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相國中了圈套,同時時家的孩子安全送走,時不虞放下心來,到得二十四這日都不和言十安走,帶著何宜生一起著男裝前往。
爲(wèi)了避免麻煩,何宜生還給自己裝扮上了絡(luò)腮鬍,遮住過於秀氣的相貌。
時不虞則不同,她的長相大氣明豔,扮成男人則是豐神俊朗,看著就是大家公子出身,會引來他人目光,卻不會讓人起褻瀆的心思。
浮生集沒有雅間,三層樓的大建築,中間整個打通了。
一樓正中是個大高臺,左側(cè)有一面鼓,四面另有四個小一些的臺子,呈衆(zhòng)星拱月之勢。
二三樓極爲(wèi)寬敞,卻只設(shè)迴廊,以欄桿護(hù)衛(wèi)。靠牆擺著幾案,既可用於飲酒,也可用於作詩作詞作賦作畫。
其他地方全是巧思,有供人歇息的所在,有供人飲酒作樂的地方,以及無處不在的詩板。若想和人比拼,只需說上一聲,立刻有人將東西奉上,要什麼能給什麼。
大臺上本有二十來人你來我往出口成章,此時已只餘四人,氣氛正是到了最熱烈的時候。旁側(cè)臺上撫琴的姑娘堪稱絕色,琴聲卻不嬌柔,隨著這氣氛隱隱有了金戈鐵馬的意味。
當(dāng)其中一人再次作出一首絕佳的七言絕句,叫好聲從四面八方向卷向高臺。
成均喻來到那面大鼓前,拿起鼓槌擡手就是一連串急促的鼓點,朗聲大笑道:“成某給諸位助興。”
隨著鼓點的節(jié)奏,琴聲更急,舞姬的動作加快,叫好聲也越加熱烈。
相熟的好友紛紛喊著他們的名字給他們鼓勁,此情此景之下,受盡矚目的四人無不血脈僨張,神情興奮。
這樣的雅集,誰不想站到最後!
“酒來!”
時不虞在三樓靠廊柱而立,視野極佳,看著小廝利落的將佳釀送上,那人一碗酒下肚,氣勢如虹,張口即來。
叫好聲,笑聲,鼓聲,樂聲,快把這屋頂都掀了。
纔開張,浮生集就已經(jīng)只見人進(jìn),不見人出,可即便如此,裡邊也未生亂。
有成均喻的人脈,有七七姑娘的手段,亦有氛圍起來了後給人的震撼。
大家腦子裡已經(jīng)只剩下一個目標(biāo):站到最大的那個臺子上,把其他人都比下去!
看了這好大一場熱鬧,時不虞悄悄從後門離開,耳邊彷彿還是無盡的喧譁。
她沒覺得這有什麼好,但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和農(nóng)人相比,他們極盡虛妄。可在大佑朝,他們又分明是在盡展所學(xué),希望能被人高看,以期得到一個施展才華的機(jī)會。
在開心的人面前笑是對的,在傷心的人面前笑是錯的,可笑本身沒有錯。同理,如果現(xiàn)在還是盛世,他們便是真正的盛世一景,畫入畫中流傳千年。不能因爲(wèi)現(xiàn)在不是盛世,就覺得音樂是錯,詩詞歌賦是錯。
能用對錯來論的,只有人。
“表妹。”
時不虞回頭看向跑過來的人,躲進(jìn)太陽曬不到的地方等他。
“怎麼出來了?”
言十安沒說是因爲(wèi)看到她離開了,知她不喜飲酒,也不走得太近便停下,以免滿嘴酒氣薰著她:“這就回家?”
“嗯,見識到文人輕狂是什麼樣兒了。”時不虞笑:“很有意思,這事交給我七阿兄來做算是找對人了,比預(yù)期的還好。”
言十安看著她:“他們?nèi)绱耍粫床簧蠁幔俊?
“爲(wèi)何要看不上?若是認(rèn)真讀書就能得一個光明的未來,他們又何至於這般表現(xiàn)自己。風(fēng)氣如此,他們只能順應(yīng)環(huán)境去尋自己的立足之地,若是有更好的路走,誰願意去承受這其間的辛苦和煎熬?不過是沒有更好的選擇罷了。”
時不虞斜眼看他:“有本事,你去把這風(fēng)氣改了。”
“如果有那一天的話。”外邊說這個話題太危險,言十安走近些,側(cè)身站著,問出心底想問的話:“在浮生集時,你在想什麼?”
時不虞沉默片刻,踢飛腳下一顆石子:“我在想,如果此時京城被攻打了,他們會如何?是驚慌失措,還是會當(dāng)場棄筆從戎去保家衛(wèi)國?後來再一想,那時我應(yīng)該是被阿姑揹著去尋生路了,又哪能去要求他人如何。”
時不虞擡頭笑道:“本想來個衆(zhòng)人皆醉我獨醒,卻發(fā)現(xiàn)其實我也是這皆醉中的一個。”
不,你沒醉,所以你纔會那麼想。
言十安也待在三樓,就在她的對面,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她沒喝一口酒,沒寫一首詩,甚至沒說一句話。何宜生站在她的外側(cè),沒讓任何人靠近她。
她就那麼靜靜的靠著欄桿看著一樓高臺,無論是作出一首好詩還是一闋好詞,無論他人如何歡呼如何歡笑,她都是靜靜的看著,臉上帶著淡淡的笑,看不出是認(rèn)可還是不認(rèn)可。直到成均喻上臺時,她臉上的笑容才真實起來。
卻原來,當(dāng)時她心裡想的是這些。
卻原來,她對忠勇侯的遇害,並非表現(xiàn)的那般不在意。
又走近一些,言十安低聲道:“若真有那一天,我會竭盡全力去改變這個風(fēng)氣。”
“答應(yīng)我的事要是做不到會完蛋你知道嗎?”
言十安只是笑,眼底全是認(rèn)真。
時不虞便也笑了,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言十安是找藉口出來的,他還得回去。
時不虞直接回了家,靠著阿姑許久未有動彈。
白鬍子和她說過許多故事,或感慨,或可惜,或調(diào)侃。若有朝一日她也成爲(wèi)他人口中的故事,她不希望是遺憾她如何,可惜她如何,而是佩服她做到了。
萬霞順勢把姑娘的頭髮解開,再給她鬆鬆挽上,免得一會她頭皮疼。
她家姑娘低落的時候不多,並且通常都能自我開解好,讓她賴一會就好。
“阿姑。”
“想吃什麼?”
“……魚膾。”
萬霞真是半點不意外,姑娘自來了京城就迷上了這個,逮著機(jī)會就想吃,要不是足夠了解,她都要懷疑是裝成這幅模樣騙吃的來了。
“再喝點羊肉湯?”
羊肉湯也是她喜歡吃的,時不虞覺得自己點一得二,賺到了,心情頓時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