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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繞過屏風(fēng),雅間的景緻盡收眼底,然而蘇婉並沒有打量此間環(huán)境,她只是看著坐在桌前的年輕女子。女子擡頭,年輕秀美的五官上,有一雙與這個年紀(jì)並不相符的眸子,這雙眸子含滿令人未知的情緒,深不見底。

蘇婉微微訝然,並不掩飾探究的眼神。

女子擡頭衝她一笑,輕聲道:“姐姐,請坐。”

蘇婉面不改色的在她對面坐下,語氣不鹹不淡的道:“柳小姐出自高門大戶,姐姐這個稱呼我委實擔(dān)不起?!?

柳珍兒並未在意蘇婉的態(tài)度,仍舊笑著,輕言細(xì)語的讓在自己身旁的丫鬟退到外邊去,小綠和大牛也被蘇婉叫了出去,大牛走之前還不放心的叮囑道:“小姐若有事,直接大聲喊我便是,我們就在門外不走遠(yuǎn)?!?

蘇婉點點頭,柳珍兒見此行,瞭然的一笑,雖未說什麼,面上卻是一臉理解的表情,親自蘇婉她倒上一杯茶,蘇婉端起抿了一口,放下過了好一會兒沒聽到對方開口,她也不在意,好整以暇的等著,片刻後,柳小姐笑道:“姐姐好定力。”

蘇婉神色淡淡的回道:“不敢當(dāng),如何比得過柳小姐。”主動要見自己的人是對方,反正她不擔(dān)心對方一直不開口。

聽得蘇婉的回話,柳珍兒果然沒有繼續(xù)端著,開門見山的問:“姐姐應(yīng)該知道我罷?”

蘇婉第一反應(yīng)認(rèn)爲(wèi)柳珍兒在問自己知不知道她糾纏宋子恆,然而第三感又告訴她,柳珍兒大張旗鼓的在路邊將她攔下來,絕對不可能就爲(wèi)了問她這樣的問題。思及此,蘇婉遲疑了片刻,面上是一貫的不動聲色。

見蘇婉一臉平靜,柳珍兒眼底閃過一絲瞭然,笑了笑,道:“想來姐姐是知道了,以前的事,是我沒有考慮周到,委實叫姐姐受苦了,然你我重新回來,姐姐現(xiàn)在過得也很好,我們爲(wèi)何不就此揭過,重新開始呢?”

以前的事?重新回來?現(xiàn)在過得很好?

蘇婉不由挑眉,信息量似乎很大的樣子,不過單憑對方這幾句話,她倒也不能完全確定自己的判斷,於是微微一笑,拿柳珍兒的話回覆她:“你也說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即是如此,何至於重新開始?保持現(xiàn)狀便是了。”

柳珍兒只是定定的看著蘇婉,“這便是姐姐回來的目的嗎?”

“你想多了,我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便是?!碧K婉既不承認(rèn),也沒有否定。

柳珍兒卻深深吸了口氣,終於有些失了淡定,脫口而出道:“可是姐姐也不能改變別人的命運,你只想保持現(xiàn)狀,那我呢?”

蘇婉一頓,習(xí)慣性瞇著眼睛看了柳珍兒半響,柳珍兒卻索性大大方方的道:“姐姐改變了自己的命運,我不知道日後會如何,可是爲(wèi)著給下輩子多積點福,姐姐也不該肆意插手別人的命運,妹妹我也是相公明媒正娶的妻,姐姐不想讓出自己的正室之位本可以理解,然姐姐如今是連我也容不下了嗎?”

見蘇婉還未吭聲,柳珍兒忍不住道:“姐姐可別忘了,你命裡早逝,本不該有子……”

“行了。”蘇婉突然發(fā)作,站起身臉色不虞,“我道你說什麼過去之事,重新開始的,還以爲(wèi)你是爲(wèi)著柳夫人的行爲(wèi)特意來道歉,沒成想嘴裡竟然全是胡話,我命裡早逝,不該有子?你是我相公明媒正娶的妻?當(dāng)真是一派胡言!”

蘇婉說著,怒作拂袖而去的架勢。柳珍兒卻被她這一番變故給驚呆了,完全沒想到,她竟徒然發(fā)難,且看她的神色,難道真是自個兒弄錯了?

不。柳珍兒在心裡堅定的搖頭,蘇氏是真的有問題,相公家與她記憶中的情形相去甚遠(yuǎn),分明是蘇氏的手筆——蘇氏非但避開了她英年早逝的命運,給相公家?guī)磉@般大的改變,由此引得相公對她態(tài)度大變,信任非常,若不是對上輩子的事一清二楚,她如何能做到這個地步?

柳珍兒連忙拉住蘇婉,道:“姐姐彆氣,我沒有詛咒你的意思,只是想提個醒,然你如今畢竟改變了太多東西,就算不爲(wèi)自己考慮,也想想你的孩兒……”

蘇婉甩開柳珍兒的手,一臉怒道:“夠了,我和我孩子好好的,與我相公也不錯,不用您一個未出嫁的大家閨秀這般惦記,念在你是曾公子遠(yuǎn)房表妹的份上,我與相公並未與你計較,還請柳小姐好自爲(wèi)之,有病治病?!?

看著蘇婉滿臉“我不懂你說在什麼”的樣子,柳珍兒下意識又動搖了,難道她真的不是像自己一般,重新回來的?只是下一秒仍又堅定了自己的判斷。柳珍兒頓時也收起了臉上的笑意,面無表情的看著蘇婉:“姐姐不用這般,我既然來找你,自然能確定姐姐的身份,我只想對姐姐說一句,多行不義必自斃,我的報應(yīng)到了這輩子,姐姐難道也想親身試一試?”

蘇婉忽然有點好奇柳珍兒說的報應(yīng),難道她重生回來之前對原主做了什麼?想到這兒,她忽然停下腳步,回身看向柳珍兒,陰冷一笑:“你以爲(wèi)這便夠了嗎?”

柳珍兒忽然感覺到一陣寒冷,死咬住脣纔沒有打哆嗦,果然是她,她回來報復(fù)了!她連去世後這麼久的事都知道,還能回來報復(fù),那上輩子她去世那些年,豈不是一直在暗中看著自己與相公?柳珍兒不受控制的往後退了一步,臉色蒼白的看著蘇婉,她雖然嘴上說的肯定,卻仍是想得到與自己猜測的不一樣的答案,卻沒想到,竟然真的如此。

悲極反笑,柳珍兒嘴角扯出一個似笑又似哭的弧度,喃喃自語般的道:“難道這還不夠嗎,相公本該是我一個人的,本該只與我生兒育女,如今卻把你生的孩子如珠如寶的寵著,對於我,連上輩子半分情意都未有……我如今沒想過獨佔相公,只想與他白頭到老而已,也不會再對做不起你的事,會好好待你,爲(wèi)自己上輩子所翻下的錯贖罪……”

“贖罪?你以爲(wèi)你這樣做我就會原諒你?”

柳珍兒眼神哀婉的看著蘇婉:“說到底,我自來與姐姐相安無事,你去世時相公還未進(jìn)京,我唯一犯的錯,也不過是把姐姐的牌位移出家廟罷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受到了懲罰,而姐姐卻重頭開始了,改變了自身的命運,過上了如願以償?shù)娜兆樱驼娴牟荒茉徫???

“誰規(guī)定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就必須要原諒曾經(jīng)對不起我的人,難道我現(xiàn)在的一切是你給的嗎?”蘇婉覺得好笑,“抱歉我自來不是善良之人,我很記仇。”

不過說完這話,蘇婉又覺得索然無味,今日委實不該答應(yīng)來見一面,知道柳小姐是重生之人又如何?反正柳小姐再如何上竄下跳,也插不進(jìn)他們的生活,唯一能讓她的生活發(fā)生改變的理由,只有宋子恆心思活絡(luò)了,是以她本就沒有見柳小姐的必要,至於柳小姐說的上輩子,跟她又沒半毛錢關(guān)係,她對不起的人是真正的蘇氏,要不要原諒柳小姐,也不是她蘇婉該關(guān)心的事。

想到這裡,蘇婉是真準(zhǔn)備回去了,卻被不死心的柳小姐再次拉?。骸敖憬憔瓦@般自私,你不考慮自己,也不想想相公……”

柳珍兒的話還未說完,蘇婉冷不丁轉(zhuǎn)身,用沒被拉住的一隻手,一巴掌拍在柳珍兒臉上,聲音又響亮又清脆,把被打的人和門外的人都驚呆了。

蘇婉自從養(yǎng)了孩子,抱著小傢伙鍛鍊的力氣大了不少,一巴掌直接把柳珍兒半邊臉給打腫了,對方白皙的皮膚上顯出幾個鮮紅的指印,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柳珍兒的頭都被蘇婉扇歪了,再擡頭時,頭髮凌亂,先前的溫婉高貴,瞬間打了一半的折扣,但她沒有理會,她只是捂著半邊臉,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蘇婉,她加上上輩子活的幾十年,也未曾見過這般潑婦的女人,竟然動手打她?

這樣想著,柳珍兒掃到門口之人時,下意識將求助的眼神轉(zhuǎn)過去。

宋子恆還在震驚中,他一回家,見娘子沒回來本就意外,叫了人去許家瞧瞧是不是有事耽擱了,人還沒回來,就聽到他大姐說先前遠(yuǎn)遠(yuǎn)瞧見娘子的車子回家了,可走到一半又折身走了,也不知道往哪兒去,幹什麼去,他聽了頓時緊張,連忙著人去打聽,先前去許家的下人回來報說瞧見車子去了望江樓,他心知自家娘子不會無故在外頭待那般酒,良辰如今雖有了玩伴,然超過兩三個時辰?jīng)]見到娘子便會發(fā)脾氣,這便已經(jīng)在家鬧了,娘子定是被有心之人絆住了腳。

至於那個有心之人是誰,宋子恆幾乎不用想,腦子裡就閃過一個名字——柳家小姐。

宋子恆既頭疼又荒謬,恨不得立刻飛去望江樓,在娘子聽那柳小姐胡說八道之前,親自把她接回來——雖然那女子柳小姐說的都是胡話,可是聽多了也叫人心塞。

只是平日被蘇婉稱爲(wèi)“小霸王”的宋良辰,這會兒鬧得委實太兇,也是,蘇婉上午便出門了,午飯在許家吃的,這都快到太陽下山了,還不見人回來,小霸王能忍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抱著爹的腿哭得那叫一個悽慘,不知道以爲(wèi)他娘不要他了。這種情形下,他是萬不能把兒子丟下的,宋子恆只能抱著兒子去找娘子,心想若真是那柳小姐,也好讓她瞧瞧自家孩子都有了,妻賢子孝,別再說那些叫人無法理解瘋話。

於是宋子恆帶著兒子踏上了小蝌蚪找媽媽的路程。

然宋子恆委實低估了自家娘子,一猜想柳珍兒來找蘇婉了,他下意識覺得自家娘子會受氣,這才眼巴巴的趕過來,待瞧見門外見了他來一臉如獲大釋的大牛和小綠,更是以爲(wèi)發(fā)生了什麼,連門都沒來得及敲,直接推門而入,然後瞧見的,就是他娘子氣勢洶洶把人打傻的一幕。

見到這一幕的宋子恆太過驚訝,一時愣在那裡,竟忘了把兒子的眼睛矇住——畫面太黃暴,未滿十二歲一下兒童禁止觀看。

宋良辰比他爹的反應(yīng)好太多,剛看到這一幕時,小嘴巴下意識張成一個“o”形,驚訝了半秒,隨後拍著手樂呵呵的笑了起來,當(dāng)然他小人兒還想不到太複雜的事,只是單純高興有人跟自己一樣,也被他娘教訓(xùn)了——不,比他還慘。宋良辰幸災(zāi)樂禍的行爲(wèi),看在柳珍兒眼裡便成了他在給蘇婉鼓掌,視線忍不住從宋子恆身上,微微轉(zhuǎn)移,看了宋良辰一眼,努力壓下心頭的不適。

這孩子是個意外,本不該出現(xiàn),然這種意外定也不會再有,自己無需在意,這輩子能安安穩(wěn)穩(wěn)與相公攜手到老,一塊下地,死了也不分離,此生就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

在場最淡定的人是蘇婉,她從來就沒在宋子恆面前裝過賢良淑德,一開始是爲(wèi)了模仿女主的傲慢,後面適應(yīng)了這邊的生活,漸漸放開了自己的本性,她相信枕邊人宋子恆再清楚不過她的性子,是以此時也不像柳珍兒想的那般,她會有半點驚慌或是無措,收回巴掌後,氣定神閒的拍了拍手,大大方方的看向柳珍兒:“我想揍你很久了,第一,還請不要亂喊別人的相公,謝謝;第二,別喊我姐姐,我娘沒給我生姐妹,順便,娥皇女英的佳話在我眼裡就是笑話,千萬不要再拿這一套來說服我了;第三,我強調(diào)一遍,我兒子是堂堂正正活在這個世上的,他出生便符合情理,不是意外,更不是命裡不該有;第四,對,我就是這般自私,別說讓你做平妻,就是妾,甚至通房,我也不可能答應(yīng),說服不了我相公,便想從我這裡入手?姑娘你也未免太天真了。”

柳珍兒神色複雜的看了蘇婉半響,眼底既有失望,又有了然之色,轉(zhuǎn)頭看向宋子恆,“這便是你寧願拒絕我娘,也不肯停妻再娶的原配,你事事替她著想,可曾料到她竟半點不在意你?”

宋子恆看了蘇婉一眼,見她沒有開口的意思,便自己道:“正是我事事爲(wèi)內(nèi)人著想,她開心我便高興,是以,她從不讓自己委屈,便是對我最大的在意了。”

宋子恆這話,驚呆的不僅是柳珍兒,連蘇婉也有些愣住了,終於承認(rèn)兩輩子第一次聽到這般動人的情話,不是一笑而過的那種,而是直擊內(nèi)心深處,蘇婉忽然發(fā)現(xiàn),宋子恆這也不算是情話,因爲(wèi)他說的,正是他一直以來在做的,他知道她有很多自己的小心思,自私,從不讓自己委屈,卻從來未對她的性格發(fā)表任何意見,甚至一直默默的包容。

蘇婉忍不住笑著往宋子恆的方向走去。

宋子恆也一直看著蘇婉,看著她眼底含情,如碧波盪漾的溫情,有些移不開視線,一時間兩人眼底竟再看不到其他。

蘇婉越走越近了,就像一年相會一次的牛郎織女,都有些心情激動,沒想到半路殺出個電燈泡,宋良辰眼疾手快,瞧見蘇婉一過來,立馬激動的撲了過去,蘇婉只得把小傢伙抱滿懷,宋子恆不動聲色的瞪了專門給自己做對的臭小子一眼,卻也不得不放開手,任由他佔據(jù)自家娘子的懷抱。

宋子恆稍不注意,小霸王已經(jīng)開心的抱著蘇婉的臉,嘟起水嫩嫩的小嘴巴,冷不丁親在蘇婉嘴上,宋子恆再次瞪眼,小霸王似是感受到了他的視線,回頭看了他一眼,咧嘴笑了。

宋子恆氣結(jié),這臭小子居然還學(xué)會示威了。

一家三口的這番動靜,柳珍兒並沒有注意道,或者說看到了她也沒放在心上,她萬萬沒想到,自己表現(xiàn)了幾年,終於讓父親放下了對她的戒備,找到機會出現(xiàn)在相公面前,本以爲(wèi)他那回拒絕自己,也是因爲(wèi)蘇氏不願,他不想對不起爲(wèi)他生兒育女的原配,所以她纔不顧身份的來找蘇氏,只試圖說服她,讓相公不要在她們之間左右爲(wèi)難。

萬萬沒想到,相公竟然也不想娶她?

他知道她的身份,不會不知道柳家女婿的身份能給他帶來什麼,明年便要外放了,相公再是驚才絕豔,朝中無人,也謀不到好的缺,若被分到不好的地兒,怕是這輩子都別想回到京裡,可若能在謀缺前娶了她,她父親與吏部尚書是莫逆之交,只要父親的與吏部尚書提一句,相公謀到的差事,想來也不會比上輩子差太多,地兒好,就不怕考評不過關(guān)回不來京城——她知道相公是心懷天下,有這遠(yuǎn)大抱負(fù)之人,遲早要在本朝留下濃墨重彩的痕跡,卻怎麼也想不到,這輩子的他竟然甘願爲(wèi)了一個女人,放棄平步青雲(yún)的機會。

眼光長遠(yuǎn)如她相公,豈會不知娶她了她以後,外放謀個肥缺纔是剛剛開始,日後走的路還要比現(xiàn)在順暢許多!

柳珍兒不知此時是失望多些,還是絕望多一些,只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的堅持,就是個笑話,只她一人還活在過去裡,相公早就不記得自己了,眼裡心裡看到的只有那蘇氏,甚至她不願承認(rèn)卻不得不承認(rèn)的是,相公看著蘇氏炙熱而包容的眼神,是她上輩子從未見到過,她更未曾想過,自來冷靜自持的相公,竟然也有對人這般熱情的時候。

她上輩子想都不敢想的情誼,相公終是給了別的女人。

想明白這個問題,柳珍兒瞬間癱軟在地上,連多看一眼那完全令人插不進(jìn)去的一家三口的勇氣都沒有。

宋子恆終是忍不住把趴在蘇婉懷裡耀武揚威、得意洋洋的小霸王抱了出來,理由是他長肥了,蘇婉抱不動,宋良辰還不明白抱不動是個怎樣的概念,卻隱約知道是自己的錯,便不敢造次,乖乖任由父親抱著,一家三口旁若無人的秀了一陣恩愛,才終於打道回府,出門的時候,宋子恆卻忽然道:“柳小姐回去不安全,大牛,你趕車送她們回去,務(wù)必安全將人送到柳大人跟前纔是?!彼巫訍a來時抱著兒子,便把家裡另一輛馬車趕了出來,是以如今兩輛馬車都在望江樓外,勻一輛送柳珍兒回去道也合情合理。

大牛聽出了宋子恆的言外之意,遂高高興興的應(yīng)了一聲,先前那丫鬟正扶著柳珍兒從地上起來,心疼的看著自家小姐浮著清晰指印的臉,轉(zhuǎn)頭狠狠瞪了蘇婉一眼,不過她也知自家小姐理虧,且看宋子恆的態(tài)度,估計鬧大了他也不會妥協(xié),只能忍了,再聽得宋子恆這般說,卻不敢掉以輕心,忙道:“大人客氣了,我家有人來接?!?

宋子恆卻道:“姑娘不用客氣,我與柳大人既是同僚,也是舊相識,自然不能這般將貴小姐棄之不顧,且姑娘總得跟柳大人和柳夫人交代貴小姐臉上的傷如何來的罷?”

宋子恆最後一句話,已經(jīng)是完全的威脅了,丫鬟還想據(jù)理力爭,回過神來的柳珍兒卻含著淚看了他一眼:“你當(dāng)真狠心……”

宋子恆卻沒回她,只是對大牛道:“記得安全將柳小姐送回去?!?

丫鬟還待說話,卻被柳珍兒叫住了,丫鬟錯愕的看著她:“小姐……”

柳珍兒只是搖著頭,看著宋子恆一手抱著孩子,一手牽著蘇婉離去的背影,神情絕望而悲傷。她知道相公的性子,他既已開了這般的口,便不可能改變主意,她也不恨他對自己的狠心,只恨自己上輩子爲(wèi)何不爭氣些,她一直知道相公心懷天下,無心兒女私情,便只想一輩子守著他就心滿意足了,若知道相公也能爲(wèi)一個女子破例至此,她當(dāng)初無論如何也要好生爭取相公的心意,上輩子若能叫相公對自己也這般上心,她何至於一瞧見相公對蘇氏的與衆(zhòng)不同便方寸大亂?

越是這般想?yún)s越放不下,她如今知道相公還有另一面,是她一直求而不得甚至不敢透露的一面,如今怎麼甘心輕易放手?窮極一生,她也要讓相公也用這般的態(tài)度對她!

宋子恆和蘇婉都沒有再理會柳珍兒,宋子恆是相信柳大人,上回看著都是柳夫人出面,柳小姐本身並未做什麼,柳大人都震怒到將柳小姐送到寺廟裡反省,且瞧著柳小姐仍是這般糾纏不休的樣子,便知她這幾年怕不是想通了,而是根本找不到來糾纏他們的機會罷了,想著兩三年過去了,柳大人怕也確實不再像當(dāng)初那般看緊女兒,被執(zhí)著的柳小姐找到空子,委實合情合理,然這回頂著自家娘子鮮紅的掌印,柳小姐回去勢必瞞不住,大牛也不會叫他失望,柳大人得知他女兒做了什麼,這次恐怕不會輕易姑息。宋子恆只是覺得柳小姐的行爲(wèi)與說的話太荒謬,心裡不知爲(wèi)何有些隱隱不安,卻並未真正把柳珍兒這個麻煩看在眼裡,本朝禮教甚嚴(yán),他就不信,他有妻有子,不想另娶,柳小姐還真能強迫他不成。

回去的馬車上,宋子恆見蘇婉一直沉默不語,怕她多想,忙安慰道:“娘子放心,以柳大人的性子,這會絕不會輕易姑息柳小姐,說不得過不了多久她便定親了,與咱們委實不會有關(guān)係?!?

蘇婉倒還真沒想柳小姐這件事,不過對宋子恆的推測,她卻不是很認(rèn)同,若柳珍兒不是重生回來的,那她被家裡安排匆匆說親,並不叫人驚訝,可她現(xiàn)在真不相信,一個做過幾十年宰相夫人的女人,重生回來後會這點手段都沒有,且若對方真是這般容易就善罷甘休之人,恐怕也不會重生回來了。

思及此,蘇婉忍不住嘆了口氣,卻道:“我擔(dān)心的倒不是這事,相公便能處理好,只是我想知道,那柳小姐前幾日找你,究竟所爲(wèi)何事?”

宋子恆眼神閃了閃,搖著頭沒說實話:“就今日對娘子說的那些便是,太令人糟心,娘子不聽也罷。”

宋子恆自來沒在蘇婉跟前說過謊,一個眼神便被蘇婉抓到了,當(dāng)然蘇婉也沒有追問下去。

想想柳珍兒還能對宋子恆說什麼,應(yīng)該也是我纔是上輩子與你白頭偕老、生兒育女的妻子,蘇氏本該英年早逝,更生不出兒子云雲(yún),要不然宋子恆先前抱著兒子推門而入時,眼底也不會有叫人無法忽視驚慌。

只是正常人自來只把這當(dāng)過耳一笑的瘋話,就像宋子恆先前對柳珍兒的行爲(wèi)而產(chǎn)生的荒謬之感,如今宋子恆竟然下意識對她隱瞞,蘇婉覺得這纔是問題的關(guān)鍵。

當(dāng)然蘇婉並不是懷疑宋子恆,她只是想搞清楚他爲(wèi)什麼有這樣的反常,此後便不動聲色的觀察了他許多天,連柳小姐正在與人說親的消息傳來,都沒能轉(zhuǎn)移她對宋子恆的注意力,越是發(fā)現(xiàn)不出問題,她越覺得不對勁,一直到一個多月後的某個夜晚,安靜躺在牀上的宋子恆忽然從夢中驚醒,直接起身坐在牀上。

這些日子睡覺,宋子恆並沒有向先前一樣將蘇婉抱在懷裡,然而這般大的動靜,還是將蘇婉給吵醒了,她打著哈欠坐起身來,聲音裡還帶著濃濃的睏意,關(guān)切的問:“相公,可是做噩夢了?”

“娘子?”黑暗中,宋子恆輕輕喊了一聲,聲音裡有些微不可查的忐忑,似乎生怕自己喊錯了人。

蘇婉回道:“是我?!?

蘇婉意識到宋子恆這個夢的不一般性,說著正準(zhǔn)備起身去將燈點亮,剛剛手撐在牀頭,正要從宋子恆身前跨過去,卻冷不丁被對方緊緊抱住,涼爽的秋日,蘇婉感覺到宋子恆擱在自己脖頸間的額頭,還沁著汗意,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一便柔聲安慰,一邊空出另一隻手給他輕輕擦了擦額頭,宋子恆卻將她的兩隻手都握住,緊緊的,生怕一不小心就會溜走一般,一聲迭一聲的喚著:“娘子……娘子……”

蘇婉便一直安靜的窩在他懷裡,宋子恆叫一聲,她應(yīng)一聲,不厭其煩。

幾近過了一刻鐘,宋子恆的情緒終於穩(wěn)定下來,掀開杯子小心的把自己和蘇婉攏了進(jìn)去,柔聲道:“小心著涼。”

蘇婉見他恢復(fù)平靜,卻笑了:“相公方纔是做了什麼夢,夢見我死了,還是你被我拋棄了,竟慌亂成這般?”

宋子恆頓了頓,沉聲道:“夢裡我找不到娘子了。”

“爲(wèi)何?”

宋子恆這回沉默了許久,才終於道:“夢見一個很奇怪的地方,地面特別的光滑的乾淨(jìng),屋子又大又明亮,上百個人圍在一起高聲喊著娘子的名字,然後你出現(xiàn)了,穿著奇怪的衣裳,帶著奇怪的帽子,脖子上圍著厚厚的東西,臉上也有個黑色的一雙圓圓的傢伙,將眼睛和半邊臉都遮住,只露出下巴和嘴型,周圍之人在瘋狂的叫喊,聲音大的幾乎能震壞耳朵,試圖衝到你面前,然你身邊跟著幾個黑衣人,也帶著跟你一樣的東西擋住了臉,幾個黑衣人將要衝上去拉你的人都攔住了,我就在後面喊你,喊了好幾聲,你似乎聽見了,回頭看了我一眼,卻像根本不認(rèn)得我一般,轉(zhuǎn)身便離開了……”

宋子恆語氣低沉,夢裡的情緒現(xiàn)在還未完全走出來,蘇婉聽得也有些莫名發(fā)悶,似乎受到了宋子恆沉重心情的傳染,更多的卻是疑慮,宋子恆做奇怪的夢不反常,反常的是他爲(wèi)何無緣無故夢到了她上輩子的生活?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宋子恆白日想的到底是什麼?

宋子恆許久未聽到蘇婉吱聲,忍不住問道:“娘子,你睡著了?”

蘇婉回神,輕笑道:“沒,只是好奇相公如何能確認(rèn)那人就是我?畢竟你說眼睛和大半邊臉都遮住了?!?

“雖然娘子你的臉遮住了大半,脣也比平日紅,穿著奇怪鞋底的鞋子,看起來比平時高了一大截,可我如何能認(rèn)不出自己的妻子?”宋子恆語氣異常篤定。

“相公看得倒仔細(xì),那我問問你,是夢裡的我漂亮,還是現(xiàn)在更漂亮?”

宋子恆卻忍不住失笑:“娘子關(guān)心的竟然是這個?”

蘇婉卻話鋒一轉(zhuǎn):“我關(guān)心的倒不是這個,只是怕相公不願意回答?!?

宋子恆聞言又沉默了片刻,終於開口道:“娘子上次不是問我,那次柳小姐找我所謂何事?”

蘇婉點頭,她不但記得,甚至耿耿於懷,畢竟宋子恆第一次對她說謊——不是有所隱瞞,而是實實在在的說謊。若不是知道宋子恆對柳珍兒沒別的心思,蘇婉估計就不能忍了。

宋子恆想是料到了蘇婉鬱悶的眼神一般,伸手撫了撫蘇婉的頭頂,似安撫一般,而後纔開口娓娓道來。

那日柳珍兒來找宋子恆,找他說了一通不知所謂的東西,上輩子他成親不到一月娘子便意外逝世,是以夫妻並未有太多感情,後來他入京趕考,一朝考中狀元,備受聖人青睞,將世家貴女的她指婚給他,他不欲欺騙柳家,主動上前說明家中已有原配之事,卻被意外柳家所理解,共同想出兩全之策,然後完婚,此後一直到他們?nèi)ナ?,他們夫妻二人舉案齊眉,堪稱朝中夫妻典範(fàn)。

宋子恆第一反應(yīng)自然不信柳珍兒所說的,可她將他許多事都說的幾乎差不離,別的或許可以叫人調(diào)查,然許多他親近之人才能清楚的她的一些習(xí)慣,這個如何調(diào)查得來?

當(dāng)然這也不是宋子恆下意識隱瞞於蘇婉的原因,委實是柳珍兒說她嫁與他一個月不到便意外去世,他恍然想起來,成親不到一月時,他們確實發(fā)生過些狀況,那日娘子與二嫂吵架之後一氣之下跑回娘子,他印象深刻,因著那時他對娘子的印象直線下降,剛成親那會兒他們?nèi)缌鋬核f,確實感情不深,或者說完全沒有感情,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他自來最討厭像娘子那般嬌氣任性的女子,最後卻心甘情願的寵著她,寧願她一直這般任性下去。

此時回想起來,他已經(jīng)無法想像若真像柳珍兒所說,他娘子早早逝去,自己會是如何情形?定然是無法接受的!他甚至連柳珍兒毫無根據(jù)的話,自己只是將信將疑,卻都不敢說出口,轉(zhuǎn)告於娘子聽。然他自己卻從未把這事放下,一直存在心裡,直到做了一個無比真實的好像自己正在經(jīng)歷過的夢,竟然真如柳珍兒說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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