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克拉蘇的陷阱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狄克推多便聽到了嘈雜的交談聲、戰馬的嘶鳴聲、營火的嗶啵聲和兵甲的摩擦聲。

這些聲音使羅馬人振作起來，因爲這就意味著至少他們已經到了一處營地——如果這些日耳曼人不隨意遷移，如果自己能夠知道怎麼到達這處營地，那麼自己離獲得整個日耳曼地區的徵稅權，就更進一步了。

但是，很快，馬便停了下來。

之後，兩個日耳曼人將被戰馬顛得昏頭昏腦的商人從馬背上摘了下來，放到地上——狄克推多晃了晃，之後一屁股坐在地上——這引起了周圍的一片鬨笑聲。

“你先坐在這歇一會，別取下矇眼皮，這是爲你好。”

狄克推多虛弱的點了點頭，一點也沒有取下矇眼皮的意思——他可以想象，周圍正有一羣日耳曼野蠻人在對著自己指指點點——事實上，如果不是克拉蘇對他的器重和誇讚喚醒了他作爲羅馬人的驕傲，他此時可能已經毫無形象的躺在地上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之後，纔有兩個人過來，不由分說的架起狄克推多走了起來。

狄克推多本能的想反抗，但隨即又放鬆了下來。在這個當口，這個卑微猥瑣了一輩子的小商人，竟也全沒來由的升起了一種爲國捐軀的豪邁氣勢，進而對日耳曼人會怎麼處置他全不在意了。

被架著走了一陣後，狄克推多被放到了地上。

之後，在矇眼皮被摘下來，火光刺痛了他的眼睛的同時，狄克推多就聽到了一個他這輩子也不會忘記的渾厚的，透著滿不在乎的聲音：“呦，這不是狄克推多嘛？”

聽到這個聲音，狄克推多頓時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和見到金山的狂喜——自己的小命保住了，而克拉蘇的推斷，終究是對的。

強壓著歡呼和讚美羅馬諸神的，狄克推多『揉』了『揉』眼，驚訝的看著萬尼烏斯，隨後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萬尼烏斯……我真沒想到我還能活著見到你……”

“好了。”萬尼烏斯笑著擺了擺手，仍舊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別在意，現在是特殊時期，我的部下不得不小心謹慎。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認識你——聽說你給我帶來個挺重要的消息？”

這羣野蠻人對禮儀和社交全無概念——除了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之外——所以狄克推多很清楚萬尼烏斯沒興趣看自己的表演，哪怕這種表演會使自己接下來所說的話更像真的。

於是，狄克推多連連點頭：“對，很重要，我可是冒著生命危險出來報信的。”

萬尼烏斯也認真的點了點頭：“我很感激。但到底是什麼事？”

這句話頓時打斷了羅馬商人的表功。

之後，狄克推多一副“我在講一個秘密”的姿態湊近了萬尼烏斯：“您知道，之前的幾次大戰，克拉蘇抓了很多俘虜。”

就像克拉蘇所推測的那樣，聽到這句話，包括萬尼烏斯在內的一羣日耳曼人頓時都嚴肅和鄭重起來。

“他們中的大部分，都被隨軍商人買走了，並且帶回羅馬出售——我也買了一些。”停頓了一下之後，緊張的狄克推多發現周圍的日耳曼人並沒有象克拉蘇所想象的那樣立即咆哮著衝過來要殺死自己，而是仍舊錶情嚴肅的站在一旁，靜靜的聽著。

儘管克拉蘇教給自己的保命的絕招沒能用上，但狄克推多反到很高興：“藉口一次運回去太多，賣不出好價錢，我把他們放在森林那邊的那個營壘裡了。而那裡，現在只有五百名羅馬士兵看守。”

聽到這話，周圍的日耳曼人頓時興奮起來。但萬尼烏斯本身卻完全不爲所動：“有多少俘虜？”

“兩千名。”狄克推多遲疑著說出了這個數字——儘管他知道萬尼烏斯麾下的兵力可能還不過萬，但克拉蘇堅持認爲萬尼烏斯肯定會率領多得多的軍隊，纔有勇氣來和自己作戰，因此如果俘虜不夠多，是不能使萬尼烏斯動心的。

然而，萬尼烏斯即不激動，也不興奮，反而皺起了眉頭：“有這麼多？”

狄克推多點了點頭。

“我聽我的人說，你是從羅馬人的騎兵隊裡偷偷溜出來的？”萬尼烏斯仍舊皺著眉，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所以說，萬尼烏斯對他產生了懷疑。所以說，其實那個日耳曼斥候早在他跟著騎兵隊一起的時候，就已經在監視他了。

但是狄克推多，或者說克拉蘇，對此早有準備：“是這樣的。最初的時候，克拉蘇打敗了一些日耳曼人，抓了一些俘虜——這時候俘虜還很搶手，我沒多少錢，沒能買到。然後，等到克拉蘇過了森林之後，打了場大仗，抓了上萬俘虜，而幾個大商人已經率先把俘虜運回羅馬，或者去爲克拉蘇籌措軍糧了，所以我和另外幾個小商人就撿了個便宜。”

停頓了一下，確信自己撿便宜的說法沒有引起日耳曼人的憤怒之後，狄克推多才繼續說：“別的商人把俘虜運回羅馬賣，我則想著，我得給我的好朋友萬尼烏斯幫幫忙，我就把他們都留下來了——但是當時克拉蘇禁止把俘虜留在大軍駐紮的地方，所以我就把他們運到了森林南部的營壘裡。”

萬尼烏斯點了點頭：“所以？”

“後來，我隨軍前進，克拉蘇又抓了很多老幼『婦』孺，我就又買了一些。直到前幾天，克拉蘇的騎兵受到了挫折，運糧隊也被劫了。我就想著，是時候讓那些可憐人重獲自由了。所以我就跟克拉蘇說，我願意把我的俘虜運回馬其頓，就近賣掉，然後爲他籌措一批軍糧。”

“所以，我就出來了。”狄克推多總結道，“那些羅馬騎士都是我的好朋友，是真正信得過的人。他們會把我在別的營壘裡留下的老幼『婦』孺也運去森林那邊那個營壘，等你們去救援的時候，他們就會打開營門……”

“那你們怎麼辦？”萬尼烏斯皺了皺眉，“我可不能讓我的朋友們置身險境。”

這簡單而淳樸的話頓時讓狄克推多升起了一陣感動，幾乎讓他將克拉蘇的計劃和盤托出——但歸根結底，這感動比起克拉蘇的賞識，終究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點。

於是，狄克推多感動的笑著搖頭：“這不要緊，等你攻下那個營壘之後，把我們打傷就好了，我們就推說是奮力作戰之後被打昏，就可以了。”

萬尼烏斯認同的點了點頭，之後問出了一個幾乎讓狄克推多當場昏倒的問題：“可是，我們爲什麼要去救那些俘虜？”

這羣日耳曼人會有這種問題，這可是克拉蘇從來沒想過的。

一羣日耳曼蠻子被打敗了，被抓了，另一羣日耳曼蠻子前來救援，然後傻乎乎的一頭掉進陷阱裡，然後被睿智而勇猛的羅馬人幹掉，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麼？

但是，看起來，萬尼烏斯相當的真誠，沒有任何弄虛作假的成分——於是狄克推多也遲疑了起來：“可是……你們……你們難道不都是日耳曼人嗎？”

“是啊。”萬尼烏斯一臉理所當然的點頭，之後又一個問題差點讓狄克推多當場噴血：“可那又怎麼樣？”

狄克推多連連咳嗽，之後苦著臉看著萬尼烏斯：“您別拿我開玩笑，仁慈而慷慨的萬尼烏斯首領——你們都是日耳曼人，他們被抓了，難道你們不應該去救援他們嗎？克拉蘇的軍隊殺死了很多日耳曼人，難道你們不應該殺死羅馬人前來複仇嗎？難道你和你的軍隊不就是爲了這個纔來的嗎？”

『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萬尼烏斯促狹的笑了笑：“我想你大概弄錯了，狄克推多。確實，我們都是日耳曼人，但我是美因茨人，而克拉蘇打敗，和俘虜的，則是馬克曼尼人。”

“你知道，有很多日耳曼部族都在我的號召下結成了聯盟，約定互相和平，共同對外——馬克曼尼部族也是其中之一。”說著，萬尼烏斯一臉遺憾的嘆了口氣，“可是，就在不久前，當整個日耳曼地區的諸多部族爲了爭奪日耳曼諸部族之王的位置而展開競爭的時候，馬克曼尼人居然拒絕支持我——我率軍前來，正是爲了教訓他們的。”

看著一臉震驚的呆滯的狄克推多，萬尼烏斯認真的宣佈：“所以，馬克曼尼人雖然和我們同屬日耳曼人，但我們根本就不是一夥的，甚至不但不是一夥的，連盟友都算不上——所以，你以爲，我有什麼理由要去救助馬克曼尼俘虜，要爲馬克曼尼人復仇？”

這問題讓狄克推多無話可說——羅馬商人幾乎是眼睜睜的看著已經到手的勝利從自己手中飛走了，除非他能立即想出足夠的理由，說服萬尼烏斯出兵救援馬克曼尼人——這促使他的腦子飛快的旋轉了起來。

“可是，那可是兩千青壯，和上千名『婦』女，幾百名孩子。”爲了加重份量，狄克推多開始額外報價，“如果能夠救出他們，對你的力量也是很大的加強不是嗎？現在馬克曼尼人被克拉蘇打得毫無抵抗之力，這個時候你幫助他們，是會贏得他們的感激的。而且，其它因爲克拉蘇的勝利而感到驚恐和畏懼的部族，不也會因此而團結在一個能夠戰勝克拉蘇的領袖身邊嗎？這對你成爲日耳曼諸部族之王，難道不是大有好處嗎？”

萬尼烏斯皺著眉沉思了許久，之後認真的點了點頭：“我得承認，你說服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