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琵琶與鸚鵡螺

教學(xué)樓石階附近的幾個展位被炸的七零八落，火舌亂舞，濃煙滾滾。

石階上血流成河。

受傷的年輕人和炸飛的軀體雜亂無章落在地上，沒受傷的人痛哭著捂著耳朵報警，更多的人幫著傷者止血摁傷口。

原本美麗的校園瞬間變成人間地獄。

空氣裡全是濃郁的血腥味和炸藥的硝煙，刺激得人睜不開眼。

言溯的腦子被爆炸瞬間的衝擊波震得嗡嗡直響，失魂地跑回來，目光四處搜索。甄愛，甄愛，馬尾，白上衣，牛仔褲，甄愛，

看到了！

他立刻奔過去。

甄愛跪在一個受傷女生的身上，雙腿壓著她斷裂得汩汩冒血的大腿。那正是演講中打岔的活潑女孩。

甄愛的髮帶被利物割斷，頭髮全散開，滿是塵土血跡，凌亂地垂落著。她的雙手死死摁著女生裂開的腹部，殷紅的血像泉水一樣往外冒。

她在和她說話：“嘿，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女生滿頭鮮血，目色驚恐：“Angel”安琪，意爲(wèi)天使。

言溯快速掃了甄愛一眼，看上去沒有受傷。他即刻起身掏出手機(jī)，卻在聽到甄愛的話時，身形一頓。

他沒想過一貫冷淡的她，聲音會如此溫柔，同時又如此充滿力量：

“嘿，Angel，相信我，你會沒事的，好嗎？”

安琪躺在地上，劇痛之下反而不能感受到任何痛楚，大大的眼睛清澈又無光：“好的。”說完便要閉眼。

甄愛趕緊喊：“Angel，不要睡覺，和我說話！說……你有男朋友嗎？”

安琪睜開眼睛，無力而艱難地微笑：“沒有，但，有喜歡的人呢！”

“救護(hù)車馬上就來了，等你好了就和他表白好嗎？”

甄愛說著，心裡卻一抽一抽地疼。

她拼命摁著她肚子上的缺口，可粘稠的血漿奔涌著從她指縫溢出。她很清楚，這個女孩的生命正在她手中一點(diǎn)點(diǎn)流逝。

安琪表情呆滯，某個瞬間忽然深深蹙眉：“我感覺到了。”

“感覺到什麼？”

“疼！痛！”她一咬牙，豆大的眼淚便顆顆砸下，悲愴又無助地痛哭，“老天，是誰？爲(wèi)什麼要這麼做？”

甄愛也想知道，爲(wèi)什麼人們總要傷害自己的同類！

可現(xiàn)在最緊張的是安琪的傷勢，情緒激動只會讓血流得更快。她剛要安撫她，安琪卻鎮(zhèn)靜下來，眼中淚光盪漾：“求求你，幫幫我。”

“Angel，你要我?guī)湍闶颤N，我會陪著你。”

女孩的眼淚像決堤的河流：“please!pleasetellmymom,Iamsosorryforbeingimpossible,andIlovehersomuch.(求求你，轉(zhuǎn)告媽媽，我太不懂事。對不起，我愛她。很愛)”

她痛苦得連連搖頭：“Godplease,helpmymom.(老天啊，求你保佑我的母親)”

“你不會有事，救護(hù)車馬上就到。”甄愛痛得剜心，急切地望向遠(yuǎn)處閃爍的車燈，“你聽……”

可再低頭，安琪已閉眼，她手心的血液也緩緩?fù)?

言溯拍下幾百張照片再回到甄愛身邊時，安琪早已死去，甄愛卻仍保持著跪坐的姿勢，雙手血紅地摁壓著她的腹部，極深地低著頭。

他剛要過去拉她起來，卻看見幾滴晶瑩的淚珠，一顆顆滴落。

他的腳步於是頓住。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落淚。

他原以爲(wèi)，她這樣外表疏離冷淡，內(nèi)心堅(jiān)硬漠然的女子，是不會流淚的；更可況對一個陌生人。

甄愛跪立埋頭的身影雕像般，一動不動，靜默而又無聲。

言溯俯視著她，抿了抿脣，他忽然感到，她身上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怒與悲傷。

他稍稍怔愣，不明白突然之間怎麼感應(yīng)得到她的情緒。這是他一貫的弱項(xiàng)。

救護(hù)車和警車同時趕來。直到醫(yī)務(wù)工作者過來檢查安琪的情況，甄愛才迅速站起身，眼睛裡沒有半點(diǎn)淚光，就像什麼也沒發(fā)生一樣。

可言溯很確定，他看到了她的眼淚，沉默而又隱忍，悲傷卻又無聲。

她站起身，他纔看見她胸腹處大片的血漬，一驚：“你……”

“不是我的血。”她打斷他的話，罕見的速度飛快。

言溯不說話了，靜靜看她。

甄愛低著頭，烏髮披散，襯得小臉愈發(fā)白淨(jìng)，乾淨(jìng)得沒有一絲情緒。就連低垂的睫毛都是靜靜的，不曾輕顫。

他知道她喜怒不形於色，內(nèi)心其實(shí)是難過的。

良久，他擡手，一下兩下，拍拍她的肩膀。

甄愛緩緩擡頭，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看著他，有些柔弱。

他語氣有些冷：“我向你保證，一定馬上抓到那個混蛋！”

甄愛莫名心中一暖，又聽他淡淡道，“我向你保證，不會讓他有機(jī)會第二次作案！”

甄愛旋即一愣。

一般來說，這樣的爆炸案，有了第一次，很快會有一連串。可這樣的毫無頭緒，能抓到兇手嗎？

但轉(zhuǎn)念一想，他是言溯啊。

她用力點(diǎn)點(diǎn)頭，滿是信任：“嗯，我相信你！”

言溯冰封的臉稍有鬆動，很快又淡下來。

市警局的幾位警察過來了。

爲(wèi)首的是布萊克警官，他和言溯有過合作，所以不用介紹和寒暄。

布萊克吩咐旁邊幾個炸藥專家：“速度快一點(diǎn)兒。”

“你們來之前我看過了。”言溯說，“炸藥用鋼管裝載，主要成分是硫酸銨、氯化鉀和鋁沫。就剛纔的爆炸程度來看，化合物配比非常精確。引爆器上連接了水銀彎管，只要裝置傾斜，即刻引爆。”

警官們?nèi)@呆，蹲在不遠(yuǎn)處的專家擡頭，插了句嘴：“他說的都對。”

“至於裝置是怎麼引爆的，”言溯指了指對面的路燈，“那裡有監(jiān)視器。雖然我推測有人把裝置放在石階上，等著不知情的人走過去不小心踢翻，但還是看監(jiān)控更保險。”

話音未落，有警官過來：“監(jiān)控室那邊看到了，確實(shí)有人把炸彈放在臺階上，然後等人踢翻。但不明人物放置的地方剛好是死角，只看到了一隻手，沒看到人。”

他全說準(zhǔn)了！

布萊克警官晃了晃神，道：“還有別的線索嗎？”

言溯：“把你的人都叫過來，我不想重複第二遍浪費(fèi)時間。”

布萊克很快照做。

甄愛見警察們圍著言溯，要退出人圈。

言溯眸光一斜就瞥見她的動作。

他後退一大步，一下攔住甄愛的去路，不等她反應(yīng)就捉住她的手，冷著臉命令：“別動，哪兒都不許去！”

甄愛唬了一小跳，周圍警官們的目光讓她臉紅。她本能地想掙開，他卻似乎來勁兒了，死死箍著。她終究是拗不過他，低著頭躲去他身後，卻任他攥著手。

言溯其實(shí)是擔(dān)心不盯著她又出什麼意外，才把她拉在身邊。可這一握緊手，他清晰地感到，掌心她那一小截手腕柔軟滑膩得不像話，像是握著凝脂。

他不太適應(yīng)，思緒放空了幾秒，纔回過神來，淡定開口：

“不明人物是男性，23-35歲，很不合羣，有犯罪史或少年管制史，比如打架鬥毆，但最有可能是蓄意破壞公物；

他曾受過傷，不具對抗性，很沉默穩(wěn)重，共事的人經(jīng)常忘記他的存在，或者小看他的能力。從炸彈的焊接技術(shù)和開關(guān)設(shè)計(jì)來看，他行爲(wèi)做事非常有條理，完美主義。他非常聰明，智商在150以上；

他沒有引人注目的職稱或頭銜，屢屢在學(xué)業(yè)、升職或課題研究上受挫，很有可能是學(xué)校的研究生或是教授導(dǎo)師的助理，對學(xué)校的評定製度不滿；

學(xué)科大致在機(jī)能性方向，獨(dú)立時間很多。”

言溯邊飛快說著，邊撥弄手機(jī)，很快布萊克警官的手機(jī)嘀嘀一聲響，是言溯發(fā)過去的圖片包：

“你們來之前我把周圍的目擊者，報警者，救助幫助者全部拍下來了。不明人物就在這些照片裡。你們可以開始排查抓人了。”

布萊克嚥了咽嗓子，他只是問有沒有什麼線索，而得到答案是……破案了？

其餘的警官都沒了魂似的盯著他，鴉雀無聲。

言溯見大家都沒動靜，俊眉一挑：“哦，原來這場爆炸只是演習(xí)。”

有警官不理解：“什麼意思？”

言溯冷臉：“意思是你們的響應(yīng)速度慢得令人歎爲(wèi)觀止，真對得起納稅人養(yǎng)你們的錢！”

甄愛低頭，呃，他對反應(yīng)速度的諷刺已經(jīng)從她一個人上升到全社會了。

大家如夢初醒，剛要行動，言溯又叫住他們：“等一下，我說的這些是初步推斷，只是根據(jù)現(xiàn)場判斷出的最大化可能。因此，我保留一兩條錯誤的權(quán)力。”

甄愛立在他高大的背影裡，詫異擡頭，只看到他利落的短髮在風(fēng)中張揚(yáng)。剛纔他說的話那麼謹(jǐn)慎而保守，竟不像一貫的自負(fù)。

“通常我不會這麼快下定論，但鑑於爆炸案的巨大傷害性，我們必須爭分奪秒。”

布萊克聽出別的意思，緊張起來：“你是說？”

“一天或幾小時內(nèi)，還會有一場爆炸。”言溯看看周圍，忽然奇怪地笑笑，輕蔑又譏諷，“警車，救護(hù)車，死亡，傷痛，所有人都在痛苦。他終於得到重視，當(dāng)然要發(fā)揮到極致。”

他頓了頓，復(fù)而平靜道，“我已經(jīng)給他畫了一個模糊的圖像，剩下的重任，就交給你們了。”說罷，微微頷首。

幅度不大，卻滿載著託付和信任。

甄愛又一愣。

她恍然發(fā)覺，就是這一低頭，讓她看到了另一種魅力，無關(guān)智慧，只關(guān)乎人格。

布萊克警官一怔，重重點(diǎn)頭：“交給我們了！”

警察們立即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