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七流

這一幕很感人。

周啓明牌也不打了, 哭著掏出手機記拍了個照，表示要把這段劇情加到自己做的遊戲裡。

他的公司目前在做兩款遊戲，一款是騙氪手遊, 另一款是3A大作, 名字叫《全球進化》。

周啓明做這個遊戲, 本來是感慨現(xiàn)在污染情形越發(fā)嚴重, 想做點什麼讓羣衆(zhòng)認識污染病。結果因爲紙包不住火, 官方逐步放開對污染病宣傳的限制，目前遊戲正處於流產(chǎn)邊緣。

在場的人都哭了，除了陸言和唐尋安。

陸言本來想自己是不是該擠出兩滴眼淚, 但是轉頭一看，唐尋安的表情比自己更爲平靜, 於是頓時不裝了。

唐尋安的手搭在了唐刀上, 修長的中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刀鞘。

他的職責是拔除污染。死在他手上的污染物不計其數(shù), 黃塵隨時都在飲血。按理說，他是不該猶豫的。

唐尋安接觸過、也親手殺死過很多高級污染物, 他比其他人都清楚，越是頂層的怪物，神智保留的就越是完整。

只是人和污染物的矛盾，在他看來無法調(diào)和。

這是一場註定只能你死我亡的爭鬥，爲了生存。

但現(xiàn)在動手, 他怕趙誠接受不了。

父女倆哭了很久, 才逐漸平靜下來。

趙誠摸著她的胳膊, 感受到了上面斑駁的傷痕, 心臟一抽一抽的疼：“乖女, 爸爸帶你回家?！?

龍女的半截蛇尾還在水裡，她聽到這句話時, 微微搖頭，臉上全是哀切。

龍女張嘴，發(fā)出了一些嘶鳴。

[她不能走。沒辦法，這裡還有幾百個嬰兒在湖裡。如果龍女走了的話，這些小龍女會順著河流像是鱘魚一樣逆流而上，游到各個水域。雖然這些小龍女污染值不高，但污染物也是會進化的。]

[更何況，朝夕相處了十幾年，她對著這些小怪物也不是全無感情。]

陸言看了她一眼，道：“她不能跟你回去……她，她在這有了孩子。很多個，她不能回去?！?

趙誠一時之間默然，咬牙道：“那我搬過來！”

唐尋安幾乎沒有任何思考，就否決了這個提議：“不行?！?

讓一個普通人呆在強污染源的身邊，和送死也沒什麼區(qū)別。

龍女在這時候急促地叫了起來。她的蛇尾拍打著水面，濺起一片片水花。

[她想和你們商量點事，希望把趙誠支開。]

於是，陸言給一邊的陳十二使了個眼色，隨後和顏悅色地對趙誠道：“老先生，您彆著急。回車上歇歇，我們和你女兒溝通一下?！?

趙誠不是很想走，但是陳十二力氣極大，而龍女也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趙誠這纔回到了車內(nèi)。

他回到車上，一把抓住了陳十二的手，低聲道：“我看不見，你老實告訴我。媛媛是不是已經(jīng)變成了那種……怪物?！?

趙誠聽過新聞，社區(qū)養(yǎng)老院裡，也有防治中心的義工來科普。

他所在的X市目前還很安全，雖然沒見過，但總歸是聽說過。

陳十二有些犯難，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一時之間支支吾吾。

趙誠人老成精，爲了找女兒走南闖北了十幾年，什麼人沒見過，當即就確定，自己猜的沒錯。

趙誠又有些想哭了，不過渾濁的目光很快堅定起來：“沒關係，她永遠是我的女兒?！?

*

湖邊，唐尋安和龍女談判，陸言充當翻譯。周啓明和偵探認出了唐尋安，頓時大氣都不敢出，在一邊乖乖地站著。

龍女：“啊啊啊、呃、啊——啊。”

陸言開始翻譯：“她說她不會離開龍女湖，想和趙誠一起生活。她可以抑制住本能，也可以放過龍女村的村民。”

唐尋安的視線在龍女的臉上掃過，隨後落在了陸言的身上：“我相信它此時的意願是真的，但我不相信它真的可以做到?！?

高級污染物對低級污染物，有著一定的血脈壓制。這一點，龍女在小龍女們對她信賴的態(tài)度上，有所體會。

但龍女從未想過，自己會在一個人類的身上感受到這種本能的懼意。

她擁有一定的智慧與記憶，龍女很清楚，如果不給出一個滿意的答覆，她會被唐尋安毫不留情地殺掉。

唐尋安不願意去賭，所以寧願揹負一點罵名，把風險都扼殺在搖籃中。

龍女再次發(fā)出了一些短促的鳴叫。

“她說，她可以把用於呼吸的腮切下來，這樣她就只能呆在水裡，沒辦法呼吸空氣中的氧氣。她還願意把肚子裡的那個東西剖出來。”

[趙媛投湖的時候，已經(jīng)懷孕。月份不大，經(jīng)過陸城的催化，她肚子裡的東西，是真正的“龍種”，也是她一大半污染值的來源。]

這一次，唐尋安沒有思考太久：“好。但是我會讓衛(wèi)星隨時監(jiān)控這裡，如果有異動，防治中心會立刻通知特別行動部。”

到時候不會再有第二次談判的餘地。

唐尋安想了想，補充了一句：“村子裡的那些男人已經(jīng)到了畸變第三階段，沒有變成正常人的可能。我允許你使用不極端的手段溫和解決。”

他的這句話並不嚴謹?；兊谌A段，只要沒變成污染物，還是能治的。

不過唐尋安覺得這些人不值得救。

他的耳麥裡，聯(lián)絡員頓時不說話了。

聯(lián)絡員的職責是傳遞消息、安撫情緒。通常情況下，並不會干涉天啓者的選擇。除非天啓者的精神狀況已經(jīng)失常，做出的行爲確實離譜。

儘管撫陵省山區(qū)有這麼一個高級污染物，讓當?shù)厥姓d難免有些不安，但既然是唐尋安的判斷，他們願意去相信這個選擇。

龍女的臉上，露出瞭如釋重負的笑容。

她用於在陸地上呼吸的腮長在兩耳的側面，像是魚鰭?！酢醯臅r候，飆出兩串長長的血線。

看著都疼。

隨後，龍女潛入水底，湖底傳來幾聲低啞的吼聲，很快薰染開一片濃郁的血色。

片刻後，她伸出了一隻手，把從腹中取出來的死胎放在了岸邊。

檢測表上，龍女的污染值直線下降，一直從七千跌落到了三千六。

這是一條淡金色的、半透明的蛇。

但頭頂長著兩個小小的包，像龍角。

這條小蛇並沒有完全死透，已經(jīng)孵化的很完整，身上的鱗片金燦燦的，偶爾，蛇尾還會擺動、掙扎一下。

幾乎是看到它的一瞬間，陸言的肚子裡感受到了不合時宜的飢餓。體內(nèi)的王魚興奮無比，像是在沙漠裡走了三天的人驟然看見水源。

陸言很想要，但他沒動。因爲有打不過的陌生人還站在身側。

周啓明隔了老遠看了眼，嘖嘖感嘆：“這就是從污染物身上剝離出來的特殊物品？我還是第一次見呢。”

雖然功能不明，但這些特殊物品，無一例外都是好東西。

目前的自然界裡，污染物是毫無爭議的頂級狩獵者，但這種事，並不絕對。

[污染物身上的確有人類也能用的東西。唐尋安的一雙龍翼，就是從其他污染物身上剝離出來的。你融合的王魚其實也是。]

唐尋安：“按理說應該把它給研究所。但是這個區(qū)域畢竟是你們先發(fā)現(xiàn)探索的，污染物也是自願交出來的。剩下三個人都不是特別行動部成員，你們自己處置吧?！?

雖然說的是“你們”，但唐尋安全程都在看陸言。

“女孩子以後不要來這種危險的地方。就算要來，也先報備一下?！碧茖ぐ踩滩蛔?，補充了一句。

在他眼裡，陸言真的太弱了。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總是能遇到一些很強大的污染物。正常人早就死了千八百回了，實在是非常危險。

說著說著，唐尋安眼神迷茫了一瞬，感覺自己好像忘了點什麼。

但忘掉的應該不重要，要不然也不會被周啓明的天賦所影響。

於是，唐尋安張開了背後的雙翼：“我先走了。”

陸言：“……”

長著翅膀的人，想去哪裡，真的非常方便。

幾乎是短短幾秒，這個男人就不見蹤影，只剩陸言和其他人留在原地善後。

陸言問系統(tǒng)：“爲什麼他會帶著止吠器？”

[唐尋安天賦使用過度的後遺癥是暴怒，他咬死過自己的戰(zhàn)友。後來總部就給他安排了一個狗嘴套。其實這玩意兒吧，對他來說完全沒用。]

[比起身體上的束縛，這更像是一種心靈上的枷鎖。]

[這個嘴套不是讓你們有安全感的，是讓唐尋安自己有安全感。讓他相信自己處於約束和管制下，不會徹底墮落成爲污染物。]

[你有興趣當馴化他的主人嗎？我可以教你。]

陸言覺得系統(tǒng)這話奇奇怪怪，還很變態(tài)。

*

唐尋安回到家的時候，養(yǎng)的狗已經(jīng)等候多時。

他家在燕京，一個人住。單獨的庭院，方圓十里都沒人。往前幾里路，就是第一研究所。

唐尋安養(yǎng)的是條德牧。

它是很特殊的動物天啓者，天賦能力是會說人話。

這是防治中心特地送給他的六十歲生日禮物，迄今已經(jīng)陪了唐尋安四十多年。

“老唐。”德牧搖了搖尾巴，“總算回來了。春天快到了，什麼時候帶我去寵物相親市場？”

唐尋安點了一支菸，隔著鐵框精確無比地抽上了：“讓其他人帶你去，我不想動?！?

德牧叼了個毯子，趴在他腳邊：“我打電話給小王。小王說你回來不見我，是去見什麼新隊友了。咋樣??？”

唐尋安想了想，回答：“太弱，還不合適當隊友?！?

如果要帶上陸言出任務，可能稍不注意，就要給陸言收屍。

雖然他覺得現(xiàn)在的隊友也是一羣拖油瓶，但好歹靈力閾值也有幾大千。

“我還以爲你會拒絕?！钡履恋难垩e流露出了十分人性化的笑意，“但是沒想到你的話里居然還有留餘地?？磥砟阃ο矚g他。”

唐尋安的視線飄忽了一瞬。

德牧把頭搭在了他的膝蓋上，沒有繼續(xù)說話。唐尋安伸出手，撓了撓它脖頸上的絨毛。

人類真的很容易寂寞。

狗狗其實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