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川東注，一島中立，金山寺就位於這長江中流的金山島上，坐東面西，正對西方靈山。
恰逢冬日，水落石出，江水拍打山腳巖石，傳來潮聲陣陣。
岑青站在山崖前，擡頭望了一眼寺中名爲(wèi)“薦慈”“薦壽”的雙塔，又轉(zhuǎn)頭看看白素貞，忽然問道：“姐姐，你之前有沒有發(fā)過誓什麼的，比如說‘死於雷霆之下，葬于山峰之中’？”
白素貞蹙起眉，疑惑地看了岑青一眼，最終搖了搖頭：“沒有，你爲(wèi)何這樣問？”
“那就永遠(yuǎn)不要說。”岑青試圖去回想劇情，然而畢竟過於久遠(yuǎn)，內(nèi)容記的斑斑駁駁，唯一記得白素貞正是應(yīng)了這句讖語才被法海用金鉢鎮(zhèn)壓於臨安西湖雷峰塔下。
“小青，你總是神神秘秘的，到底知道些什麼？你說那人是我的恩人，可是卻根本不是。如今又說些怪話，若是不講個清楚，我……”她深呼吸了幾下，最終沒有想到該如何懲治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傢伙，“我就不理你了。”
“我來自於妄界！”
岑青突然道。
他轉(zhuǎn)過身，低頭看向滔滔江水，這裡的長江，與那個世界的長江如同一胎雙胞，就連彎曲走向都極爲(wèi)相似。
白素貞的目光終於驚訝起來。
“在妄界裡沒有神佛，有的只是支離破碎的傳說與故事，其中一個是有關(guān)於千年白蛇化爲(wèi)女子來到人間報恩的。”他說。
四野靜寂，寺中也變得安安靜靜的，似乎連風(fēng)都停息下來，岑青擡起頭，看到白素貞在他身前施法撐開了一個結(jié)界狀的東西。
“法不傳六耳，天機不可泄露。”
白素貞在結(jié)界外搖了搖頭，阻止她繼續(xù)說下去。
“你不想知道你未來的遭遇，不想躲開那些劫難嗎？”岑青用目光詢問道。
“若是命中之劫，即便躲開，也會有更大的劫難降落下來。否則渡劫不必稱爲(wèi)渡劫，直接叫做躲劫算了。”白素貞聽不到岑青的聲音，但是她的心念卻通過同心咒傳遞到岑青的神魂之中。
“妄界並不存在，你認(rèn)爲(wèi)自己來自於妄界，只是在修行之中行錯踏錯了，錯把虛妄當(dāng)做真實。”她繼續(xù)道，“我未化形之前也曾進(jìn)過妄境，見人間諸多神奇。有鐵龍行地，有銀鷹在空，高樓大廈連天宇，海上平鋪水晶宮，世人狂妄皆曰人定勝天，最終落個紛亂四起，焦土萬里，自取滅亡……”
“什麼……”岑青大驚失色，覺得自己的三觀飽受重創(chuàng)，白娘子原來也是一位穿越者，還穿越到自己那個世界的末日了？
“妄境，終究不是真實，因此也許你能在妄境中捕捉到關(guān)於未來的一鱗半爪，但若是依照而行，卻只是緣木求魚，水中撈月。”白素貞憐惜地望著岑青，諄諄善導(dǎo)，“你還沒有從妄境中醒來麼？”
岑青猛地向後退了一步：“不可能。”
他前世所經(jīng)歷的一切，有血有肉，心痠痛苦快樂幸福歷歷在目，又怎麼會是虛妄的？
“其實你已經(jīng)漸漸地忘記了許多事情，因爲(wèi)妄境裡的經(jīng)歷，終究會隨著時間的流逝、修行的精深，而漸漸地模糊掉，宛如……”白素貞揮揮衣袖，掃去了崖前石地上的沙塵，“被風(fēng)吹去的沙。”
“我不信。”岑青瞪著她，覺得心臟被緊緊地攥成一團，“在你的妄境裡，沒有關(guān)於你的故事？”
白素貞搖搖頭：“每個修道者的妄境都不相同。我去的妄境，所有的東西最終都湮滅了，我身化飛灰，才悚然驚醒，悟到生死無常，從此心懷敬畏，一心求道。”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岑青依然認(rèn)真地盯著她，“在你的妄境中，你的皮膚，是黑，是棕，是白，還是黃？”
“白。”
“原來是個洋妞。”岑青長出了一口氣，“oh-my-god，you-just-scared-me.”
“你在說什麼？”
“這不是你在妄界的語言嗎？抱歉，其它的那些外語我還沒學(xué)過。”
“我在妄境中說的話和如今的一樣。”
“什麼？你大西方居然亡了？”岑青想到她是末世裡穿越而來的，愕然了半晌，不禁哈哈大笑，“真是報應(yīng)。”
白素貞皺了皺眉，見她一副樂不可支的樣子，忍不住地嘆息一聲：“我已經(jīng)說過了，每個修道者的妄境都不相同，重要的是，如何從妄境中領(lǐng)悟到天道，然後擺脫出來。”
“你還認(rèn)爲(wèi)那裡是妄境，而不是真實的世界？”岑青豎起手指，抵在眉心想了想，又輕輕地?fù)u了搖，“還有一個穿越者，應(yīng)該跟我來自同一個時代，按照你的說法，我們兩個的妄境總不會是一模一樣的吧。”
“一樣如何？不一樣又如何？”白素貞嘆息道，“就算你證實了妄界確實存在，又能怎麼樣呢？你畢竟還在這片天地之中。”
岑青深深地望了她許久，最終失望地?fù)u搖頭：“在你眼中我沉溺妄境執(zhí)迷不悟，而在我眼中你同樣是執(zhí)迷不悟，既然如此，你去報恩渡劫成仙，我繼續(xù)無可救藥地在這世間沉淪。”
“小青……”
“我在你所說的妄境中的名字，叫做岑青。”
白素貞抿起嘴脣，瞪了岑青半晌，最終無奈地嘆了口氣：“妄境不是永遠(yuǎn)不能脫出，等你渡過三劫，逐漸地看清自己過去的軌跡，就能明白往日種種皆是虛妄。”
“其實我最失望的，居然是你也是個穿越者。”岑青同樣嘆了口氣，“容我三八一次，請問你在妄境中成過親嗎？”
“我化形之前未認(rèn)識過男子，妄境中自然無法幻化。”白素貞莫名其妙地問，“你問這個做什麼？”
“只是有些精神潔癖罷了。”岑青松了一口氣，然後又忽然皺起眉頭，“不對，按照你的說法，有所認(rèn)識才有所幻化，你又從哪裡得知鐵龍行地，銀鷹在空的？”
白素貞怔了怔，隨後又搖了搖頭：“我未渡過三劫，不知自己神魂的根本來路，因此無法告訴你。”
她深深地望了岑青一眼：“你既然不願陪伴我的身邊，那我走就是。我已看破妄境虛幻，只盼你要好好修行，才能早日脫離紅塵，與我並肩九天之上。”
岑青低下頭，一語不發(fā)，白素貞經(jīng)歷的可能是真正的妄境，但他絕不相信自己經(jīng)歷的一切都是虛妄。
還好，這世上除了自己之外，還有一個穿越者的存在。
“許仙……”
他擡起頭，視野中白素貞杳無蹤影，不知何時已經(jīng)悄然離去。
腳下江潮聲聲，流波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