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早朝不談國事，大家和和樂樂站在一起恭賀新年。而十三阿哥的到來，卻令太極殿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這個一直依附著雍親王的皇子阿哥被圈禁了幾年，存在感極低，多數人已經將他忘記，這麼冷不丁瞧見，紛紛愣在原地。
康熙皇帝的聖旨是在昨日家宴時下的，這些個大臣不知道也並不奇怪。
慌神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有的人立刻手忙腳亂地作揖請安。
十三阿哥不過一笑，因腿腳不便也懶得回禮，依舊一瘸一拐往前走著，費了不少功夫才踏入大殿內。
殿內都是些兄弟，見到他自然是噓寒問暖一番，不過是否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一邊含笑應付著，十三阿哥在心裡想，這般假情假意真是沒勁透頂，還不如在養蜂夾道那些日子，雖一無所有，卻心懷歡喜。
想著想著，他又想起年玉瑩昨日的絕情，眼神又黯然了。
鳴鞭三聲。
衆人斂容肅穆，垂頭站立，直到康熙皇帝在龍椅上坐下，這才一同跪拜下去，行三叩九拜之禮。
十三阿哥行動遲緩，倒在一羣人中顯得尤爲扎眼。
康熙皇帝的眼睛一直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心裡也略微有些愧疚。十三阿哥不過才二十九歲，正該是意氣奮發的時候。他從小就善於騎射，拳腳功夫也尤爲突出，頗有些康熙皇帝年輕時的風範。可是現在呢。那個總是帶著笑，桀驁不馴的拼命十三郎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滿面滄桑，就連腿腳都不利索的廢人。
是的，廢人，不光是康熙皇帝如是想，同十三阿哥一起跪在下面的兄弟大臣中也有不少人這樣想，就連跪在他身旁的十四阿哥心裡也暗自得意，心想自己總算能壓在他頭頂上了。
而十三阿哥，心中一片平靜，完全不去理會那些人複雜的目光。他變得沉穩冷靜，更加明確自己的心意，娶年玉瑩，幫四哥，其他皆與他毫無關係。
新年初始，也沒有太多的事忙活，康熙皇帝與衆人閒扯了一會，便叫了退朝。臨走前，他又看了十三阿哥一眼，道：“老四和老十三留下，隨朕來。”
底下皇子大臣一片嗡嗡嗡的談論聲，交頭接耳，頗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十三阿哥那一瘸一拐的背影。
跟著康熙皇帝走入後殿，屋子裡暖暖地，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龍延香。
“坐吧，這裡沒有外人。”康熙皇帝倒是隨意，自己往主位上一坐，隨手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對二人說道。
胤禛謝恩坐了下來，而十三阿哥卻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不孝子胤祥給皇阿瑪請安。”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也不知是因爲委屈，還是久未見康熙皇帝，心存想念。
康熙皇帝揮了揮手，道：“起來起來，還跪著？腿不想要了？”
十三阿哥不動，依舊跪著，砰砰砰磕了幾個響頭。
“老四，拉他起來。”康熙皇帝見十三阿哥不理他，對他的腿腳倒是更加擔心，指了胤禛幫忙。而後又想了想，對李德全說：“去請太醫來，給老十三好好瞧瞧。”
在胤禛的攙扶下才勉強爬起來的十三阿哥連忙阻止道：“皇阿瑪，兒臣不礙事，無需麻煩太醫。”
康熙皇帝瞪了他一眼，道：“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你是朕的兒子，也是他們的主子。”
十三阿哥悽然一笑，他這個主子做得有多窩囊，在養蜂夾道，他已經完全看清楚了。若不是胤禛買通了其中一個侍衛，只怕他和年玉瑩都沒辦法重見天日了。
“你可曾恨朕？”十三阿哥的表情一點不落的落入了康熙皇帝眼中，他忽然問道。
十三阿哥剛剛坐下，又連忙站起來，答道：“兒臣不敢。”由於起得太急，身子不穩，晃了晃，險些摔在地上。
康熙皇帝又是一陣子難過，合上眼幾乎不忍再看下去。
“這件事的確是讓你受委屈了，可是這委屈也是你自己招惹來的。既然現在已經出來了，就先回府裡好好調養身子，養養這腿，不急著回來辦差。”說著又賞賜了十三阿哥一堆名貴藥材。
十三阿哥謝了恩，卻擺手不要，慎重地跪了下去，懇求道：“皇阿瑪，若是您還心疼兒子，就請您答應兒子一件事。這件事也不會讓皇阿瑪爲難，只希望皇阿瑪能夠成全。”
康熙皇帝沉思了片刻，由著他五體投地匍匐在那裡。過了一會，這才淡淡地問道：“可是年玉瑩那丫頭的事？”
當初胤禛去求他，希望他準許一個丫頭進去養蜂夾道照顧十三阿哥，他嘴裡答應著，轉頭就讓人去查了那丫頭的底細，沒想到竟然是多年前已經去世了的年玉瑩。這個消息令他萬分意外，但觀察了一陣子兩人相處的日子，便也沒有再糾根揭底，默許了年玉瑩的存在。
所以，當他在大殿上第一眼看到十三阿哥時，心裡就已經有數，他的這個兒子一定會懇求他的成全。
“她既已是你的人，自然跟著你回府就是了。”
若是如此簡單，十三阿哥何須來求。只見他又磕了幾個頭，這才緩緩說道：“她不願就這麼跟著兒臣。”
康熙皇帝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臉色陰沉下來：“怎麼，她還想三媒六聘被你娶回去做福晉？”
“皇阿瑪息怒，玉瑩絕非此意。她不願跟著兒臣，是因爲她覺得她再也沒能力照顧兒臣，也沒有家世爲兒臣排憂解難。在兒臣最艱難的時候，她選擇陪伴，而現在兒臣轉危爲安，她卻希望默默離開，不再成爲兒臣的累贅。”
不光是康熙皇帝，就連胤禛也詫異了。原來十三弟心中一直都很明白，他那樣看重年玉瑩，自然能將她的心思猜得透徹。
康熙皇帝沉吟了一會，倒也覺得這個丫頭有情有義，是個好姑娘。他的語氣軟和下來，問十三阿哥：“那你想如何？”
“兒臣想同她在一起，做一對平凡夫妻，即便是放棄皇子這個身份也在所不惜。”
“胡鬧！”康熙皇帝砰地一聲，擡手拍在一旁的小幾上，神色有些薄怒。
胤禛連忙起身跪在十三阿哥身旁，對他解釋道：“十三弟身體不佳，昨夜從養蜂夾道出來也沒休息好，請皇阿瑪恕罪。”
康熙皇帝沒理胤禛，眼睛依舊死死地盯著十三阿哥，忿忿道：“朕之前怎麼不知道你也是個癡情種子，什麼即便放棄皇子這個身份也在所不惜？皇子的身份是你說放棄就能放棄的嗎？”
胤禛扯了扯十三阿哥的衣袖，可他無動於衷，依舊昂首回望著康熙皇帝。
“癡情又如何，玉瑩是值得兒臣去傾心相待的女人。”
康熙皇帝的眼睛瞇起了一條縫，若是李德全在場，一定知道這是他怒到極點的表現。“你可知道，你的固執會害死她？”
十三阿哥眼中一片清澈，聽聞此話笑了起來，“如此也好，在世不能做對平凡夫妻，一同死了想必也能做對神仙眷侶。”
小幾上的茶盞被狠狠砸在地上摔碎了。
康熙皇帝喘著氣，伸手指著十三阿哥“你你你……”半天，始終是沒有將這句話說完整。
胤禛狠狠剜了十三阿哥一眼，挪著過去給康熙皇帝順氣，好一陣子，才讓他的心情平靜下來。
只聽他高喊一聲：“今日金保在不在外當值？”
書房的門被打開，一個帶刀侍衛走了進來。“奴才給皇上請安，皇上有何事吩咐？”
“你膝下可有女兒？”
金保一愣，對於康熙皇帝的問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好老實作答：“回稟皇上，奴才膝下只有兩個兒子，並無女兒。”
“如此，朕便送你個女兒，你可願意？”
金保更加疑惑，滿心驚訝，但皇上這麼說，也不能回絕說不要，只好磕了磕頭，答道：“奴才謝皇上賜女。”
康熙眼神一轉，望向十三阿哥，沉聲下旨：“傳朕旨意，今賜頭等侍衛金保之女烏蘇氏玉瑩嫁與十三阿哥爲側福晉，欽此。”
這一回，跪在下面的幾個人同時目瞪口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謝恩了。
金保腦子轉得最快，已經想通了其中的關節。原來是十三阿哥瞧上了一個身世不佳的女子，皇上礙於體面，這纔將那女子賜給他做女兒，如此一來封個側福晉自然是沒有什麼問題了。他不禁苦笑著，這個便宜女兒只怕也不是省油的燈啊！
可惜他想錯了年玉瑩，實在是十三阿哥那一番生死相隨的宣言嚇壞了康熙皇帝，這才成就了這一樁糊塗姻緣。
十三阿哥還想開口，卻被胤禛死死按住，率先磕頭謝恩道：“謝皇阿瑪恩典。”
從書房中出來，面對十三阿哥不解的目光，胤禛笑了笑：“這已是最好的安排了，難不成你還真想脫離皇室，與玉瑩做一對閒雲野鶴？別說你現在能力有限，就是玉瑩的身子也需要好好調理。她做了你的側福晉，自然也是你想如何寵愛就如何寵愛，其他人可敢廢話半句？”
十三阿哥一想，正是這個理，只是，玉瑩會答應嗎？他又犯起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