的面容,母子倆二人相互對望,最後都忍不住哭泣出聲。
蕭翎一把將她抱在懷裡,埋頭在她肩上泣不成聲,“娘…”
吉貞公主靠在他肩上,終於放聲大哭起來,“我的兒啊…..你該吃了多少苦啊..”
這麼多年步步爲營,嘔心瀝血,爲國操勞,給褚孝仁收拾爛攤子,她心疼哪!
“娘….”蕭翎雙手抱著更緊了些,這是明明近在咫尺卻從未見過的娘,知道她在明泉庵上煎熬,卻不敢有一點隻言片語的安慰。他現(xiàn)在只想好好抱她一會,她那麼堅強無畏,那麼勇敢果決,真不愧是他的母后。
吉貞公主哭得撕心裂肺,把幾十年的委屈心酸通通發(fā)泄了出來,滿殿之人,無不泣淚。
好一會,母子二人方止住哭聲,吉貞公主親手給蕭翎擦拭眼淚,露出了慈愛的笑容,又笑看了一眼蘇玉衡,方起身望著那龍座,“我要親手殺了這個狼心狗肺的奸惡小人!”
說著她拿著一枚雞血石玉佩,一步一步沉穩(wěn)有力地往前面走去。
蕭翎有些不放心,“娘,你有什麼辦法?你讓兒臣來做好嗎?”蕭翎跟著走了過去,
吉貞公主扭頭望向他,朝他搖搖頭,“你們不行,你們男人手粗,只有我能把這玉佩放進去,放進去,他就現(xiàn)原形了!”說著走到了寶座前,躬身去瞧那鑲金靠背。
衆(zhòng)人跟著站在龍座兩側(cè),蕭翎則站在吉貞公主身後,他想保護自己孃親。
那龍座粘合的地方有一個凹進去的小孔,一旁男子的手還真是伸不進去,只見吉貞公主攬起袖子,緩緩把一塊紅透如血的雞血石放了進去。
蕭翎連忙拉著她退了下來,退到龍座下頭,衆(zhòng)人凝神望著那龍座靠背,等著動靜。
很快,轟隆一聲,蟠龍寶座緩緩裂開,露出了一張猙獰的面孔,正當黑甲侍衛(wèi)往前去捉拿他時,褚孝仁猛地撲了出來,他這一動作嚇到了衆(zhòng)人,吉貞往後一退,把身後的蕭翎給撞了個踉蹌,蘇玉衡忙偏頭去穩(wěn)住蕭翎的身子。
恰在這時,褚孝仁身後的機關(guān)處射出一波暴雨梨花針!
這一幕發(fā)生在極短的瞬間!
這纔是褚孝仁最後的毒計!
藏身引誘蕭翎來開啓機關(guān),然後置他於死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