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人要去的地方,也許就是五龍潭下的黑洞。這件事發生在齊眉的夢裡,而這個夢中的情節則是發生在七八十年以前。
我迅速翻看那些畫,紅袖招也站到我身邊來,陪我一起看畫。
“慢慢看,有的是時間。”白芬芳好整以暇地在我們對面坐下,慢悠悠地說。
紅袖招的右手伸到我背後來,悄悄劃了幾個字。
我分辨出來,那是“門後有刀手”五個字。
咖啡館有一扇前門,就是我們走進來的那扇,正對街道,不可能藏匿刀手。那麼,剩下的只有通向後廚的那扇門。女招待剛剛由那扇門走進去,裡面一定會有廚師、幫廚之類,但我分明聽不到任何動靜。
我俯身看畫,不動聲色地點頭,算是對紅袖招的迴應。
接下來的幾張畫,一直都是描繪地道中的情景。到了最後一張,地道也就到了盡頭,畫面上出現了一個橢圓形的洞口,洞口之外隱約可見一座倒立的高樓。
“是鏡室。”這是我的第一反應。
世界上任何樓宇都是下大上小,遵循地球上的物理規律。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其穩定性。鏡室是深埋地底的建築物,只有上大下小,才利於掘地而建。當它旁邊的泥土、附著物全都消失時,就出現了這種奇怪的倒立建築物。
“後面就沒有了。”白芬芳解釋。
“真的沒了?是他的夢斷了,還是你的畫斷了?”紅袖招問。
白芬芳搖頭一笑:“紅小姐,這沒有任何區別,世界上並不是任何一個故事都有結局的。就像現在,你看到一系列很有趣的畫,然後到了結尾部分,戛然而止,讓你心裡永遠留著念想,不好嗎?”
我放下手中的畫,代紅袖招回答:“很好,白小姐答得很妙。世界上最美好的故事就是這樣,前面的情節波瀾壯闊、千迴百轉、曲折起伏、詭奇跌宕,然後到了萬衆期待的結尾,斷崖式空白結束,不給讀者任何交代。很好很好,我很滿意。”
無論出於哪種原因,夢的故事都在這裡結束了,要想找答案,就要求教於白芬芳。這,纔是她的本意,囤積居奇,搶佔先機。
“他睡了,應該不能回答你任何問題了。夏先生,你會不會怨我?”白芬芳笑著指向齊眉。
“怎麼會呢?”我搖搖頭。
“其實,我也很不忍心擺下這樣一個斷頭局來對待夏先生,但是,要想跟夏先生這樣的人做一些小交易,不耍耍手段的話,根本無法成功。你說是不是?”白芬芳輕輕捂著嘴,笑得如風擺初荷一般。
嚓的一聲,我終於聽到了那扇門後發出的動靜。
那是快刀出鞘之聲,而且肯定是一把吹毛斷髮的寶刀,與現代科技製造出來的小刀不同。
真正的寶刀削鐵如泥,沒有任何一種刀鞘能套住它。所以,古代刀匠鍛造寶刀之後,往往會在刀鞘內部設置三組精鋼卡簧,平均發力,咬住寶刀的刀口、刀身、刀尾,確保它不會在意外情況下脫鞘傷人。
我猛地警覺起來,不敢託大。
能使用這種寶刀的刀手,一旦出招,就要有人血濺五步了。
“說吧,白小姐要做什麼交易?”我問。
“不好意思,我是替我家主公來做說客的。”白芬芳止住笑,目光望定我,如同兩汪秋水。
她是美女,但聊到這種程度,我和紅袖招都不會再被她的外表所迷惑,而關注其本質身份。
“說什麼?請直言。”我平靜地迴應。
“江湖遠大,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獨掌乾坤。所以,再偉大的人也必須有自己的幫手。我家主公就是一個偉大的人,江湖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位——”白芬芳並不急於回答我。
我注意到,白芬芳左手食指上戴著一個白玉扳指,長度爲一個手指骨節,玉質上佳,通體無瑕。
那種玉只能是古玉,溫潤如浸在冰水中的凝脂,只看一眼,就能令人感受到它的滑膩與柔暖。
她還年輕,如果沒有特殊原因,是不會戴這種老玉的。所以,我判斷它是一個獨門標誌,代表了她的特殊身份。
燈光之下,當她的手不經意間揮動時,那老玉扳指的側面就映出一個暗雕的篆體小字來。
那是一個小小的“燕”字,近期出現在濟南的江湖人物中,只有京城燕王府的人跟這個字有關。而且,她剛剛數度提到京城,足以證明,她的真實身份一定是燕王府的下走。
“謝謝燕王府的美意,但我不得不說聲抱歉,因爲我對京城沒有任何興趣,只想老死濟南。”我直截了當地說。
白芬芳有些驚訝,立刻縮手,將那老玉扳指隱藏起來。
“燕王府八神將?”紅袖招在我的啓發之下,也於此刻及時地叫出了這個名號。
當然,這是一個讓江湖人心驚膽寒的名號,因爲它代表著燕王府麾下八個最有實力、最有權勢的絕頂高手。
“水、火、刀、劍、琴、棋、書、畫”,這就是那八個人的名字。
燕王府極具野心,之前我已經與對方有所接觸,這一點完全能看得出。
“對,沒錯,我是燕王府的人。”白芬芳無法掩飾身份,直接微笑著承認。
“八神將中的‘畫神’?”紅袖招追問。
她是丐幫濟南分舵的中層骨幹,一旦知道京城大勢力燕王府入侵,心中的驚駭無法遮掩,明顯表現在臉上。
白芬芳點頭:“慚愧慚愧,雖然名列燕王府八神將之中,但我在奇術上的修行根本無法與前七位相提並論,只不過是濫竽充數罷了。”
既然白芬芳屬於八神將,那我對門後的刀手的身份也有了初步判斷,那就是八神將中的“刀神”。
“白小姐,我不想加入燕王府,人各有志,不必強求。”我直截了當地表明心意,以免白芬芳再費口舌。
“不要太早拒絕,相信在合適的條件下,你會改變主意的。譬如——我們可以幫你報仇,了結發生在十幾年前的那件舊公案,怎麼樣?古人說了,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多一個仇家多一堵牆。有燕王府這樣的朋友不是壞事,至少有了這個臂助,你在長江以北攤上任何事都無需擔憂,自有燕王府在各地的下走幫你擺平。”白芬芳笑著勸說。
我聽說過燕王府的實力,也相信這股勢力在長江以北非同凡響。可是,燕王府幫我報仇,也需要我付出同樣大的力量去回報他們,一來二去,就變得夾纏不清了。
“多謝,請回復你家主公,就說我夏天石自由懶散慣了,不想接受任何人的約束領導。”我二次謝絕。
“真的不接受我家主公的美意?你要知道,不知有多少江湖才俊哭著喊著要追隨燕王府去縱橫天下,可主公唯獨看上了你,這是你的榮幸,也是我們大家的榮幸,對吧?”白芬芳不肯放棄,一直規勸。
嗒的一聲,紅袖招衣襟上的鈕釦掉了一粒,落在地上,滾到桌子下面去了。
“不好意思。”紅袖招低聲致歉,然後蹲下去尋找。
“夏先生,敬酒好吃,罰酒難吃,你知道的吧?”白芬芳再次進逼。
我平靜地回答:“敬酒罰酒,我都不吃,因爲我根本不喜歡喝酒。”
通往後廚的門陡然間輕顫起來,這種感覺非常微妙,我的眼睛雖然沒有透視功能,卻很明顯地感覺到,門後的人正在悄悄拔刀,刀刃上的寒氣悄然彌散,無聲地由門縫裡滲入大廳,帶來了陣陣寒意,讓人背後的汗毛都一根根倒豎起來。
在冷兵器格鬥中,氣勢佔據很重要的地位。有時候,氣勢旺盛的一方即使技不如人,也能憑藉不怕死的精神、皮糙肉厚的蠻力取得最終勝利。
那刀手的氣勢剛剛上揚,是可以擇機攻擊的時刻。如果等他的氣勢完全綻放,那麼今天我和紅袖招也許就不能活著走出咖啡館了。
關鍵是,我若是強攻他,必定是師出無名。第二,如果我攻擊刀手而白芬芳向我動手,我也會瞬間遭到秒殺,這更是我無法接受的結果。
當下,我只能耐心地等下去,等對方犯錯誤。
“夏先生,我這裡有部手機,是燕王府給最頂級的貴客們準備的。如果你想好了要這部手機,我就幫你開機,然後打給燕王。”白芬芳說。
我當然不會歸降燕王府,那簡直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謝謝,不必了,我有手機。”我再次婉拒。
這一次,白芬芳臉上變色:“夏先生,我不可能一連接受別人的三次拒絕。如果你肯給我面子,就在這份合作協議上簽字吧?”
她拉開側面的抽屜,從裡面取出一份薄薄的合同,推到我面前。
那些普通的紙張上帶著淡淡的香味,彷彿有人剛剛切開了一隻半生的檸檬。
我沒有興趣翻開它,只是掃了一眼封面上的兩行小字——“燕王府麾下”與“得力干將編號”。
如果投誠,簽了合約,我就成了燕王府下走,跟眼前的白芬芳一樣,聽令於上司,在全國奔走。
那種生活,與燕王府的一條狗有什麼區別。
“白小姐,何必強人所難?”我淡淡地問。
“簽了,有好處,大家都開開心心,不好嗎?”白芬芳反問,“或者,夏先生先打開合約看看,籤與不籤,都是後話。”
從她的語氣中能夠聽出,她很希望我能在合約上簽字,然後我們成爲一家人,把酒聯歡,其樂融融。如果就這樣僵持不下,對誰都沒有好處。
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被她說動了,已經準備要掀開合約書看一看,但那扇門後面的刀氣卻狠狠地點醒了我。
“燕王府八神將”中已經到場兩位,畫神、刀神聯手,勝券在握,他們還在等什麼?
“難道是等我掀開這份合約?”我忽然警覺起來。
“夏先生,看一看,又不會賴你什麼。告訴我,你在害怕什麼?”白芬芳柔聲問。
我搖搖頭:“沒什麼可怕的,只是我不願耽誤了別人的事。我雖然不想加入燕王府,但其他人都在覬覦著這條捷徑。白小姐,還是把這份合同拿起來吧,留給真正需要它的人。”
白芬芳有些惱怒:“夏先生,你這種態度等於是不接燕王府拋出的橄欖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