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二廢后, 康熙五十二年也變得平靜無波,甚至可以說和樂融融,要說這一年發(fā)生的最大甚至對後世都還有影響的就是康熙於三月舉辦的“千叟宴”。
這一年本是康熙的六十大壽, 也就是我們常說的萬壽節(jié)。康熙認爲“享祚綿長, 無如朕之久者”, 同時也爲了表現(xiàn)在他治理下的大清是一片太平盛世, 還有他對於老人們的關懷, 於是辦了這場筵席。在陽春園第舉行千人大宴時,康熙作了一首叫《千叟宴》的詩,宴名就由此而來。
千叟宴後來也被清朝的其他皇帝傳承了下去, 尤其是他的孫子乾隆在五十年舉辦的那場千叟宴更是盛況空前,古今難有。
康熙五十二年, 仍然還有大臣諫言康熙應當儘快立下太子, 此事是國之根本。但康熙卻以立儲是一件決不能草率的事, 所以以此事不能輕定否決了大臣的提議。
五月,康熙再次前往熱河避暑, 這次八阿哥仍然在隨行名單中,自從太子一廢后,康熙每次出行總是不忘帶上八阿哥,其心底對八阿哥的忌憚可見一斑。
不管他們朝堂上如何風起雲(yún)涌,我就在阿哥府裡守著我的一小方天地好好過日子, 自從上次我對胤禎說了那一席我會永遠陪在他身邊的話後, 我倆的感情也變得比以前更加牢靠, 只覺得好像真的能守著對方到天長地久。
不知不覺康熙五十二年也漸漸走到了盡頭, 這一年的除夕和胤禎從宮中回來, 我央著他陪我看雪。胤禎被我求得沒法,只好擁著我坐在廊前, 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兩人都靜靜的沒有說話,這一坐就像是要坐到永遠。
“霏兒?”良久後,胤禎開口叫我。
“嗯。”我窩在他懷裡聲音有些悶的應了。
“爲什麼這麼喜歡雪?”
我望著廊下簌簌而落的雪花,笑道:“雪很美啊,像現(xiàn)在這樣安靜的時候甚至可以聽見雪飄落的聲音,還可以聞到一種很淡很淡的味道。”
胤禎摸了摸我的發(fā)頂,寵溺的笑道:“傻瓜。”
我則更緊的抱著他,微笑著看雪。其實剛纔說的都不是理由,我只不過就是想和你靜靜的多呆一會而已。
胤禎笑著問我:“那我以後年年都陪你看雪,好不好?”
我興奮的看著他,“這可是你說的,反悔的話我可不會饒你。”
胤禎捏捏我已經(jīng)凍得發(fā)麻的鼻尖,肅容道:“爲夫當然不會騙霏兒了。”
當時的我只是沉浸在一片寧靜的喜悅中,卻沒有想到到最後無法守諾的人竟然是我。
我和胤禎看雪一直看到了子時,康熙五十三年也終於在這一片大雪中,於這個寧靜的夜,無聲無息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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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三年纔來不久就從芷洛那裡傳來了好消息,她於今年年初爲富森表哥生下了一個男孩,兩人看起來相處的十分不錯,當年我曾經(jīng)爲芷洛擔心的事如今也不復存在。
時間轉(zhuǎn)眼來到十月,康熙準備帶著衆(zhòng)人前往熱河。十一月二十六日,巡視途中,在經(jīng)過密雲(yún)縣、花峪溝等地的時候,康熙讓衆(zhòng)人在這處的行宮歇息,翌日再向熱河前進。這時八阿哥因著恰逢良妃娘娘的忌日,所以向康熙請辭,希望前往拜見母親,拜見完後他就在湯泉等著返程的隊伍,再一同回京。八阿哥這請求可謂是人之常情,康熙自然也是答應了,所以此時八阿哥並未在隨駕隊伍中。
接近傍晚的時候,康熙命人前來傳旨,說今晚衆(zhòng)人皆到正殿去用膳,希望大家可以聚在一起熱鬧些。
我和胤禎來到正殿時來的人已經(jīng)不少,我跟著胤禎和他的兄弟們一一打了招呼,便到我們的位置上坐下了。
這一次九阿哥和十三阿哥也來了,九阿哥見我與胤禎同來,斜著眼曖昧地笑了笑,而十三阿哥則是對我淡淡一笑。這幾年我閒暇的時候也時常到十三阿哥府裡去,那年在草原上他曾讓我教他學英語,所以我就去兌現(xiàn)著自己的承諾。他從不會在我面前提到什麼政事,我也不會說什麼,雖然從未將話說開,但我倆都知道那些事是我們的禁忌,若是真的說開,或許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
“皇上駕到——”公公尖細的聲音遠遠傳來,拖得很長,我們或坐或站的人都連忙跪拜在地,齊呼萬歲。
康熙今日顯得很有興致,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淡淡開口:“都起來吧,今日朕也就是想和孩子們熱鬧一下,大家都隨意些。”說完就向正位上走去,跟在他後面的弘明還在我剛剛擡眼時側(cè)過頭來向我辦了個鬼臉。
我心中好笑,卻也不敢真的笑出來。這兩年,康熙對弘明的恩寵越發(fā)明顯,時常將弘明帶在身邊,可以說康熙的皇孫中無人能出其右。可我卻覺得這些看似天大的恩寵,未必真的會是什麼好事。
衆(zhòng)人都回到了各自的席上,剛一坐好,胤禎就湊到我耳邊:“是不是想兒子了?”
無意間看見九阿哥正滿臉興致地看著我與胤禎,我忙將胤禎推開了些,抱怨道:“被別人看到了。”
胤禎卻不以爲然,反倒心情很好的樣子。
突然,外面的侍衛(wèi)來報:“啓稟皇上,八阿哥派了人來爲皇上獻上一份禮。”
“哦?”康熙面上十分喜悅,“那快將人傳上來,趁著今日大家都在,你們就和朕一起看看這老八是送了什麼來,好的話,朕重重有賞。”
很快就有兩名太監(jiān)進了來,一人手上提著一個用黑布罩得嚴嚴實實的籠子,也不知道里面是什麼。
康熙看著這送上的東西,一臉好奇,問向兩位公公:“你們這裡面裝的是什麼啊?”
一人回道:“這是八阿哥偶然發(fā)現(xiàn)的兩隻鷹,特來獻與皇上。”
康熙擊掌,大悅道:“這禮送的好啊,看來老八這禮也的確是費了心思,來,將黑布揭開,朕要看看這兩隻鷹長得如何。”
黑布被慢慢揭開,生龍活虎的鷹沒有見到,入眼處只是兩隻奄奄一息像是隨時都會去了的鷹。康熙大怒,額上的青筋都像要迸出來,一腳將那提著籠子的太監(jiān)踢倒在地,“放肆,這老八如今竟然已完全不將朕放在眼裡,死鷹,這是兩隻死鷹啊,他這是在詛咒朕趕快去死嗎?”
衆(zhòng)人見到大怒的康熙,全都跪拜了下來。
“這老八竟然心性歹毒至此,朕以前看來是太看低他了,今日之事朕怎麼可能簡單得了了,來人,傳朕旨意……”
“皇阿瑪。”九阿哥突然跪到了康熙跟前,“八哥絕無此心,還請皇阿瑪著人好好查查,今日這事恐怕只是誤會。”
康熙譏諷道:“誤會?這怎麼可能是誤會?朕看你如今眼裡是隻有你八哥,哪裡還有朕這個皇阿瑪?”
“皇阿瑪……”九阿哥還不願放棄。
康熙怒氣更甚:“你給朕住口,不必再說,不然朕連同你一起責罰。”九阿哥只好不甘的住了嘴,只是臉已漲得通紅。
胤禎緊握住雙拳,努力忍受著心中的不甘,突然我見他也準備上前,忙一把用手拉住了他,他使勁想要掙脫我,卻被我緊拽著脫不了手。我也不知今日是哪裡來的力氣,只知道如今他是決不能上前的,這對他的八哥一點幫助都沒有。
漸漸地,感受到我握住的手慢慢放鬆了下來,我也才鬆了手。忽然見離康熙不遠的弘明也是滿臉隱忍之色,我一直看著他,直到見他看向我,便立刻向他搖了搖頭。又過了一會,見他向我痛苦地點了點頭才放下心來。
康熙威嚴的聲音再次傳來:“八阿哥胤禩系辛者庫賤婦所生,自幼心高陰險。聽相面人張明德之言,遂大背臣道,覓人謀殺二阿哥,舉國皆知。伊殺害二阿哥,未必念及朕躬也。朕前患病,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無奈,將不可冊立之胤礽放出,數(shù)載之內(nèi),極其鬱悶。胤禩仍望遂其初念,與亂臣賊子結(jié)成黨羽,密行險奸,謂朕年已老邁,歲月無多,及至不諱,伊曾爲人所保,誰敢爭執(zhí)?遂自謂可保無虞矣。”
賤婦,辛者庫賤婦,這幾個字久久的迴盪在我的腦海裡,原來才入土沒多久的良妃在康熙眼中竟成了賤婦,那他又應該是什麼呢?
又過了一會,康熙擲地有聲的說道:“自此朕與胤禩,父子之恩絕矣。”一個“絕矣”將康熙與八阿哥的父子情徹底斷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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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胤禎一同回住處的路上,他一句話都未和我說,只是臉色差的駭人,我只好緊緊的跟著他,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進了屋,胤禎只是徑直坐到了一把椅上,臉色陰沉,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在原地躊躇了一陣,還是走到他身前,慢慢的蹲了下來,將他的大手包在了我的手裡,懇求道:“你不要生我的氣,當時的情況你也看到了,若是你在說什麼,只會讓皇阿瑪更加記恨八哥。”
胤禎反手握住了我的手,苦笑道:“我哪裡是在怪你?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無用,我實在沒想到皇阿瑪竟然可以如此對八哥。”
我直直的看著他,問道:“你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這件事是誰做的了?”
胤禎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眼中含著太多我看不懂的感情,好像是什麼讓他沒有料到的事寒了他的心。
胤禎突然將我摟入懷中,緊緊的像是要將我裹進他的身體裡。良久後,一滴冰冷的液體滴入了我的脖頸,順著那裡一直流了進去。
我心中一驚,忙想推開他,看看他到底是怎麼了。可無奈我的力氣不夠,怎麼也睜不開,只聽他悲慼的聲音漸漸傳來:“霏兒,今日的皇阿瑪好可怕,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八哥?這件事從頭至尾就是他自己做的,八哥是他的親兒子啊,他怎麼可以絕情至此?”
我實在難以置信,“你怎麼知道這些都是皇阿瑪做的?”
“今天他特地將我們所有人招至身前,恰是這時八哥的禮到了,而且今天從一開始皇阿瑪?shù)谋憩F(xiàn)就有些不對勁,他這是在演戲,他一開始就是在演戲,事情一發(fā)生,他還完全不讓人去查,這裡也說明了問題,這一切只爲了讓八哥從此再無成爲儲君的可能。”此時的胤禎傷痛不已,我唯一能做的也就是靜靜地陪著他。
良久後,“霏兒,你說若是有一天皇阿瑪不喜歡我了,也這樣……”
我忙捂住了胤禎的嘴,安慰道:“不會的,不會的,你也知道皇阿瑪其實一直是很寵你的,他絕不會這樣對你的。”
胤禎又開始苦笑,“這就是帝王啊,這就是帝王的兒子們的命運啊。”
我輕撫著他的背,只願他能好受些。可是康熙他知道嗎,今日這一切他不止是傷害了八阿哥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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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八阿哥以奏摺向康熙說明自己是被冤枉的,可卻引得康熙更爲不滿,當場斥責道:“此人黨羽甚惡,陰險已極,即朕已畏之,將來必爲雅齊布等報仇也。”
十一月二十八日,八阿哥又因在康熙榻前的密奏有“越份之語”,再次被康熙怒斥爲“大奸大邪”。
這些事更加可見胤禎當日的說法是完全正確的,康熙的確是在演一齣戲打壓八阿哥。既然主謀是他,又怎麼可能再讓八阿哥有翻身的機會?
八阿哥徹底失敗了,反倒是胤禎再次成了那個真正受益的人。胤禎這時開始積極地走動於各個大臣之間,,就包括此時深受康熙重用的李光地也曾在康熙面前爲他進言,“十四爺虛閒下士”的話就此傳開。
但是我心裡清楚,胤禎這麼做並不只是爲了一己私利,因爲此時的他已被康熙的所爲深深的寒了心,如今八阿哥已經(jīng)一蹶不振,所以他必須站出來保全住所有人。九龍奪嫡早就已經(jīng)拉開了序幕,而八爺黨們曾經(jīng)籌謀了那麼久,也做了那麼多事,誰都無法想象失敗了會有怎樣慘烈的下場,這一切都讓他們只能成功,不能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