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縣東南角，有一處不大不小的院落，院牆門框都很高，還算寬闊的院子內(nèi)，大大小小還有幾個草垛，以及幾個木墩，中間是青石板鋪地。
這裡，正是劉邦等一夥人在縣內(nèi)的大本營。趙軍之前也來過幾次，所以熟門熟路的就找到了。
明顯今天的狀況，有點不同尋常，兩個閒青皮蹲在院子外邊，靠著土牆，身上還有一身泥土，警惕的四處張望。
“軍哥，你來了，請進吧。季哥他們都在裡面了。”那兩個人，見來的是趙軍，就慌忙上來打招呼，請他進去。
“嗯。”趙軍淡淡的點點頭，就進去了。
院子裡沒人，走進正間房裡，趙軍就發(fā)現(xiàn)劉季、盧綰、樊噲和周勃，以及審食其、雍齒都在。
出人意料的是，曹姬也在。
他們或是坐在木墩上，或是靠著屋內(nèi)的木柱子，像樊噲乾脆就坐在地上，而劉邦坐在房內(nèi)第二層的木梯上，略高一些。
不過，不管他們怎麼做，此時他們的眼光，都瞬間聚集在了自己身上，誰也沒說話。
趙軍隱隱覺得，今天不在正常。
“阿軍來了。”劉季站起來笑了笑。
其他幾個人，也都打了個招呼。趙軍一一回應(yīng)之後，便隨意找個地方站著。
劉季沒問，趙軍也不說話。
等了半晌，劉季面帶笑意，注視著趙軍道：“阿軍可知道西南大沼澤？”
“嗯，知道。”趙軍點點頭，心裡卻道是來了。
劉季又道：“那你可知道，我們暗裡做些什麼嗎？”
趙軍搖搖頭，也沒說話。
劉季點頭道：“你不知道很正常，我們也沒給你說，不是做兄弟的不信任你，只是，此事關(guān)乎衆(zhòng)多兄弟性命。
不過，如今便沒什麼顧忌了，你和一衆(zhòng)兄弟也都是自家人。我就實話給你說了吧，我們其實就是大沼澤那邊，其中一股盜匪，實力一般。”
通過，劉邦的講述，他就明白了，大沼澤是一片地勢複雜的地區(qū)。而恰恰此地又是溝通齊楚的要道，所以盜匪盤踞，往來客商要麼有孝敬，要麼就是直接被洗劫。
這其中不止劉邦一夥，有實力的還有大盜王陵，他是楚人貴族出身，聚集了一大批亡國楚人。並有荊蠻相助，也是勢力最大的一夥，是屬於真正的盜匪。
其次就是沛縣本地人，原本是兩股，一股劉邦，一股就是審食其父親。只不過，近來審食其家和劉季合夥了，實力大增，代表本土勢力。而其餘一些小的盜匪，卻是鬆散的聯(lián)合在了一起，也佔一股。
這三股人馬霸佔大沼澤幾條要道，截取金銀錢財。這也是爲(wèi)什麼，劉邦整日不務(wù)正業(yè)，卻還有足夠金銀揮霍的原因。
“這多我一個也不多，少我一個也不少，爲(wèi)何這時找上我。”趙軍疑問道。
此時劉邦一笑沒有說話，而樊噲接口道：“我說軍兄弟，你是不知道，本來我們做的見不得光，你年紀小，也不想你參合。
但是，這次不一樣，縣令這傢伙此次遷移來一批族人，所帶金銀甚多。如果我們能截下來，我們幾個在一分，這輩子就算吃喝玩樂，不幹正事，也能娶個婆娘風(fēng)光一輩子。”
樊噲說的話實在，這裡大多數(shù)人都還沒成家，而前面一句話也是給趙軍解釋了。
趙軍點點頭，沒說話。這麼一批財貨，恐怕很燙手吧。
周勃好像知道趙軍，不太願意，就開口道：“此行我們?nèi)耸植粔颍粌H要對付他們的護衛(wèi)，還得應(yīng)對王陵的偷襲，最重要的是要保證沒有活口。否則縣令一旦有了證據(jù)，我們在沛縣就沒了立足之地，所以纔想讓你加入，也算是幫我們個忙。”
審食其也點點頭道：“軍，你就是不爲(wèi)自己想，也得爲(wèi)小靈想想，她一個女孩子要是嫁人，沒點像樣嫁妝怎麼行。”
“就是嗎，男人就得有了財帛，纔有底氣。”曹姬也在旁邊笑道。
見趙軍還在沉默，劉邦開口道：“阿軍，我知道你志向很高，可能不願一輩子窩在小小沛縣，也不想做盜匪。但這次是沒辦法。如果你答應(yīng)，做過這一次，分了金銀，就當(dāng)跟我們沒關(guān)係了，以後你還是我們兄弟，我劉季保證，這事不會外傳。”
趙軍眉頭一皺道：“我記得你們不是跟縣令關(guān)係不錯嘛？”
樊噲這時一聽，頗爲(wèi)氣惱道：“別提這個縣令了，他就是一條野狗，吃肉也不吐骨頭。往常我們孝敬他許多錢，他近來對我們卻是越來越放肆了，大沼澤那邊斷了我們幾條財路。不給他點顏色瞧瞧，他還真以爲(wèi)他是縣令的命了。
當(dāng)初不是我們七裡八鄉(xiāng)的爲(wèi)他張羅，他能當(dāng)上這個狗屁縣令嗎。”
趙軍一愣，便是明白了，可能劉邦這次不僅是要劫財，而且是要趁機敲打縣令，提醒他別過河拆橋。
秦末時，還沒有什麼明確的選拔官員制度，包括秦皇現(xiàn)在剛統(tǒng)一天下，也還沒有明確以法治國的觀念。鄉(xiāng)里大多官吏，除了要緊位置，全都是本鄉(xiāng)人推薦德高望重者或輩分最長，年紀較大的長者決定。
這些人，也叫智者，如今百姓又重德行，所以就促成了這種現(xiàn)象誕生。因此，一般當(dāng)?shù)毓倮粢捕际钱?dāng)?shù)厝耍疫€是在鄉(xiāng)里根基比較深厚的。
“多謝各位好意，誠如劉邦所說，我志不在此。也不是我不幫忙，若是它事都還好說。但盜匪一事，卻是家父母生前囑託，爲(wèi)人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還望各位兄弟不要爲(wèi)難。”
趙軍知道周勃所說，完全是好意。審食其和曹氏了，也沒什麼惡意。劉邦就算有利用自己之嫌，但也沒多大壞心思，樊噲是本著大家一起發(fā)財?shù)乃枷搿?
可是，這是趙軍的原則底線。所謂劫富濟貧，只是理想主義，有時也只是一張遮羞布而已。
而且，這種事一旦做了第一次，那就是等於踏進了這個道上，想脫身根本不容易，天下更沒有不透風(fēng)的牆。
趙軍是欠劉季一個人情沒錯，但是，這不代表，這個人情可以讓他改變做人的原則。
幾人聽後，包括劉季都是一愣，他們想到趙軍會猶豫，會反感，但沒想到，趙軍會如此直接的拒絕。
樊噲一瞪眼，站起來道：“阿軍，你可別犯傻，你知道這次有多少財貨嗎?你數(shù)都數(shù)不清。”
周勃也是楞了楞，看向趙軍道：“阿軍，你要不在考慮考慮，我們也不是強拉你入夥，算是幫了我們，也是幫了你自己。”
審食其和曹姬，都是嘴巴動了動，只是沒在開口。
盧綰卻惱怒的站起來，冷喝道：“趙軍，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都向你坦白了，你卻拒絕我們。這麼大的事，你要捅出去，豈不是把我們逼上絕路？”
“是啊，還說是兄弟呢，你這也太不夠意思了。”雍齒也開口嘟囔道，卻是唯恐天下不亂。
趙軍沒理盧綰和雍齒，而是看著周勃幾人道：“這不是財貨多少的原因，我也的確不想做此事。以後你們除了沼澤以外的事情，我還是義不容辭，我也當(dāng)你們是兄弟。
至於今天的事，我更不會亂講，你們應(yīng)該明白我的爲(wèi)人。”
話說到這份上，不論是審食其和曹姬，還是樊噲和周勃都低頭不說了，趙軍的性子一旦決定了，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而且，趙軍雖然年紀小，但素來沉穩(wěn)睿智，更不會是大嘴巴，到處亂講。
劉季閉上了著眼，也不知道想什麼。
趙軍見了見，也就不在多說，轉(zhuǎn)身向外走去。
此時的盧綰，卻是忽然和雍齒，一起堵在門口道：“趙軍，這事事關(guān)重大，我們坦誠相見，你卻冒然離開，是什麼意思。
你說你不會說出去，我卻是不相信。今天，你幹不幹，都得給我們一個交代。”
趙軍眼色一凝，停住了腳步。回頭一看樊噲等人，他們都是張了張嘴沒說話，而是看向劉季。
他們在猶豫，在等劉季的決定。
趙軍內(nèi)心一冷，終究還是產(chǎn)生了間隙。這時趙軍回頭神色凜然，盯住盧綰和雍齒，淡淡的道：“那你們想要什麼交代？”
“我...”
“住口..綰，雍齒讓阿軍走。”盧綰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劉季忽然睜開眼打斷了。
然後，劉季看著趙軍一笑道：“我們以後還是朋友。”
“嗯。”
趙軍點點頭走了，朋友？以前劉季稱他爲(wèi)兄弟的。終究是有了裂痕，從他拒絕的那一刻起，不論是劉季還是其他人，跟他之間，都有了一絲裂痕。縱然是早有了心裡準(zhǔn)備，趙軍不免還是有些惆悵。
走在回去的鄉(xiāng)間小路上，嗅著泥土的芬芳，在看著不遠處小河的凌波盪漾，一股微風(fēng)吹來，趙軍心思突然開闊了許多。
男子漢大丈夫，行事但求光明磊落無愧本心，又何必顧慮那麼多。
如果真是兄弟，又怎麼會爲(wèi)難勉強自己改變原則。這樣的兄弟，他不交也罷。
狠狠搖了搖頭，趙軍臉上浮現(xiàn)了淡淡笑容，迅速走回了家。家裡，趙靈已經(jīng)做好了晚食，在等著他。
趙軍之後就想，什麼時候把劉季這個人情還了，以後做事也就不用，陷於人情和原則之間。
畏首畏尾，這不是他的性格。
縣城，劉邦的老窩內(nèi)，趙軍走後，幾人都陷入了沉寂。
“大哥，那我們這趟，還做不做了。”樊噲有點不高興，嘟囔道。
盧綰從趙軍走後，就一直坐在門檻上，低著頭生悶氣。這次趙軍入不入夥不重要，關(guān)鍵是和趙軍有了裂痕，以後就不能在像以前那麼，相交無間了。
劉季擡起頭，眼光閃爍道：“做，爲(wèi)什麼不做，少了他，我們還不能成事嗎？如果事事畏縮，又如何能成大事。”
“那王陵那邊？”周勃有些顧慮道。
劉季沒有答話，而是看向?qū)徥称涞溃骸鞍⑵洌慊厝ズ湍愀赣H說一下，讓他調(diào)集部分家裡護衛(wèi)，這次，我們必須盡到全力，絕不能有任何閃失。”
“好吧。”審食其沉思了片刻，最終點點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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