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生命的盡頭

萬尼烏斯迅速的轉身，繞過一張正方形，每個邊都能容納八個人寬鬆的站著的大桌子，之後對所有人招了招手：“來，過來看看。”

一羣日耳曼人立即圍攏了過去，而狄克推多雖然好奇，卻仍舊小心翼翼，在確定周圍的日耳曼人沒有把自己宰掉的念頭之後，才湊了過去。

這時候，狄克推多才看明白，這張桌子，和通常的木桌並不一樣。

在木桌的四邊上，分別有四根木條，在桌面上圈出一方空間。而這一方空間裡，則裝滿了細膩的沙土。空間外，則放著大小不一的若干塊石子和若干塊木條。

之後，萬尼烏斯大手一揮，在靠近自己的那一邊的沙土裡劃出一道很寬的痕跡：“這，是馬克曼尼南部森林。”

接著，一塊大石子被放到了這一道的下面：“這裡，是關押著馬克曼尼人俘虜的羅馬人的營壘。”

緊接著，萬尼烏斯又拿過一根木條鋪在森林上，一邊挨著營壘，另一邊指向北方——這樣連續佈置了六根木條之後，又折向西方鋪了兩根：“這是鋪石路。”

之後，萬尼烏斯在一直指向北方的六根木條每兩根之間佈置了一塊小石頭，在最北邊的木條盡頭，也就是和折向西方的木條連接的地方佈置了一塊大石頭：“這些都是克拉蘇這些天結下的營壘。這一個最大的，則是克拉蘇目前所在的位置。”

最後，萬尼烏斯帶著意味深長的笑意，將一塊小石頭放在了指向西邊的兩根木條的末端：“而這裡，則是咱們的位置。”

狄克推多眼光一閃，隨即黯淡下來——他現在終於確定了日耳曼人營壘的位置，但是卻沒什麼用——如果他的推測沒有錯，那麼木條所代表的，是羅馬大軍在鋪石路上行軍一天所能走的路程，而萬尼烏斯的營壘，就在克拉蘇的營壘西方兩天路程的地方。

但是，這根本沒什麼用——克拉蘇的一舉一動都在萬尼烏斯的監視下，就算自己能告訴克拉蘇萬尼烏斯營壘的所在，等羅馬的大軍殺到的時候，萬尼烏斯的軍隊怕是早跑得不知道哪裡去了。

“現在，我們直接率軍攻擊這個營壘，營救馬克曼尼人。”似乎完全沒注意到狄克推多的表情，萬尼烏斯自顧自的說著，同時將代表日耳曼人營壘的小石子拿起來，放到了最下面代表羅馬人營壘的大石子旁邊。

“然後呢？”萬尼烏斯提出了一個問題。

一羣日耳曼統帥面面相覷，完全沒弄明白萬尼烏斯什麼意思似的看著萬尼烏斯。

之後，萬尼烏斯神情凝重的將上面的一個小營壘下移，擋在了鋪石路在森林北方的出口：“然後，克拉蘇只需要派一支重裝步兵，就可以把我們封在森林南邊。”

狄克推多頓時心裡一緊，緊接著就幾乎是本能的反駁：“可是，北邊這個營壘裡也只有五百人啊？他們怎麼可能擋得住你的軍隊？”

萬尼烏斯看了狄克推多一眼，之後笑了笑：“這麼說也沒錯。不過他們並不需要擋住我的軍隊。他們只需要拖延時間，等克拉蘇的大軍趕到就可以了。”

說著，萬尼烏斯嘆了口氣：“克拉蘇麾下有六萬軍隊，就算之前馬克曼尼人使他們受了損失，我也消滅掉他們兩千騎兵，但他仍舊有近萬騎兵——在得到營壘遇襲的消息之後，他的步兵只要拖住我們半天時間，騎兵部隊就可以趕到，到時候我們怎麼辦？”

這個問題頓時讓狄克推多閉上了嘴。

然而萬尼烏斯接下來的話才真正讓他的心徹底的跌入了地獄：“而且，如果這是克拉蘇的一個陰謀呢？”

不等狄克推多辯護，萬尼烏斯便將手在下面的營壘上一指：“這裡只需要安置一千人，多備標槍箭矢，我們就會承受極大的損失。”

之後，萬尼烏斯的手指向上：“而這裡，只需要一千槍兵，就可以徹底封死鋪石路。”

“當然，我們也可以進入山林。但克拉斯麾下輕裝步兵過萬，要在山林裡擊敗我們固然困難，但在重裝步兵的輔助下封鎖山林還是很容易的。”

“而最後，克拉蘇麾下的騎兵將會成爲決定勝負的力量——走鋪石路，我們走不了；進山林，我們無法攜帶太多輜重——這兩個辦法都是找死的辦法。然而如果留在森林南部，我們就不可能獲得補給，正面和克拉蘇作戰又根本沒有獲勝的希望，我們唯一的出路就是向南……”

萬尼烏斯的話停在這裡——因爲，更往南的地方，已經是桌子外面了。

然後，日耳曼人皺起眉頭，遲疑的看著狄克推多：“南邊是哪？”

“馬其頓……”狄克推多一頭汗水，驚恐的看著萬尼烏斯，同時在心底裡向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羅馬的保護神祈禱著。

這個萬尼烏斯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啊！他居然只憑一張桌子和一些沙石木條，就完全的看透了克拉蘇大人的全盤謀劃！這個野蠻人到底憑什麼能夠有這種程度的洞察力？該歸結於野獸的直覺，還是神賜的天賦，又或者是那些與羅馬爲敵的神靈對羅馬的詛咒？

在這一刻，狄克推多突然明白了爲什麼克拉蘇會在征服日耳曼的戰爭一開始，就將萬尼烏斯定位爲必須消滅的目標之一。

在此之前，狄克推多還愚蠢的認爲，這是克拉蘇出於對自己的政敵凱撒的敵視，意圖通過戰勝“打敗過凱撒的野蠻人”來在羅馬政壇壓倒凱撒。但是現在看來，恐怕克拉蘇一早就對萬尼烏斯所能對羅馬產生的威脅，有了預感——那些身處高位的大人物們，對局勢和人心的洞察，確實不是如同狄克推多這種小商人所能想象的。

這個時候，狄克推多就聽到萬尼烏斯接著說了下去：“啊，馬其頓——你們有誰去過那裡，瞭解那裡，有親人朋友在那裡嗎？”

“我和默特薩克去過。”阿洛尤斯自信的回答，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但是我們在那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我們也不瞭解那裡。”

“你們呢？”萬尼烏斯又將視線投向其他人，就好像對自己的這些部下的家庭情況一無所知似的。

一羣日耳曼人紛紛搖頭。狄克推多張了張嘴，想表示自己熟悉馬其頓——但他隨即就打消了這個念頭——臨行前，克拉蘇特別叮囑他，雖然要表現得心向萬尼烏斯，甚至可以宣稱是因爲對自己的仇恨而想要對付自己才幫萬尼烏斯，但千萬不能表現得太熱切以至於引起這些愚蠢而遲鈍的野蠻人的注意。

然後，萬尼烏斯得出了結論：“所以說，如果我們的軍隊出現在馬克曼尼南部森林以南的地方，無論這是否是一個克拉蘇的陷阱，我們就都完蛋了。”

點了點頭，萬尼烏斯一臉遺憾的看著狄克推多：“所以，我恐怕不能按照你所想的，去救援那些馬克曼尼俘虜了。”

“可是……”狄克推多焦急的看著萬尼烏斯，“可是這都只是你的推測——要我說，你先留一小支部隊在森林北邊，等你奪取了營壘，救出了俘虜之後迅速北上，完全可以回得來。”

萬尼烏斯點了點頭，之後鄭重了起來：“可是，我還有一個小問題，你能不能爲我解答一下？”

“什麼？”狄克推多突然感到一陣沒來由的驚恐，就如同已經被嗜血的兇獸盯上一般——這讓他頓時緊張起來。

“你剛纔說，馬克曼尼人是日耳曼人，而我們美因茨人也是日耳曼人——所以，當馬克曼尼人被羅馬人殺死、俘獲的時候，我們去救援、幫助他們，是理所應當的事情。”說著，萬尼烏斯一臉認同的點了點頭，“你說的很對。雖然馬克曼尼人並不支持我，甚至想和我競爭，但他們畢竟是我們的盟部，教訓他們的事情應該由我來，而不是由羅馬人來做——說實話，克拉蘇的行爲使我非常生氣。”

狄克推多幹笑兩聲，並沒有回答。

“所以，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什麼樣的理由，能夠讓一個人出賣他的同胞，幫助和自己的祖國敵對的異族作戰？到底是什麼樣的理由，能夠讓一個人毫不猶豫的將數以百計的同胞送入死路？”

說著，不等狄克推多回答，萬尼烏斯的聲音變得狠辣起來：“有些人會因爲利益而背叛自己的同胞，雖然極端可恥但這也是常有的事情。但眼下克拉蘇有六萬大軍，而我麾下不過不足一萬人——你不可能知道我家鄉正在集結的十萬大軍——所以從你的角度看，支持我根本是一件毫無利益的事。更何況你對抗的是克拉蘇？”

“除非，你的到來本身就是克拉蘇的圈套？”

伴隨著萬尼烏斯的質問，一羣日耳曼人頓時抽出兵器，虎視眈眈的將狄克推多圍在了中央——只要萬尼烏斯一聲令下，這個羅馬間諜就會變成一堆爛肉。

“你……你怎麼能這麼看我……我是真心爲了你好啊……”狄克推多驚恐的跌坐在地上，一臉無辜的看著萬尼烏斯，“是你給了我活路，也是你讓我重新覺得自己象是個人……”

萬尼烏斯一臉遺憾的搖頭：“這個理由不夠充分。你可以慎重的考慮一下，找個能夠騙得過我的理由——又或者，坦白你的欺騙——我會一如既往的仁慈的對待你的。”

這下，狄克推多徹底的傻了——按照克拉蘇的推測，就算是萬尼烏斯對狄克推多的身份有所懷疑，看在兩千多俘虜的份上，也會客氣和慎重一些的——但顯而易見的，萬尼烏斯對俘虜什麼的，根本就不在乎。

而這時候，萬尼烏斯已經不耐煩的張開了嘴：“五。”

這個數字讓狄克推多愣了一下——他完全不明白這種時候萬尼烏斯突然說這麼一個字，是什麼意思。

然而，萬尼烏斯再次開口：“四。”

羅馬商人的眼睛頓時瞪大了——他已經明白了這是什麼意思——他的生命的倒計時！

“三。”萬尼烏斯神情漠然，毫不留情。而周圍的日耳曼人則一副躍躍欲試的渴血模樣。

“二。”轉眼間，狄克推多的性命已經走到了盡頭——而這讓他的腦子飛速的旋轉了起來——萬尼烏斯並不確定自己是否是克拉蘇派出來的間諜，他只是懷疑而已，如果自己能夠給出令人信服的證據，那麼情勢就會逆轉！

“一。”萬尼烏斯面無表情的念出了最後一個數字。日耳曼人獰笑著揚起了武器。狄克推多的性命走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