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扶蘇又到店裡來找，但小寒不在，西施告訴他，小寒姐去陶器店了。
她又去玩泥巴，這個女子真是特別?。?
嘆了口氣，卻想起她的小白手軟軟地玩泥巴的情景，心裡柔柔的。又想起她那天牽了他的手說：“哥，咱們走吧。”，到現(xiàn)在，彷彿那手的溫度還在。
杏醬很好吃，孩子們非常喜歡，他們抹在饃上或放一小勺子擱在白粥上，吃得很開心。要是以後把她娶回來，能經(jīng)常在一起吃飯就好了。孩子們一定會喜歡她。
木木跟在大公子後面，卻是爲(wèi)他擔(dān)心。這些日子大公子總是兩眼放光，精神亢奮得歷害，怕是夜不能寐吧？這小寒姑娘一定是個妖女，把大公子的魂兒給吸走了。當(dāng)然，這是個美好的妖女，是個男人都躲不過的，他們會心甘情願地獻上自己的魂魄讓她吸。
陶器店的作坊裡，寒洲和製坯師傅都鬆了口氣，把坯體變薄實現(xiàn)了，幾個器型越做越好。釉用的是石灰釉，很乾淨(jìng)的顏色?，F(xiàn)在最大的問題就是火了，溫度控制全憑摸索啊！
過幾天，修完了坯就可以進窯了，成敗立顯。
對於失敗，寒洲是有心理準(zhǔn)備的。人家試了兩千年的東西，不可能讓她一下子就成功。她現(xiàn)在發(fā)愁的是原料太少，不夠她一窯一窯地試，如果中斷很久，恐怕應(yīng)人師傅也沒信心了。
讓老鄧打聽的消息，還沒有反饋回來。在這個信息不便的時代，什麼都得慢慢等，心急也沒用。
如果找到了那產(chǎn)高嶺土的地方，怎麼把東西運回來呢？少不得還得找人合作。應(yīng)人師傅這邊是有些實力的，但要是長途運輸不知道能不能負擔(dān)？這不光是財力的問題，得有人去陌生的地方把路徑跑熟了，產(chǎn)地那邊還得有人去打理。胡家也是如此。
問題是她現(xiàn)在也只是試驗階段，沒有成品給別人看，投資人得不到信心支持，不會輕易點頭的。
所以這一窯關(guān)係重大。
但即便這一窯成功了，他們就能看到這其中的前景嗎？他們能看到的只是更輕更薄的白色陶器，還有什麼更特別的嗎？沒有了。即便她去形容各種色彩給他們，什麼豆青、天青、郎窯紅、玫瑰紫、象牙黃、孔雀綠、金星綠、鐵鏽花、無光黑，還有其他還有結(jié)晶釉、窯變花釉……，說破大天來，投資人和技術(shù)人員看問題的角度是不一樣的。這得要多大的魄力才能跟她一起瘋狂？
相府可以做這個事，但這得要她去說服李斯把陶瓷的發(fā)展當(dāng)作一項國家發(fā)展戰(zhàn)略來看才行。
如果在這個時代能生產(chǎn)出美麗的瓷器，向西的商路完全打通，那麼大秦不是現(xiàn)在的樣子，中國的發(fā)展進程也會改變。
如果是那樣，我是不是就回不去了？老陳和孩子還會在原地等著我嗎？
但是，我把豆腐都生產(chǎn)出來了，歷史已經(jīng)被我改變了，他們還在那裡嗎？
而且，豆腐和瓷器對中國的意義能等同嗎？也許現(xiàn)在，另一個時空，老陳他們還在那裡，一旦瓷器成了外銷商品，老陳他們就肯定不在那裡了。
會不會每一個時空都是沒關(guān)係的，我怎麼樣折騰，都不影響他們？
……
這個問題太頭疼。
何況，我哪有把握去說服李斯？那是個整天說服別人的人！
再說了，我把前景描述給他不會惹他懷疑嗎？他即便不把我當(dāng)妖精關(guān)起來，也得把我當(dāng)神仙供起來，到時候，說不定會把我獻給皇帝來取寵。
這位老人家可是有不良記錄的！
……
扶蘇來的時候，正看見寒洲在犯愁。她皺著眉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樣子，讓他看著非常好笑。有什麼事兒能讓這位大能耐愁成這樣呢？
“在想什麼呢？”他近前問道。
“啊！”寒洲嚇了一跳，趕緊跳開。最可笑的是，她用兩手抱頭，可是手上還拿了個半成品的花瓶。
“是我，你別怕！”扶蘇輕聲說道。
寒洲回過神來了，剛纔太入神，不知道有人進來。她心裡埋怨，這人也真是，腳步聲就不能大點嗎？你在練踏雪無痕嗎？
看著她一臉的嗔怨，扶蘇開懷一笑，她讓他怎麼看怎麼喜歡。
“剛纔在想什麼？遇上了發(fā)愁的事情？”
寒洲放下花瓶，兩臂一伸，做了個舒展的動作?！笆前?，是有些擔(dān)心?！?
“擔(dān)心什麼呢？”扶蘇關(guān)切地問。
“我怕這一窯失敗了，原料供不上來，應(yīng)人師傅會沒有信心和我一起瘋?！?
“還有呢？”
“我對自己也信心不足，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讓投資人看到成果？”
“就是這些？”
寒洲白他一眼，說的輕描淡寫，這還不夠發(fā)愁嗎？
“一定要做瓷器嗎？你一定要賺很多錢嗎？”
這下輪到寒洲奇怪了，這問題問的。天底下不積極賺錢的除了你們皇家還有哪家？
“公子到底要說什麼？我怎麼越來越糊塗了。”
看到寒洲面色不悅，扶蘇不再逗她了?！肮媚飫e誤會，我是覺得姑娘大好的年齡可以做點玩泥巴以外的事情，這樣就沒有那麼多的煩惱?！?
“那公子覺得有什麼事情能讓人愉快的呢？那些事情是讓公子愉快呢還是讓小寒愉快？小寒的愉快就是公子理解的愉快嗎？我不一定能賺很多錢，但我會努力賺錢，就象這天下人都向往富裕一樣。賺錢給人帶來的快樂不是數(shù)錢，也不光是花錢，而是證明我能行，我能做別人做不了的事情。公子您這種出身能理解我們這種人對錢的感情嗎？”
連這種人那種人的話都說出來了，扶蘇覺得他們之間出現(xiàn)了看不見的裂縫，這裂縫在變大，要把他們一個放在這邊，一個放在那邊。
“小寒，怎麼能這麼說？我本來是想讓你和我一起到上林苑去看一塊奇怪的石頭，享受大好春光的。這是我覺得賺錢之外更快樂的事情，並沒有就說，你賺錢的快樂是我理解不了的快樂。你的快樂、天下人的快樂，爲(wèi)什麼不能是我的快樂？我這種出身難道和你這種出身非要對立起來嗎？”
寒洲語塞，剛纔是她太狹隘了，以爲(wèi)扶蘇不理解普通人的需要和情感，所以表現(xiàn)得有些咄咄逼人。
“對不起。”
她是個成熟的女人，知道在適合的時機要承認自己的錯，耍小性子、死不認錯不是她的風(fēng)格。
扶蘇舒了一口氣，他生怕他們之間產(chǎn)生一些看得清說不清的問題。他走過去，伸手去拉小寒的手。
小寒卻躲了。有些爲(wèi)難地看看他。
扶蘇以爲(wèi)是在熟人面前，怕別人看了說閒話。而小寒心裡想的是，她和扶蘇終究是兩種人，今天是誤會，明天呢？她不容易改變自己對於這個社會階層的看法，也不能改變對這個社會很多做法的看法。她終究是個外來者，她與他很難融合在一起的。她受的教育決定了她的想法，已經(jīng)深入到血液當(dāng)中去了，而他也一樣。她不能想象兩個相愛的人爲(wèi)了別人的事爭吵不休，或者爲(wèi)了不爭吵而各自閉嘴。她想要的愛情不是這樣的。從懂得了男女情事，無論是和良子、老陳還是扶蘇在一起，這一點，她始終沒變過。
“現(xiàn)在我們可以出去嗎？聽說那塊石頭長了一頭白髮?！狈鎏K還是熱切地看著她。
寒洲囁嚅了一下，自己也不清楚是該繼續(xù)他們的關(guān)係還是該灑脫地拒絕。她在這個孤零零的時代茫然無措，想回去見孩子是內(nèi)心的渴望，想得到愛也是內(nèi)心的渴望。以前不敢愛人，不會愛人，現(xiàn)在她很想改變自己，想試試勇敢去愛的人生是不是會有所不同。既然上帝給機會，就要珍惜機會，面對扶蘇的熱情她有時候是這樣勸自己的。但是，剛纔的事情確實讓她清醒了些，心裡的湖水一瞬間平靜無波。
“成不成功你留在這裡也沒有意義，你總不能代替那些木柴去燒??！還不如我們出去走走?！?
寒洲看著他沒動，他長得這麼好看，眼神明澈、言語溫和，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對象啊！
“走吧，原料不夠有我呢！我保證你想怎麼試就怎麼試，一定會做到成功或做到膩煩爲(wèi)止。李由能找到的東西我怎麼會找不到？切！”
他真單純??！寒洲也不知道自己爲(wèi)什麼這麼感嘆。
“公子，你一定要好好地活著。”
嗯？扶蘇愣了一下，談話的走向比較奇怪啊！是誰不想好好活著呢？
寒洲笑著寬慰他：“別多想，我是覺得春光甚好，我們都要好好珍惜?！?
扶蘇高興了，一把拉過小寒的手，擡腿就向門外走。
寒洲這次沒有掙脫，也沒有再看旁人的反應(yīng)。其實很多事情她都可以不在乎的。她本來就不屬於這裡，不過是不想讓人圍觀，纔要把自己藏在人羣裡。扶蘇抓著他的手，她感受著他給的溫暖。扶蘇扭頭看著她笑，她感受著他的快樂，也感受著這快樂帶給自己的愉悅。可是，這身邊的人越是靠近，越是讓她感到無力的茫然。他看不到銀河，而她的心卻在銀河的對面?；蛘哒f，作爲(wèi)女人的簡單的心在這面，而作爲(wèi)一個跨越了兩千年的理智的人在那面。
上帝，你既然把我放在這裡，總要給我一條出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