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yún)嵐的預感一向很準,甚至準到三天之內必有徵兆。
譬如這一次,剛從歐陽潯小題大做的鬧鬼事件中緩和過來,就接到了將要出發(fā)的一趟鏢遭到堵截的消息。
問明情況,對方果然是蛟龍門的人。
因爲之前唐鏡吩咐過,如果碰著有人尋釁滋事,先由著他們去,等回頭他親自上門去算賬,省得造成不必要的損傷。
“怎麼回事跟爺說清楚,是那批貨被劫走了?”
“那羣人不由分說就把貨扣下了,說開鏢局的不懂規(guī)矩就該給我們點教訓?!崩先軣o奈,“我去打聽了,他們是從朔城黑街出來的,據(jù)說那是個所有新來者都該去報道的地方。”
“朔城黑街?”雲(yún)嵐從裡屋走出來恰好聽到這句,不禁秀眉微蹙,“名字起的倒是很霸氣,是犯罪團伙聚集點?”
唐鏡冷哼:“別的爺不管,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了,我們得去那一趟,說不準還要做好乾架的準備?!?
“我最喜歡幹架,算我一個。”她順手拔出腰間的紫電青霜在桌角磨了磨,“談判不成就動手,欺負到明鏡閣頭上那絕對不可饒恕。”
歐陽潯在旁邊喝著茶輕哼:“你也就對這種事積極?!?
“我對每件事都很積極,你安心當好賬房先生別多管閒事?!?
“就憑你們倆,準備和黑街的勢力作鬥爭去麼?”
唐鏡像看白癡一樣橫他一眼:“誇張的說法而已,爺才懶得爲了些小角色大動干戈,俗話說先禮後兵,總得先講條件纔是。”
百里長歌道:“需不需要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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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和小云子去就夠了,免得被對方先發(fā)制人,說我們誠意不夠……你們都留下看家,別再出岔子?!闭f完徑直走出門去,雲(yún)嵐擦拭著紫電青霜,氣定神閒也跟著離開了。
歐陽潯一臉古怪表情:“我怎麼看怎麼覺得沐雲(yún)嵐要去砸場子?!?
百里長歌溫聲笑了:“她不是那麼衝動的女人。”
“呦,聽起來你真的很瞭解她啊?!?
“提到了解,我比起唐閣主可差遠了,更不要說還有遠在皇城的九千歲?!彼剖怯挠膰@了口氣,脣角卻驀然揚起淡然弧度,“事實上,能成爲她的好友之一,我也就知足了。”
黎初在旁合上手中書卷,神情若有所思。
……
朔城黑街。
這裡一看便知是魚龍混雜之地,甚至可以說是朔城最骯髒不堪的地段了,就連街邊乞丐身旁都帶著刀刃,望過來的眼神帶著殺氣。
雲(yún)嵐和唐鏡沒走兩步就被迎上來的小弟攔住了,幾人神色不善地打量著他們,片刻粗聲開口:“哪裡的?”
“明鏡鏢局。”
果然,對方的神情更加兇惡了:“看來老大說的沒錯,你們當真會自動送上門來?!?
雲(yún)嵐認真地告訴他:“因爲那批貨很貴,我們不想自己賠?!?
“既然來了就要懂規(guī)矩,交了兵器吧。”其中一人上來就要搜身,在摸到雲(yún)嵐胸口時,猝不及防被唐鏡狠狠拍了一把,“臭小子活膩了?”
唐鏡慢悠悠道:“讓他自己把兵器交出來就行,碰是不許碰的?!?
由於現(xiàn)在雲(yún)嵐扮的是男裝,所以那人並沒有往其他方面想,只嘟囔著“一大老爺們窮事兒還不少”,不耐煩接過了她遞過來的紫電青霜。
“請務必好好保管,如果損壞了你們是賠不起的。”
“一把破匕首而已,壞了又怎樣?”
她微微一笑:“那你就死定了。”
這可是實話,在她眼裡就算把這些人都殺了,也抵不起一柄紫電青霜。
雙方穿過陰氣森森的街巷,一直來到盡頭那間古樸的房屋門前,這間房子被打掃得乾淨整潔,二十米開外都不見明顯塵土,外面還有專人把守,觀之便知是老大住的地方。
“進去吧,門主在裡面。”
“蛟龍門的門主?”
“廢話!”爲首那人白了雲(yún)嵐一眼,“別磨蹭,趕緊的!”
唐鏡順手撥拉開他推向雲(yún)嵐的手,攬住雲(yún)嵐的肩膀朝內走去,跨進門檻的那一刻,聽得那幾人在身後嘀咕“這倆還是斷袖”,頓時臉就黑了。
屋裡光線很暗,點著一盞油燈,大門在身後關上,雲(yún)嵐擡頭,見有個約摸三十多歲的男人斜倚在牀上,樣貌算得上英俊,正手持煙管吞雲(yún)吐霧。
“來了?”極其簡潔的問話。
唐鏡沉聲道:“請問怎麼稱呼?”
旁邊幾位手下立刻出言呵斥:“放肆,連龍爺也不認識?”
“我們若是認識,貨也就不會被劫了,你是在開玩笑嗎?”雲(yún)嵐語氣穩(wěn)穩(wěn)的未起波瀾,“見過龍爺,我想在我們討論正事之前,應該可以把這些不相干的小角色清理出去吧?”
被稱作龍爺?shù)哪腥藨醒笱笠粩E手,示意手下們退出去,隨即擡眸看向他倆:“想要那批貨?”
“您也是明白人,既能支撐著蛟龍門偌大的勢力久續(xù)輝煌,自然不會和我們這些晚輩一般見識?!彪?yún)嵐微笑道,“原是我們的不對,在上次蛟龍門兩名使者前來進行告誡時就該有所反省,結果現(xiàn)在還麻煩龍爺親自教訓?!?
龍爺?shù)男θ蒡嚾煌赋鰩追株幧囊馕叮骸安贿^你們似乎並沒有悔悟的心思。”
“那你想怎麼樣?”唐鏡儘量讓自己的語調聽上去緩和一些,“開個條件吧,我們如何才能拿回那批貨?”
“須知在朔城開鏢局,可不是那麼簡單的。”
“是不簡單,但也要分誰開。”
龍爺笑意更深,下一秒,他突然從牀榻一躍而起,身形如風轉瞬已至唐鏡跟前,手中煙管直戳唐鏡右眼,長袖疾舞,眼看著便有一枚薄似蟬翼的袖裡刀朝雲(yún)嵐飛去……一切都發(fā)生在剎那間。
雲(yún)嵐腳步微移側頭閃避,瞬間將袖裡刀死死咬在齒間,而唐鏡也於同一時刻攔下了龍爺?shù)牧鑵栒惺?,雙方各退一步。
“龍爺,您這不按套路出牌的習慣可不符常理?!?
“試試你們的實力罷了,畢竟將來要在這朔城混下去,也需要足夠的資本?!?
唐鏡揚眉,笑得張揚不羈:“那你現(xiàn)在覺得呢?”
“很好。”兩個字輕描淡寫的評價,卻不容置疑其真實性。
彷彿是,棋逢對手。
雲(yún)嵐忽然又像想起了什麼,隨手把袖裡刀丟掉,轉而從懷中取出一件物事遞過去:“其實我們此番前來,還要將某件信物歸還原主……這應該是蛟龍門的東西吧?”
正是之前那塊帶血的玉牌。
沒想到龍爺剛一看清這是何物,神色當即大變,甚至連手指都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他愣在原地,不是驚訝,不是憤怒,而是驀然被勾起往事後難以置信的衝擊感。
“這是你們找到的?”
“在鏢局目前的住所找到的,還有這綹長髮?!彪?yún)嵐把被絲帶繫著的女人長髮交給他,“被藏在牀前的機關裡,我想大概是很重要的信物?!?
龍爺原本那種睥睨天下的氣質一瞬間就消失了,彷彿陷入了曾經(jīng)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中,再難自拔。
“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他喃喃自語著,“婉茹,原來你早就在朔城留下了最後的答案,我卻愚蠢地等了十年?!?
雲(yún)嵐和唐鏡互相對了個眼色,彼此均驚疑不定,唐鏡猶豫半晌,終於還是決定開口問清楚:“難道……龍爺你與這枚玉牌的主人是故交?”
“何止是故交,這玉牌就是我當年送給她的定情信物?!饼垹斂嘈σ宦?,再擡起頭來時,眼中似有淚光閃過,“她叫顧婉茹,是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那爲什麼……”
“十年前我們均被奸人所害身中苗疆劇毒,她爲了避免拖累我選擇不辭而別,隻身一人遠走他鄉(xiāng),自那以後我們就再沒有見過一面?!贝蠹s是機緣巧合憶起如煙過往,龍爺在這兩個陌生人面前,反而能更加坦誠地講述那段深埋心底的故事,“我一路追尋著她的蹤跡,卻始終找不到她的下落,直至後來在朔城安身立命,一晃就是十年,誰知……”誰知今朝又看到了舊日信物,卻已是物是人非。
雲(yún)嵐沉默地聽著,在那一刻她突然意識到了更重要的事情,登時本能地脫口而出:“恕在下直言,方纔龍爺似乎提到了……苗疆劇毒?還是同時下給戀人雙方的?”
“不錯?!?
“敢問是何名稱?”
龍爺沉聲答道:“鴛鴦恨?!?
她的眼底驀然掠過一道銳光:“據(jù)我所知,鴛鴦恨這種毒藥是以女方爲牽制,並不曾造成實質性傷害,那麼爲何顧小姐要離你遠去?她難道不知道離開你會令你更痛苦嗎?”
“我當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而這個答案,是後來一位苗疆藥師告訴我的?!彪S著解釋的逐漸深入,龍爺?shù)难凵裼l(fā)掙扎悔恨,一字一句似是已經(jīng)用盡了全部的力氣,“鴛鴦恨並非無解,只要……只要女方甘願赴死,男方的藥性就會自動解除了?!?
可想而知,當初顧婉茹獨自來到偏遠的朔城之中,爲的是讓龍爺永遠無法得知自己的死訊,從而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終此一生,鴛鴦恨並不能毀損相愛之人的信念,只會使那份愛意更加濃厚。
雲(yún)嵐感覺自己的心臟漏跳了半拍,連她自己也不清楚爲何會如此不安惶惑,只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那麼……你可知道,身中鴛鴦恨的女人,還能不能懷上孩子?”
龍爺苦澀地笑了一笑:“太天真了,怎麼可能?身中鴛鴦恨的男人壽命本就只有寥寥數(shù)年,如果與心愛的人結合,只會白白害了對方……服過鴛鴦恨的女人若是有孕,一旦產(chǎn)下子嗣,毒性就會沿經(jīng)脈逆流,絕無生還可能。”
答案比想象中還要殘酷。
原來這便是鴛鴦恨潛在的秘密,《毒心經(jīng)》上從來沒有記載過。
雲(yún)嵐怔然立於原地,靜默良久,眼淚已然無聲無息落了滿腮。
直到此刻,纔是真真正正的萬劫不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