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城西深巷，崔府。
薊縣內人心惶惶，幽州羣臣更是徹夜不眠，崔府也不能免俗。
此時還身兼魏公府書吏的崔浩與父親崔宏相視對坐：“父親，廣陽即要易主，少主公請我與他一同北上去上谷，您以爲我是否該答應？”
跟隨拓跋珪征戰北方草原，打下幽州偌大家業的老頭，聽到兒子的詢問，想到的卻不是眼下幽州數十年來的鉅變，而是當初遊歷九州，卻在最後選擇最混亂不堪的幽州。
當初族內雖然不反對他北上，但也並不支持，可他依舊穩穩的在幽州紮根，併成爲薊縣裡去足輕重的人物。
所以崔宏沒有給出答案，抿了一口茶水反問道：“你自己怎麼想，還需要問我嗎？”
崔浩這時雙眸微亮，沉吟片刻後低聲道：“多謝父親成全。”
知道兒子心意，崔宏雖然不予阻止，但難免憂慮：“你可知道，拓跋氏退守上谷的形勢？”
“孩兒自然知道這是個危局。”
崔浩這時不再猶豫，俊朗的面龐中滿是自信：“拓跋氏經此一役，鮮卑大單于之位難保，不說慕容、宇文諸部，就連柔然、禿髮等拓跋附庸也將脫離獨立。這還只是鮮卑族內危機，鮮卑之外匈奴三族野心昭昭，建州女真努爾哈赤更不會放過擴張的機會，偌大的北方草原又會和三十年前一樣羣雄並立、互相攻伐，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既然知道，還要相助拓跋嗣？”
“孩兒也知此時若投效李易乃是上選，但與其在涿郡當個安穩縣令，我更想去北地闖一闖。孩兒已經想好了，等去了上谷，我會力勸拓跋嗣與李易修好，採取南防北攻之策略，相助拓跋嗣重整草原雄風。”崔浩其實心底早就把自己未來要怎麼做給想的很清楚，之前開口詢問只是怕父親不讓他去。
現在父親沒有阻止，崔浩也就沒什麼顧忌，把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年過天命飽受北地風雪侵蝕的崔宏，用他那渾濁的目光靜靜看了自己兒子十數呼吸，最後閉上眼睛輕輕點頭：“你且去做你要做的，爲父雖說年邁力衰，但還能再活個十年，我與你母親哪也不去，就在幽州看著你，看著你在草原上施展才學，成就一番事業。”
“多謝父親！”
崔浩聞言當即伏地叩首：“孩兒還需前往州牧府議事，說不準明日就要隨主公突圍，不能陪伴您二老左右，望父親和母親見諒。”
說罷重重叩首三次，便利索起身退出了屋舍。
崔浩並不知道，自己前腳剛走，一位面帶皺紋風霜的老婦人便從後門處走了出來，臉上掛著幾分不捨，卻又有一絲驕傲：“我兒雄心壯志，可比你當年吶。”
崔宏聽到老妻之言，卻是板著臉說道：“太過鋒芒，事事順遂罷了。”
“有你我照料，身後更有崔、盧兩家，本就該如此。”老婦人出身范陽盧氏，因爲自幼就在大族中，與神俱來便有大族的優越感，卻是不像其他婦人會有諸多擔憂。
沒辦法，老婦人這輩子就是這麼‘順’。
以至於她已經習慣，甚至覺得理所應當。
兒子既然要去北地施展抱負，那就讓他去好了，有華夏兩大家族爲他兜底，誰還能拿他兒子怎麼樣？
對於這種‘婦人之見’，崔宏只能搖頭笑笑：“你倒是看的簡單。”
盧氏見狀，立刻皺眉：“你不看好浩兒在北地能成事？”
一看自家夫人這表情，崔宏就知道她不高興了。
女人在護犢上是不講理的，崔宏可不想兒子一走，家裡又不安生，連忙解釋道：“浩兒自有他的事業，我看好與否不重要。”
盧氏可不滿意這個答案：“你總能幫他一把，若不是你對浩兒不管不顧，他都二十有三了，能還是一個小小書吏？”
小小書吏？
有哪家的小小書吏能飽覽州府百家羣書，能天天與幽州諸多能臣打交道，時時刻刻在州牧身邊陪伴？
這些便利，難道不是他這個崔家家主帶給兒子的？
崔宏張口想要和蠻不講理的婦人好好說道，但話到嘴邊卻是搖頭輕嘆：“罷了，罷了，爲了你這寶貝兒子，我這清福算是享受到頭了，且讓我書信一封送出城，賣了這張老臉從那黑山軍李易手中討得一官半職。”
………
翌日，天亮。
李易沒著急直接攻城，只是在北面城門外擺開陣仗，看上去像是要杜絕拓跋嗣往北逃竄的可能。
“少寨主，城內有人送來一封信。”
吳瓊帶著一封信走進大帳，有些意外的說道：“送信人說，是要給韋孝寬的。”
給韋孝寬的信？
拓跋氏失勢，城內有人要暗通款曲很正常，但是送信送給韋孝寬是什麼路數？
李易接過信封，說道：“去請韋將軍過來吧。”
說罷，就把信件放在一旁。
信他可以不提前看，但韋孝寬可是他的俘虜，不可能直接把信給對方，哪怕眼下兩人關係不錯。
片刻後，韋孝寬跟著吳瓊來了。
李易直截了當的將信遞過去：“沒有署名的一封信，指名道姓要給將軍，還請將軍一觀。”
韋孝寬掃了眼沒開封的信件，笑道：“大首領看罷，告知我一聲即可。”
李易搖頭：“還是你來拆吧。”
韋孝寬這才接過書信，撕開封條後取出了裡頭的紙張。
就一張紙，字跡也不多，韋孝寬掃了幾眼便將內容看完，放下書信後笑道：“大首領，這封信是城內崔氏家主崔宏寫的，說是給我，其實是寄給您。”
“崔宏？他這種望族子弟，找我做什麼？”
“崔宏在書信中說道他兒子有意隨拓跋嗣北上，並與大首領止戈修好。崔宏心知促成此事並不容易，所以爲了他兒子崔浩，想要向大首領在涿郡謀求一官半職。”
“你是說崔宏的兒子叫崔浩？”李易對‘崔宏’不太熟悉，但崔浩這名字還是知道的。
他可是文明世界華夏北方大型活動‘佛門浩劫’的發起者，歷史上太武滅佛的實際推手，有著‘滅佛司徒’之稱的人物。
雖說現在距離‘滅佛’活動展開還有那麼一兩年，但這傢伙理應在文明世界嶄露頭角了。
想到這些相關信息，李易眼角微瞇：“崔宏有出仕的想法卻不直接找我，看來是對我有意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