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後。
深夜。
寂靜無人的山間。
四下幽暗,天地一片漆黑。
山林中的樹木,影影綽綽,如同鬼影。
但是這附近的猛禽、妖獸,全都保持著詭異的緘默,連蟲鳴的響聲都不可聞。
仔細側(cè)耳聆聽的話,就能發(fā)現(xiàn), 山林間迴盪著一種有韻律的響聲。
如同沉悶的擂鼓。
每一下,彷彿都落在它們的心頭,讓這些生靈通體顫慄,不敢出聲。
而在聲響傳來的區(qū)域。
一道漆黑的身影正端坐在那裡。
鬼鎧極具活力的蠕動,難言的光暈透過它溢散開來,明亮璀璨,如同一輪太陽綻放。
那種悶響, 竟是他心臟的跳動聲!
安樂緊閉雙眼,眉頭緊鎖, 渾身痙攣,彷彿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額頭乃至體表都滲出豆大的汗珠,但在轉(zhuǎn)瞬間蒸騰成白霧。
他看似一動不動,實則全身的肌肉都在輕顫,連帶骨骼、臟器都在製造熱量。
“呼——”
安樂猛地睜大雙目,吐出一口濁氣,閃過驚人的神光。
“給我破!”
他擡起手臂,用盡全身力量,肌肉緊繃到極致,青筋暴起,然後猛地一顫。
靈力和氣血一同震盪, 熾烈無比。
大半片山林震動, 落葉飄零。
在這聲暴喝後, 所有野獸驚慌逃竄,要遠離這個危險的存在。
咔嚓!
鎖鏈被掙脫開的聲音響起。
像是出現(xiàn)了無數(shù)條裂痕, 而後開始瓦解!
安樂的身體劇震不已。
浩然的血色靈光從雙臂擴散, 像是山洪爆發(fā),又像是大江決堤, 神秘的力量匯入手臂,飛速改造皮肉、筋骨。
肌肉變得更堅韌,骨骼愈發(fā)緻密。
似金非玉。
在朝著“冰肌玉骨”的方向發(fā)展。
肉眼可見的,兩條手臂變粗了一圈,駭人的能量波動擴散。
赤色霞光流轉(zhuǎn),短暫照亮漆黑的夜空。
不遠處。
紅衣女美目中閃過異彩,看得目不轉(zhuǎn)睛。
怪蛇老墨更不用多說,眼神呆滯,微微張大蛇口,一時間合不上嘴。
這股氣勢,令它忍不住顫慄,下意識的匍匐身子,以示臣服。
******
十餘分鐘後。
這種神異的蛻變逐漸停止。
安樂臉上露出笑容,有種收穫的喜悅感。
“終於成了!”
爲破碎這條鎖鏈,他這九天除了在處理老程頭的事外,幾乎投入了全部精力,連推演中也是如此。
安樂原本嘗試破除心臟處的桎梏。
但發(fā)現(xiàn)難度奇大無比,於是更換思路,先行專攻本就強悍的雙臂,果然水到渠成。
他看向面板。
【解鎖詞條:「破限」——龍象臂力(紫)!】
安樂眼睛微亮。
他記得, 這是【破限】路線中一個強悍詞條——【武神之姿】的前置條件。
感受著體內(nèi)充沛的力量,安樂面露欣喜。
“如此一來,待會兒要做的事,就更有把握了?!?
這九天以來。
他帶著老程頭,幾乎走遍了雲(yún)天域所有的城隍廟。
也遇到了和鎮(zhèn)玄城相似的情況。
老程頭莫名其妙的消失,而後出現(xiàn)神像後的角落。
每發(fā)生一次這樣的事情,他便會想起一段記憶。
就在前幾天,老程頭昏迷了過去,而且怎麼也叫不醒。
與此同時。
雲(yún)天域中,神像夜遊的事蹟時有出現(xiàn)。
但和被神秘黑煙掌控的邪異神像不同。
這些城隍神像,從未有傷人的舉動,反而會出手消滅一些邪祟、妖物,保護凡人不受傷害。
更有甚者,具有治病療傷的本領(lǐng),治癒了一些凡人。
許多雲(yún)天域的居民認爲,這是城隍爺顯靈了!
他們重新拾起敬畏之心。
去修繕廟宇、參拜神像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這二者間的聯(lián)繫,顯而易見。
而今天,便是終結(jié)這一切的時候。
******
一座城鎮(zhèn)的街頭。
兩派不同宗門的修士正在對峙,個個面露兇意,靈力隱隱,口中放著狠話。
“今天,你們紫雲(yún)宗必須得給個說法!”
“否則別想全身而退?!?
另一方也不甘示弱。
“呵,這話該由我們來說纔是!”
場面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
這兩方人馬,竟都是安樂的熟人。
分別是紫雲(yún)宗和赤羽宗。
在築基修士的死訊傳到宗門內(nèi)後,兩宗間的關(guān)係愈發(fā)緊張,徹底從冷漠變爲了敵對。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方纔,只因爲一點小小的口角相爭,就演變成現(xiàn)在這般局面。
當然。
不管是二者中的哪個,都知道今天這場架打不起來。
只是都不願率先服軟罷了。
就在這時。
地面上突然傳來了一陣劇烈震動。
衆(zhòng)人身形搖晃,面露驚色。
扭頭一看。
不知何時,四周的夜色中,竟是氤氳起濃濃的霧氣。
不遠處,一道極爲高大的陰影,正在霧氣中緩緩移動。
若隱若現(xiàn)。
“是夜遊的神像!”
立刻有人驚呼道。
“居然被我們碰上了!”
經(jīng)過這九天時間的發(fā)酵,關(guān)於復甦神像的傳聞,在雲(yún)天域幾乎已經(jīng)人盡皆知。
有聰明人猜到,它或許便是太虛宮的試煉之一。
“神像要緊!我們走!”
“哼,今天就放你們一馬!”
雙方很有默契的暫時放下了矛盾,迅速在霧氣中分開。
紫雲(yún)宗爲首的,是一個渾身貴氣的男子,眉宇間滿是傲氣,相貌和萬音華有幾分相似。
此人名叫萬代山,乃是紫雲(yún)宗宗主的長子,也是宗內(nèi)公認的青年才俊,三十五歲的年紀,便已突破築基。
修仙者壽命悠長。
在五十歲前突破築基者,都算是天賦上佳了。
看著神像的方向,萬代山輕笑道。
“真是天助我也!” Wωω ⊙ttКan ⊙¢○
我倒要看看,這神像到底有什麼秘密,竟引得那鬼麪人如此重視。”
在他身邊,萬新榮小心出言提醒道。
“賢侄當心,我看這尊神像氣息似乎十分不凡。”
“還是小心爲上,不要靠得太近?!?
他看迷霧中的神像時,心頭微跳,有些不詳?shù)念A感。
萬代山不以爲然,反問道。
“叔叔,你也是見過那鬼麪人的,你覺得他和我比,孰強孰弱?”
萬新榮心中叫苦。
‘完了完了,早知道就不冒領(lǐng)功勞了?!?
回到宗門後,他自然把詭地內(nèi)發(fā)生的事告知了宗主。
只不過,稍微誇大了一點點自己的戰(zhàn)績。
比如,聲稱項仁乃是死在他的手中。
從而還得到了兄長的賞賜。
對身披猙獰甲冑的怪人,只是象徵性的提了兩句,說他的實力不算太強。
本來只是吹吹牛,多領(lǐng)些賞賜。
但萬新榮哪裡能想到,對方居然也來到了這裡,而且迅速聲名鵲起,成爲近日名聲大噪的人物。
事到如今,只能將錯就錯,隨意糊弄過去。
想了想,萬新榮委婉說道。
“賢侄與他的實力,在伯仲之間,但應該……還是弱上一些?!?
聞言,萬代山眼底閃過一絲不快。
“既然如此,他能輕易解決這種神像,我爲何不能?”
萬新榮張了張嘴:“……”
還是沒有多說什麼。
他這侄兒向來剛愎自用,就算好言相勸也聽不進去。
“罷了,應該也不會有太大問題。”
霧氣越來越濃。
白日熟悉的街道,顯得異常清冷、詭譎。
紫雲(yún)宗一行衆(zhòng)人,偶爾能看見城鎮(zhèn)裡的凡人,從家中走出,臉上滿是崇拜敬畏。
更有甚者,向遠處的神像跪拜,口中唸唸有詞。
“求城隍爺保佑,助我家夫君平安歸來。”
“城隍在上,希望我媳婦今年生個大胖小子!”
“……”
萬代山冷笑:“真是一幫愚夫愚婦,哪有什麼城隍神,這不過是修仙者的手段罷了。”
不少凡人聽見這話,心中憤憤,卻只能裝作沒聽見。
敢怒不敢言。
沒過多久。
萬代山等人來到離神像不過一條街區(qū)的位置。
迷霧中,那龐大的陰影極富壓迫感。
氣息強橫。
似乎和他們之前聽說過的神像,有些不同。
萬代山心底生出一絲懼意,但他之前已放下???,自然不可能就此退縮。
他手上結(jié)印,口中唸咒,正欲施術(shù)攻擊。
“哈哈!原來我老熊也有走運的一天!”
豪放爽朗的笑聲,赫然從霧氣中傳出。
“這叫什麼?”
“踏破鐵……鐵蹄無米處,得來……得來一點兒都不費勁!”
他似乎是想甩句古文,只可惜文化水平屬實有限。
磕磕巴巴,七零八碎。
但聽到這聲音,萬新榮臉色一變。
“是熊霸天!”
這些時日以來,還有許多天驕英才大出風頭。
這熊霸天便是其中之一,一身巨力極爲可怕,只一拳就能打得尋常築基吐血。
轟?。。?
還沒等萬代山反應過來。
一聲巨響在極近處炸響。
氣浪翻涌,地面震顫。
修爲稍弱的紫雲(yún)宗弟子身形搖晃,站立不穩(wěn)。
萬代山靠得最近,雙耳嗡嗡作響,心中驚駭。
“這就是熊霸天?。俊?
他難以想象,要是這一拳落在自己身上,會是怎樣的後果。
萬代山迅速萌生退意。
他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知道無法和這樣的強者爭奪。
下一秒。
“嗷啊——”
濃霧中的熊霸天痛呼一聲。
“臥槽!”
“他孃的,怎麼這麼硬?”
看他的拳掌,竟是血肉模糊,暴露出慘白的骨骼。
接著,一股駭人的威壓,從神像身軀中擴散,溢散出淡淡的靈光。
驅(qū)散了些許濃霧。
到這時,萬代山纔看清神像的部分形貌。
和城隍廟中大多不會超過十米的神像不同,這一尊城隍像,竟是足足有三四十米高。
遮天蔽日!
只是迷霧的存在,遮掩了這般巨大的身軀。
它像是由某種特殊的玉石製成,材質(zhì)十分瑩潤。
最爲不同的一點是。
在神像的頭部,沒有五官,沒有容貌。
只有一張空蕩蕩的臉龐,看上去詭異且滲人。
咚!
神像一隻腳落下,恰好踩在萬代山的身旁。
恐怖威勢之下,他被嚇得渾身僵硬、動彈不得,大腦一片空白。
好在,即便被冒犯,這尊神像似乎也沒有傷人的打算,一步又一步的向遠處走去。
等到它走遠後。
萬代山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下身一陣溼熱,心中既惱火又苦澀。
“我之前,居然想要挑戰(zhàn)這樣的存在?”
“鬼麪人之前面對的,也是這種傢伙嗎?”
******
樹欲靜而風不止。
神像不想傷人,但已有許多人將它視作目標。
有人提前散佈消息,說神像會出現(xiàn)在此地,衆(zhòng)多強者纔會在此等候。
迷霧中,強橫的氣息接連出現(xiàn)。
一道冰藍色的劍光劃破夜空。
筆直的落在它體表。
威勢不俗。
“是乾冰仙子,她也來了!”
這附近藏身的散修,忍不住驚呼出聲。
遺憾的是,這一劍沒能留下一絲痕跡。
但其上冰藍色的靈力,使神像腳步稍稍一頓,動作有些遲緩。
霧氣中,又有一團火焰熊熊燃燒。
短髮的小炎君爆裂出手,火光噴涌而出。
神像自是無恙。
可是飛濺的火星,卻落在了一些居民的房屋上,眼見著就要被點燃。
冰寒靈力隨一柄飛劍橫掃,這纔將其熄滅。
一棟房子的屋檐上。
身穿一襲冰藍道袍的乾冰亭亭而立,喝道。
“小炎君,你爲何要傷及無辜!”
“以你的靈識,控制這些玄火,應該不是難事吧?”
常焰冷哼。
“我想燒就燒!”
“要你管?”
然而,她話音剛落,一陣狂風迎面刮來,巨力來襲。
常焰瞪大雙眼,來不及說話。
砰!
神像的大手,一下就將其扇飛。
比彈飛一顆石子輕鬆不了多少。
她重重的落在遠處的地面上,重傷不起。
顯然,神像還是留手了,否則這一下,就足以將常焰拍成肉泥。
常焰方纔的舉動,令它有些生氣了。
無面的臉龐環(huán)顧四周。
衆(zhòng)多修士心生驚懼。
這樣的神像,真是他們可以應對的嗎?
但加入太虛宮的誘惑太大,加上神像至今未曾殺人,還是不斷有散修參與戰(zhàn)局。
******
暗處。
有一相貌似狐的男子面色嚴肅,看著場中局勢一步步惡化。
他名叫胡春生,正是提前散佈消息之人。
他的本意,是藉助其他修士之手,削弱神像的實力。
最後再出手,坐收漁翁之利。
但眼下看來,就算這羣人一起上,也不是神像的對手。
“什麼小炎君,什麼乾冰仙子……都不過如此,還不如自家老熊靠譜?!?
胡春生轉(zhuǎn)頭看去。
同伴正往熊霸天的肉掌上塗抹藥草,疼得他齜牙咧嘴。
“老熊,你那麼使勁幹嘛?”
“我只是讓你引他們動手而已。”
熊霸天一副很委屈的樣子。
“我就想比比,是我的拳頭硬,還是這玩意兒硬。”
胡春生無語掩面。
他轉(zhuǎn)過頭,心想。
“這神像實在強得過分了,不像是築基修士能解決的敵人?!?
“太虛宮也肯定不會出一道無法解開的謎題?!?
“或許……是有什麼關(guān)鍵的信息,被我遺漏了?”
思來想去找不到答案,胡春生決定暫時撤離,放棄這次行動。
就在這時。
附近有散修驚呼。
“鬼麪人!他居然也會來!”
胡春生順著話語聲看去。
一道高大猙獰的身影,在濃霧中,緩緩向神像走去。
不是鬼麪人又是誰?
只是他的肩膀上,似乎還扛著什麼東西?
胡春生有些驚訝,他可不記得,自己曾把這消息傳遞給對方。
他只挑選了幾家大宗門,送入情報。
轉(zhuǎn)念一想,胡春生搖了搖頭。
“鬼麪人又如何?”
“不到金丹,都不可能勝過這尊神像?!?
一旁的熊霸天,卻是十分興奮,摩拳擦掌。
他抽了抽鼻子,神情驚異。
“咦?鬼麪人的氣血,比之前強了好多!”
******
戰(zhàn)場中。
不知不覺間,神像已來到城鎮(zhèn)之外。
到了這裡,它可以更加狂暴的宣泄自己的力量。
地面破碎,土塊崩裂,氣浪翻騰不止。
光是這餘波,尋常修士就難以應對。
半空中,乾冰粉頰紅潤,氣喘吁吁。
神像帶來的壓力太大,哪怕是她都顯出疲態(tài)。
她一扭頭,看見鬼麪人的身影走來,微微睜大美目。
理智告訴乾冰,對方肯定不是神像的對手,但又隱隱有一兩分期待。
‘或許……他能創(chuàng)造奇蹟呢?’
這時,神像一腳向鬼麪人狠狠踩下。
乾冰忍不住驚呼出聲:“小心!”
轟?。?!
碰撞聲震耳欲聾。
霧氣被衝擊波衝散。
威勢撼天動地。
地面下凹,形成一個深坑,還有衆(zhòng)多裂痕蔓延開來。
不少人心想:“鬼麪人該不會被一腳踩死了吧?”
可很快,衆(zhòng)人皆是瞪大雙眼,眼底滿是不敢置信。
大坑中。
鬼麪人雙手向上託舉,氣血似烘爐大日,力如龍象,竟是一點一點的,硬生生把神像的大腳託了起來。
一個身高兩米左右,一個則有四十米高。
就好像螞蟻和大象。
體型間的巨大差距,卻更令這幅景象震撼人心。
安樂冷喝道。
“你也是時候,該清醒過來了吧!”
旁人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麼。
可他肩膀上迷迷糊糊的老程頭,卻終於睜開了雙眼。
老程頭面露慈祥,還有些許歉疚和感激。
“後生,這一路上,辛苦你了。”
“俺只是……忘了很多事?!?
“連俺是誰,都給忘記了?!?
他的身軀漸漸消散,化作漫天光點,融入神像的體內(nèi)。
“俺再送你一程。”
高大的神像體積迅速縮小,變到只有十米的高度。
渾身的玉色光暈,彷彿被萃取出來,凝結(jié)成一塊小小的玉片,落入安樂的手中。
接著,它小心翼翼的捧起安樂。
身形像是化作了流光,飛速從此地離去。
眨眼間,就脫離了衆(zhòng)人的視線。
留下他們在原地,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