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的燈光打在三個人的背上,蘇然哽咽著應了一聲好,轉身站在門外不動了,他沒臉進去看她。
如果不是他擔心今天皇都酒店現場會出問題,就不會私自撤走守在雲湖別墅外面的幾十名保鏢,也不會間接地讓她葬身火海……
“你們都在外面等,誰也不要進來。”
夜天佑看了一眼要跟上去的灰狼,猶豫了一下推開門進去,然後轉身關上。
“咔噠”的鎖聲聽起來很輕,卻像一塊巨石狠狠地砸在夜天佑的心上,鮮血淋漓,蘇然捂著臉靠在牆邊,甚至沒有勇氣往門縫裡看上哪怕是一眼!
灰狼的目光停留在夜天佑轉身那一剎那的背影上,平日基本面無表情的人顯出無比的頹喪和痛苦,剛毅的臉上也多了幾分人氣,看起來有了幾分人的樣子。
“三少……”
“別進來!”
夜天佑轉身,太平間的門已經鎖上,他不希望他們看到他現在的樣子,也不想讓別人打擾他們最後在一起的時光,他和她本就聚少離多,他們之間很橫著沒有冰釋的問題……
她!
夜天佑的心亂了,呼吸也凝固了,目光在空蕩蕩的太平間裡搜尋著,最後落在了旁邊的一排冰櫃上,一個個抽屜狀的冰凍盒子,裝著曾經鮮活美好的生命,裝著他唯一愛的那個女人。
目光停留在最邊上的一排冷凍櫃中間的一個上面,放卡籤的紙條上郝然寫著凌筱筱三個字,陌生的黑體字刺得他的雙目一痛,一陣溫熱的淚流下來,低聲的像是在風中嚎哭的獸,壓抑著心底的痛。
“筱筱……”
他張了張嘴,擡起來的手又放下,他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觸摸她柔軟烏黑的長髮,再也不能抱著小小的她入睡,再也不能見到她的笑容聽到她的聲音……
冰冷的櫃子並沒有給他任何迴應,甚至沒有任何聲音,偌大的太平間裡只有他自己的呼吸,粗重的帶著壓抑哭聲的呼吸,卻根本改變不了什麼!
因爲她已經死了。
夜天佑看著冰冷的櫃子發怔,好幾次伸出去的手又收回來,反反覆覆過了很久,他才閉了閉眼,打開面前凍結一切的生死界,呈現在他眼底的卻只是一個冰冷的屍體袋。
他見過很多次生厲死別,其中不乏有他的戰友和下屬,有他的兄弟和朋友,可是沒有哪一次死亡讓他顫抖,讓他望而卻步。
“筱筱……你恨我嗎?”
顫抖的手緩緩地拉開袋子上的拉鍊,即便他再怎麼心痛不忍,他也不能連她的自後一面都不見,她心裡恨他,他知道的,因爲他折斷了她的翅膀把她關在家裡那麼久,也親手毀掉了她的愛。
也許,至少曾經她是愛他的,可是後來、後來就只剩下恨了吧。
焦黑的屍體,連骨架都已經不完整,看不出來原本的美好面貌,可夜天佑的目光卻絲毫都沒有挪開,空洞的眼眶看不出她臨走前的絕望和痛苦,但是他知道,她肯定是痛的,不僅痛而且恨。
因爲他的自私和擔憂,他選擇把她關起來,因爲他的沉默和冷暴力,她被困死在那個逃不出來的牢籠裡,以這樣痛苦的方式,離開了眷戀十九年的世界。
她應該恨他,她卻不應該死去。
“筱筱……你知道嗎?那個藥,我讓蘇然查過了,是維生素片,雖然不知道是誰換掉的藥,但是起碼我們有過一個孩子……”
哽咽的聲音像風暴一樣席捲而來,夜天佑靠在冰冷的金屬櫃子上,手緊緊地扣在櫃子的邊緣,支撐著隨時有可能倒下的身體,他以爲她在家裡纔是最安全的,卻沒想到害死了她,還有他們的孩子。
冰冷的焦屍不會說話,只有空洞的眼眶和長大的嘴,像是在嘲笑這個無情的世界,讓人忍受不了這無聲的折磨和諷刺。
夜天佑靠在金屬櫃上漸漸地滑到地上,埋著頭放聲大哭起來,從記事起他就沒有這樣哭過,但是今天他卻不想再壓抑自己,只有他這種人纔會得到這樣的報應,因爲他欠她的太多,所以連老天都看不下去,想讓她離開他……
太平間門外,灰狼怔怔的盯著關閉的門,幾次伸出手來想推門進去卻又都放下了,他知道三少心裡在恨什麼,他同樣也恨!
“蘇然,如果當初我沒有選擇沉默,也許她現在還好好地活著,因爲我明明知道三少這麼做會有不好的結果,可還是一聲沒坑過……”
剛毅的臉上多了幾分悽然,他從來沒覺得對不起誰,可是現在他對不起這個年輕的生命。
“灰狼,我們都有錯……”
蘇然的聲音已經啞了,他靠在冰冷的牆面上,回想著第一次在夜氏見到凌筱筱的情形,心裡就像被人一道道地劃開,卻還是看不清自己的可憎的面目和冷漠的心。
“嘭!”
裡面傳來一聲巨響,灰狼條件反射地去推門,卻立刻被蘇然按住了手,蘇然眼眶通紅的朝灰狼搖了搖頭,乾裂的脣吐出來兩個字:“別去!”
三少現在肯定不願意見任何人,更不會願意讓別人進去打擾……
病房中,夜家的人漸漸離開,夜天佑跟他們從來都不親厚,只剩下夜天翔沉著臉站在安知曉身旁,輕聲地安慰她。
“阿姨……您彆氣壞了身體,我哥他過幾天就會好起來的……”
安知曉擡頭看著這個喝夜天佑有著血脈聯繫的孩子,顫著手想撫摸他的臉,卻又不敢觸碰,“天佑他恨我,我該怎麼辦?”
夜天翔想起來那個嬌俏明豔的女孩兒,心底也是一痛,這二十三年來他從來沒見過夜天佑的臉上對別人有過那樣的神色,更沒見過他和任何人有過那樣近距離的接觸……
“等他想明白了,就會好的。”
除了等,沒有什麼辦法能撫平心裡的創傷,一如他,作爲夜家的私生子,從來就沒有母親,即使他知道自己不是私生子,他也有母親,但是卻不能睜大光明地叫她哪怕一聲。
“嗚嗚嗚……我錯了……”
安知曉終於忍受不了這樣的情緒,近乎崩潰的抱住夜天翔的肩,哭泣得就像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脆弱無助讓這個平時看起來堅強無比的女人完全變了個樣子。
“沒事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夜天翔渾身僵硬,難以置信地笑了,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和夜天佑有七分的相似。
他的手輕輕的拍著她的背,第一次,他們離的如此的近,第一次,他能這麼光明正大地抱她一下,第一次,他發現,其實她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冷血無情……
葉珊玉和葉珊妮對望一眼,慢慢地從病房中走出來,凌茉和凌爵早就出去了,正在走廊的椅子上坐著,凌茉看起來很得意,凌爵整個人卻失魂落魄。
因爲她死了!
“爵,我陪姐姐過去找夜天佑,你要一起去嗎?”
葉珊妮的臉色很不好,雖然她恨凌筱筱,可是她卻不想要她的命,只有活著的人才有可能改變心意,但是她卻死了,在凌爵心裡自己再也爭不過她了……
凌爵的目光卻沒什麼動靜,當初,是他爲了三千萬把她送到了夜天佑手裡,如今她死了,因爲被夜天佑關在家裡活活被火燒死了。
“我哥不去!”
凌茉突然覺得很憤怒,憑什麼那個賤女人死了她們還要做樣子,明明一個個都巴不得她早死,可是現在還要假惺惺地裝!
凌爵被凌茉尖銳的聲音喚醒,他面無人色地看了一眼凌茉,然後慢慢地站起來,嘴裡吐出來一個字:“去。”
“爲什麼你要去看她?哥!你醒醒!她不過是凌家養大的一條狗,根本就不是我姐姐!媽說了她不是爸爸的女兒!”
凌茉的聲音透著十足的撕心裂肺,她恨,她一直都恨,哪怕她死了她還是恨!
因爲凌筱筱那個賤人,她失去了一切美好的東西,廢棄工廠裡的那個夜晚讓她每天都在做噩夢,她甚至不得不狠心殺死自己的孩子……
“啪!”
響亮的耳光聲迴盪在空蕩蕩的走廊裡,凌茉一個不穩直接摔在了地面上,冰冷的大理石地面,豔紅的鮮血順著她的嘴角和鼻子往下流,看起來觸目驚心。
“凌茉,你再罵她我就殺了你。”
凌爵的聲音冰冷不帶感情,他一直都以爲筱筱是凌青城的女兒,所以他對她的情感始終是壓抑的自私的,因爲他懷疑自己也是凌青城親生的。
*這種字眼不管是在什麼時代都是不能被世人容忍的,他一次次的掙扎都讓他過得生不如死,他無數次地問過顧小曼,他和凌青城究竟有沒有血緣關係,顧小曼給他的回答卻模棱兩可,她說她不知道……
“你打我?凌爵!你瘋了嗎?”
凌茉的臉變得慘白,染血的臉上看起來多了幾分猙獰,從小到大最疼她的哥哥居然爲了一個野種一次次地打她,現在他居然說要殺了她?
“對,我瘋了,所以你以後不要再說她,你不配!”
凌爵看著凌茉,冰冷的目光就像再看一個死人,腳步緩慢卻堅定地朝走廊盡頭走去,他還有很多話沒有跟她說過……
葉珊妮站在原地,淚一滴一滴地流下來,忽然她就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堅持什麼了,原以爲時間能改變一切,可惜,時間改變的只有他們的命運,卻沒有改變人心。
凌爵他愛凌筱筱,愛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
“姐,我不能陪你過去了……”
葉珊妮的聲音帶著幾分顫抖,壓抑的淚水弄花了臉上精緻的伴娘裝,她們的愛都毀在了一個女人手裡,一個已經化作焦土的死人!
“嗯,你先帶凌茉回去,我自己過去。”
葉珊玉整了整身上的婚紗褶皺,堅定地朝那個方向走去。
二十四年來她第一次知道害怕,從夜天佑轉身跑出訂婚會場的時候,她的心就不可扼制地開始顫抖,她以爲只要那個女人毀了,他就會愛上自己,卻不想,哪怕是她死了,夜天佑的心始終都只在她身上,哪怕分給別人一個眼神,他都覺得多餘。
“叮咚!”
電梯門打開,凌爵從電梯裡出來,蘇然和灰狼立刻擡頭看過來,警惕的目光毫不掩飾。
“我想看她最後一眼……”
凌爵看著守在門外的兩個人,他知道夜天佑在裡面,他也知道他肯定不願意讓自己見她,可是他還是想見,他對不起她,也對不起自己。
“三少在裡面,他不想任何人進去,你走吧。”
蘇然擺擺手,關於凌爵和凌筱筱的恩怨他心裡最清楚不過,他也明白凌爵過來的原因,只是這一切都已經太晚了,人都沒了,看不看還有什麼區別嗎?
“我只想看她一眼,就一眼……”
凌爵看著蘇然,站在原地不動,他知道這兩個人在這裡他根本進不去,但是他卻不肯離開,看不到她最後一眼,他到死都不能安心!
“你走吧。”
蘇然扭過頭不再看凌爵,灰狼擋在門口一動不動,三少在裡面不知道會帶多久,他肯定不希望別人進去打擾,況且凌家的人本就對她不好,也沒必要假惺惺的見最後一面……
凌爵不吭聲,只是一步步往前走,無論如何他都要見她最後一面,他一定要見!
“讓我進去。”
灰狼突然火大了,他滿心的怨氣根本憋不住,見凌爵不管不顧地衝過來,上去就動起手來,凌爵雖然也是個練家子,但是他畢竟不是軍隊出身,面對灰狼幾乎只有被打的份兒,只是他卻一步都不肯退,步步緊逼。
“嘭!”
巨大的慣性帶著凌爵整個人飛了出去,直接撞在了太平間正對面的電梯上,發出一聲巨響。
凌爵委頓在地面上,想站站不起來,卻仍然看著對面的門,一動不動。
罷了!不讓他進去他就守在這裡,總有他能見到的時候吧。
“叮咚!”
電梯門再次打開,從裡面走出來一聲褶皺的純白婚紗裙,葉珊玉帶著惶惶不安的神色,避開坐在地上的凌爵走了出來。
“我要見天佑哥哥!”
她的臉稚氣卻不見單純,眼底蓄積的風暴已經遮不住她平時裝出來的可憐和簡單,葉珊玉走到灰狼面前,氣勢迫人。
“他不想見你。”
灰狼從來都不講情面,他是三少的人,其他人與她而言什麼都不是!
“給我讓開!你知道我是誰嗎?居然敢攔著我?”
葉珊玉的聲音瞬間尖銳起來,就連地上的凌爵都忍不住擡頭看她,這哪裡是個傻子?
“我不打女人,不過這次不保證會不會破例。”灰狼淡淡的瞥了一眼這個女人,如果不是因爲她非要嫁給三少,凌筱筱不會死!
葉珊玉一下子被堵得啞口無言,威脅無用軟硬不吃,她一下子就慌了,裡面的不過是個燒焦的屍體,什麼都沒有留下來,甚至面目可憎,爲什麼夜天佑還是願意守著她?哪怕她已經死了,他還是不願意多看自己一眼嗎?
“夜天佑——你出來——”
葉珊玉趴在太平間的門上哭喊,灰狼皺了下眉,忍無可忍地拎著她的手把她扔到走廊上的座位上,任她哭喊也無動於衷。
半小時後,葉珊玉的嗓子喊啞了,眼睛哭腫了,卻沒聽到裡面傳出來半點聲音,安靜的讓人害怕。
夜天佑跪坐在冷凍櫃旁邊,低聲說著話,從他們開始認識一直說到最近,時不時地翻出來手機裡的照片,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她的照片,他甚至沒有一張屬於她的照片,更沒有合照……
“筱筱……你在那邊冷嗎?如果你覺得太冷睡不好覺,記得夜裡來找我,把我帶走吧。”
如果是平時,聽到這種話別人肯定會罵一句神經病,但是現在,站在門口的灰狼卻一直流眼淚,他貼著門站著,卻因爲他過於靈敏的聽覺,聽到了夜天佑的話……
生不如死!
“叮咚!”
電梯門再次打開,夜天翔扶著安知曉走出來,兩個人的臉色都很差,很明顯都哭過,雖然擡頭看了一眼夜天翔,聲音仍然冷清。
“四少,別進去。”
灰狼的目光仍然堅韌,不管什麼人過來他都會攔住,不管來的人有多少,他都要攔住,他們兩個活著的時候已經很苦了,現在人已經不在了,就讓他們最後說說話吧。
“蘇然,我只是想守在這兒,我不進去。”
夜天翔扶著安知曉在葉珊玉對面坐下,因爲哥哥訂婚的事情惹怒了江明城,所以那小子今天一早的飛機就離開了,白述也拒絕參加他們的訂婚宴,說他要是來了就對不起白子航,現在,唯一能守在他身邊的人就只有他了,畢竟他們是親兄弟……
原以爲飛機上的十個小時是一種折磨,可是凌筱筱基本上都在睡覺,除了偶爾覺得不舒服想吐之外,倒是安穩的過來了。
飛機穩穩地降落在異國的機場,江明城含笑跟機組的空姐道謝,小心翼翼地摟著凌筱筱走下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