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是毒蟲的林子中突然變得有些沉默，所有人在看向對面毒屍的同時眼神中不免帶上了幾分憐憫。

月出雲的武功他們再清楚不過，連月出雲都不是對手，他們可以想象得到那是一種怎樣的境界。

所有人都沉默不語，但是所有人同樣都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眼前的男人已經變成了毒屍，連唯一一個能解毒的巫祝殿巫女曲無意也忍不住搖頭，想要將眼前的人救回來，當真再也沒有半分機會。況且便是由那微乎其微的半分幾乎，在場之人也不會爲了一個無親無故的人去賭上很長一段時間去爲他爭取虛無縹緲的希望。

“誰來出手。”刀無痕看向眼前幾人問道。

書生聞言眼中閃過幾分不忍，隨即說道：“他本不該死的。”

“我們都知道他是無辜的。”陸危房悵然道，“或許這就是命運，他註定命中有此一劫。”

“該承擔這一劫的應該是江湖。”曲蜈突然說道。

幾人點頭，月出雲見狀，默默從腰間取下雪鳳冰王笛。衆人見狀皆是一怔，隨即默默退後半步。月先生的樂道天下第一，天下第一琴師雖然沒有琴，卻依舊能夠殺人於無形。同樣只有死於這樣的笛聲之中，踏入鬼門關的人才不會感覺到任何痛苦。

月出雲沒有令在場之人失望，淒涼卻又詭異的笛聲迴盪在小河邊的瞬間，對面岸邊的男子便如同瞬間失神一般，整個人彷彿都沉浸在這憂傷的笛聲之中。

周圍的毒蟲因爲這笛聲紛紛趕來，然而迎接他們的卻是空氣中無形的內力波動。音潮微微散開，將面前的一切全部碾碎，然而那男子依舊一動不動，如同沒有感覺到足以將他瞬間碾碎的氣勁。

“不愧是長歌門弟子，好久沒有聽到如此動聽的笛聲了。”曲蜈仿若自語，小聲道，“能死在這樣的笛聲之中，倒也不枉來著世間一遭……不對，阿月有心了。”

或許是月出雲聽到了曲蜈的聲音，河邊的笛聲也隨之變得虛幻起來。原本凝成實質的音潮在瞬間散開，徹底化作無形，卻又如霧如煙，將周圍的天地籠罩。

笛聲依舊淒涼，卻令人聞者皆知傷悲爲何物，在那淒涼與悲傷之中，衆人竟是聽出了幾分相思。那種相思無關愛恨，唯一保留的只有說不出的絕望。

被燒焦的廢墟之外，一個模糊的人影帶著憂傷的影子倚在燒焦的牆上，沒人知道她在注視什麼，更沒有知道她在等什麼。或許她等的只有令她至死方能忘卻的絕望，可她依舊在等，在一天天陷入絕望的同時強迫自己給自己希望去等。

“曲音成幻……這是我第一次開始恨這一門武學。”刀無痕幽幽嘆了一句。

“或許吧，不過這樣的笛聲似乎對於他來說倒是一件好事。”曲蜈帶著幾分吊兒郎當道，似乎眼前的場景並不能令他動容。不過在場幾人都是道境之中的高手，自然能察覺他語氣中的不自然，以及他微微握緊的拳頭。

“看，他流淚了。”

書生的一句提醒讓幾人同時朝著對岸的男子看去，只見他早已跪在河水之中卻不自知，僵硬發青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可眼中的淚水卻似乎可以超出他的控制。他早沒有了任何感情，可淚水卻是最能代表人感情之物。他沒有心，可在笛聲影響之下，卻依舊落淚，他自己根本不知道。他不願意看到有個人面對那樣的絕望，所以纔會爲她落淚，他沒有心，他被人制成了毒屍，可無論如何他也曾是人，是人就有人的本能。

阿笑默默別過頭去，即便是幾人之中最遲鈍的他也在此刻知曉了眼前男子的身份。柳家村那位名叫柳琪菲的女子逢人便問可曾見過她的相公，這一次他終於見到了，阿笑同樣迷茫了，或許沒見過眼前的人要比眼下這樣更令他輕鬆一些。

笛聲終於緩緩轉爲低沉，帶著如同白骨一般的淒厲，漸漸消散在這人跡罕至的仙蹤林中。天地彷彿感受到此刻笛聲之中的悲傷，那笛聲的餘音竟是在這方天地之間一遍遍迴盪，如同柳家村外身影一遍遍的自語。

“你見過我相公沒有……”

對岸的男子依舊沒有任何動作，淚水決堤，只是他臉上的表情終於緩緩融化開來。

“怎麼可能，他已經變成了無心無情的毒屍，爲何還能笑得出來！”曲無意見狀大驚，可依舊卻極力壓制著內心的震驚小聲問道。

“這就是長歌門啊。”曲蜈聞言一聲感嘆，“不過能令毒屍死前回魂，也得是阿月，普通的長歌門弟子自是無法做到。”

“長歌門弟子都是孤獨的，一曲肝腸斷，天涯何處覓知音。能夠永遠陪著長歌門人的，恐怕唯有手中的琴，夜深人靜，殘燈孤影，一曲幽幽，琴聲陪伴之下他們不再孤獨，轉而之後卻又更加孤獨。青蓮劍仙的詩是對的，抽刀斷水，舉杯澆愁，這便是長歌門人。”

“阿月深知這種孤獨，所以他才能更懂旁人的孤獨。不論任何時候，只要是聽他彈琴弄簫的人，都能從音律之中聽到自己的心，哪怕是一個無心之人。”

“一個奇怪的人。”曲無意聞言皺眉道。

“他的確是一個奇怪的人。”曲蜈點點頭，隨即卻同樣皺起眉頭道：“但是我總有種感覺，這種深深的孤獨，給我的感覺不像是阿月自己，更像傳說中長歌門的絕頂高手之一，幻魔心韓非池。”

沒人接曲蜈的話，對話就此停住，衆人皆是擡頭看向對岸。

月出雲緩緩收回雪鳳冰王笛，這件不染紅塵的神兵終究在不知不覺間帶走了眼前男子的性命。

跪在水中的男子面帶笑容，青色的臉不自覺擡頭看向頭頂的陽光，隨後緩緩向後倒去。

河邊多了一具屍體，這一次是真正的屍體。半空之中，隨著男子的屍體倒下去，從男子懷中掉出來的幾頁紙卻是因爲微風飄了起來。

月出雲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現已然出現在河水之中。踏水而立，那幾頁紙穩穩落在與月出雲手中，低頭看去，首頁赫然便是一個熟悉的名字。

“琪菲吾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