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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宿命

身下是雕花大牀,牀頭懸掛大紅緞繡著的龍鳳呈祥的牀幔,身後是早就鋪得整整齊齊的的百子被,上面繡著一百個神態(tài)各異小孩子圖樣。牀幔錦被中,散著不少花生、桂圓等吉祥物。

花落槿微微擡頭,面前擺著的是上好的八仙圓桌,目光移向前方,是一座金漆彩繪戧金祥瑞圖掛屏。牆上、牀上、門上都清晰可見地貼著許多大紅喜字,一旁的香案上還有兩根點燃的紅燭,旁邊一座三角纏枝牡丹翠葉薰?fàn)t正冒著嫋嫋薄煙,屋子內(nèi)紅光映輝,一片喜氣盈盈。

經(jīng)過方纔一衆(zhòng)繁瑣的拜堂禮儀,又因爲(wèi)整日未進食,花落槿有些微微疲倦。但一想起今日是她與寧哥哥的大好日子,又顯得無比激動。整張臉也不知是因爲(wèi)心裡嬌羞還是屋子裡的悶熱而漲得通紅,低著頭等著前方喜宴的結(jié)束。

她交叉握在一起的雙手不斷的搓揉,手心底也是沁出細密密的汗珠,等一會兒寧哥哥就要來,她望了一眼那交纏在一起的龍鳳,心裡滿是甜蜜,耳邊還回響著剛纔拜堂時那白頭偕老的語句,更是羞澀的低下了頭,細細瞧去,耳垂那裡似乎都紅的可以滴出血來。

緊閉著的屋子突然自外被推開一條縫隙,先是探出一個頭,見新房內(nèi)並無人守著,忙一個閃身就踏了進來。嬌小的女孩幾步就快速地走到花落槿身旁,笑著從自己身後拿出一個紙包,邊打開邊道:“姐姐,你餓不餓?我拿了幾塊你最愛吃的蓮子酥?!?

花落槿擡頭,瞧著自己無比天真的親妹妹,又低頭望著她手中的糕點搖搖頭。聲音細柔地道:“不要了,喜娘說了,我不能吃東西,否則會不吉利的?!?

“姐姐~”嬌小的女孩站直了身子,將手中的糕點往她面前一攤,就道:“你真是有了夫君什麼都不要了。不過是幾塊糕點,你和大表哥都已經(jīng)成婚了,還有什麼是不吉利的?!?

“還是不要了,等寧哥哥回來在一起用食吧?”花落槿依舊猶豫著。

瞧著沉默的妹子頭,花落槿又無奈搖搖道:“你還小,不懂?!?

花落綝聽了,忙彎著身子看著自己的姐姐,撅起小嘴不滿道:“我不懂?我都知道,等會啊,你要和大表哥行周公之禮?!甭曇魠s是慢慢放低了。

花落槿一聽,臉?biāo)⒌眯呒t,比那抹的胭脂更明豔幾分。擡頭正對上一雙笑得賊兮兮的眼眸,嗔道:“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怎麼把這些話掛在口上,讓大舅母聽到了,又要說你?!?

女孩很明顯不怕被說,“咯咯”一笑,不懷好意般提醒道:“姐姐,該喊母親了?!?

花落槿忙不迭地低頭,心中卻甜蜜地如吃了糖一般。

“好啦,姐姐。我啊~也是爲(wèi)你著想,這糕點你到底是吃還是不吃?不吃,等會可是沒力氣的哦~”花落綝笑瞇瞇地望著親姐。

府裡的那些兄弟姐妹還沒來鬧洞房,倒是先被自己的妹子給取笑了?;溟让嫔虾苊黠@地?zé)o比羞澀,但聽了妹子的後半句話,到底還是伸手取了她手裡的糕點。

見花落槿吃了一塊,女孩笑兮兮地又遞了一塊過去。

一塊也是吃,兩塊也是吃。反正是自己的親妹妹,花落槿也不想去顧忌些什麼,吃了三四塊蓮子酥,又讓她倒了杯茶來。

剛放下茶杯,外面的院子裡就傳來嘈雜的腳步聲。

花落綝笑著道:“定是表哥表姐妹們來鬧洞房了。”說完急忙就站到一旁去。

花落槿心裡緊張,伸手抹去嘴上的糕點渣子,低著頭正襟危坐。

“砰!”

新房的門被重重打開,花落槿一擡頭,正見自己的婆婆也就是大夫人陸氏正面容憤怒的出現(xiàn)在門口,身旁除了她最信任的秦媽媽,還有不少家丁,一副來勢洶洶的模樣。

茫然不解地站起來迎上去,花落槿柔聲道:“母親,您……”

“啪!”

卻不防,話才說了一半,就迎來一記耳光。

陸氏出手極重,花落槿沒有防備,整個身子就往一邊的八仙桌旁倒去。伸手捂著臉轉(zhuǎn)頭就看向陸氏,委屈道:“母親,兒媳做錯了什麼?”

“大舅母,您爲(wèi)何打姐姐?”

花落綝上前,先問了陸氏,而後就低身扶起花落槿。

陸氏整張臉都變的鐵青,指著花落槿就狠道:“你自己做了什麼自己心裡明白,我們陳家沒有你這種不知廉恥的媳婦!”

花落槿身子一晃,雙眼噙著淚水上前抓住陸氏的胳膊,茫然道:“母親,兒媳不明白!”

“哼!”

陸氏自鼻間冷哼一聲,而後似是嫌棄般地抽回胳膊,往後退了一步對著旁邊的秦媽媽使了個眼色。後者一伸手,不一會兒,就有兩個小廝扯著一個雙臉紅腫的丫頭進來。

隨著身後兩個小廝手一放,那丫頭就癱倒在地上。

花落槿一看,認清是自己的貼身婢女,往前一步就喚道:“木香?”

喚作木香的丫頭擡起頭來,看向花落槿的目光中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溟冗€來不及細細思量木香那意味深長的表情就看到木香小小的身體已經(jīng)立馬爬到陸氏的身旁,拽著她的裙襬就口齒含糊道:“夫人,奴婢一切都是聽命於表姑娘,是表姑娘與男子私通。”

花落槿聽完這話滿腦子似是“轟”地一聲,瞬間空白。

她在說什麼?第一個反應(yīng)便是忙著替自己辯解,她的心裡是相信木香不會陷害她,一定是有人威脅木香。

“木香,是誰教你說出這些話來污衊我的?我待你不薄,你爲(wèi)何含血噴人,當(dāng)著什麼多人說出此等辱我清白的話?!”說著轉(zhuǎn)頭看向陸氏,忙跪下道:“母親,兒媳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母親莫要信她,這些都是她胡編亂造的!”

陸氏斜視了眼跪著的花落槿,嗤鼻道:“虧我視你爲(wèi)自家女兒,一切吃穿用度都和府裡的姑娘一樣。你如今竟然做出這種事情,讓陳家蒙羞。好在未行周公,你不能真正算是我陳門之人!等會我就讓寧兒寫封休書給你,遣人送你回柳州去?!?

聽了這話,花落槿只覺得一下之間天旋地轉(zhuǎn),她根本沒有思考的時間,只能反反覆覆的念道:“母親,母親,兒媳真的是被冤枉的!”

花落槿心裡慌亂如麻,明明是她的大婚之日,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如今只好死死地抓住陸氏的衣袍,流淚道:“兒媳自小在陳府長大,恪守禮儀,就是與大表哥在一起的時候,也未曾有過逾矩之禮。如今母親僅憑一個丫頭的話就要治我的罪,不覺得太過牽強了嗎?”。

陸氏腳下用力一踹,也不顧那趴在地上花落槿的狼狽模樣,就道:“僅憑一個丫頭的話嗎?你自個瞧瞧這是什麼?!”

自旁邊的秦媽媽手裡接過一條寶藍色的汗巾,陸氏一用力便往撫著胸口的花落槿臉上甩去,喘著大聲斥道:“我本是讓丫頭去收拾你舊屋裡的衣裳搬到新房來,卻不想在你牀鋪上找到了這東西。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花落槿將汗巾拿在手裡一瞧,搖頭直道:“這不是我屋子裡的東西,母親,這真不是!”

陸氏卻不想再聽她辯解,目光射向一旁的花落綝,凌厲道:“你與你姐姐自小親密無間,住在一個院子裡,可有聽到過什麼異常?”

花落綝身子一震,目光退縮著,低頭望著無比期待自己的姐姐,又轉(zhuǎn)頭看了看陸氏。猛地一跪下央求道:“大舅母,姐姐也只是一時糊塗,求大舅母對姐姐網(wǎng)開一面!”

“綝兒,你在說什麼?”花落槿睜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妹子,似是無法相信這是她能說出來的話。蒼白的臉色,此時卻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散發(fā)著奇異的光輝,那原本明亮的雙眸,卻是在漸漸黯淡。

陸氏看著已經(jīng)目光呆滯的花落槿,極爲(wèi)憤怒地指著她就道:“真是家門不幸??!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想抵賴?”

花落槿此時腦袋嗡嗡地想,似是什麼都聽不見,看了看跪在陸氏身後的木香,又瞧瞧旁邊身子抖擻著的親妹。只呆呆地問道:“爲(wèi)什麼、爲(wèi)什麼?”

花落綝聽了,心如絞痛,卻只能將頭埋得更低。

“把這個不忠不貞的女人鎖起來,等前面酒席散了請老爺老夫人做主!”

陸氏對著後面的僕人下令後,第一個轉(zhuǎn)身甩袖而去。

花落槿就一直半伏在地上,不記得周圍的人是什麼時候退出去的,也看不見花落綝離開時望著她內(nèi)疚的眼神,更聽不到秦媽媽離去時所留下的嘲諷言辭。最後隨著外面落鎖的聲音,熱鬧了一晚上的院子內(nèi)內(nèi)外外都歸於平靜。

驀地,她突然想到了寧哥哥,朱脣輕啓吶吶地喚道:“寧哥哥……寧哥哥……你在哪裡?”

他們指腹?fàn)?wèi)婚,自小親梅竹馬,他一定會相信自己的!只要等會見到了他,見到了疼愛自己的外祖母,他們一定會爲(wèi)自己討回公道的。這麼一想,她的心似是看到了一陣希望,伸手抹了臉上的眼淚,就要站起身來。

卻不防,剛站定身子的一瞬又摔倒在了一地上。

這一刻,花落槿突然覺得似是有無數(shù)螞蟻在啃噬著自己的五臟六腑,呼吸漸漸吃力,躺在鋪著紅毯的地上,慢慢蜷縮起來。一手握緊拳頭,一手抓著心臟口的衣裳,額上漸漸漫上汗水,“救、救命……”突然地,一口鮮血自她的口中噴出,花落槿覺得意識漸漸模糊。

是中毒嗎?

怎麼會這樣?除了和寧哥哥的合歡酒,今日她什麼都沒有吃。

想起來了,是那幾塊蓮子酥……

是綝兒,到底是爲(wèi)什麼?

緊握著的拳頭一點點鬆開,睜得大大的眼睛卻是至斷氣的一刻都難以閉上。

……

“小姐,小姐?!?

輕輕搖晃中,她猛地翻身坐起,大口大口喘著氣,手緊緊握住身前的牡丹富貴錦被。

婢女上前,望著自家主子,自半年前一場大病痊癒之後,總是夜不能寐。略帶擔(dān)憂的口氣道:“小姐,又做夢了?”

“是啊,又做夢了?!?

空洞地看向前方,只吶吶地重複著婢女口中的話。

那只是一個夢,一個過去了的再不可能重現(xiàn)的夢……而如今從夢中醒來後的她,卻不再是當(dāng)初寄人籬下的花落槿,而成了手握兵權(quán)武國公之女薛如錦。

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鏤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點點細碎的橘黃色的朝陽光芒。薛如錦擡眼四處細細打量,身下是一張柔軟的木牀,精緻的雕花裝飾皆是不凡,側(cè)過頭,一房精緻的閨房映入眼簾,銅鏡置在木製的梳妝檯上,滿屋子都是那麼清新閒適。

奢侈的傢俱擺設(shè),精心的佈局。每每深夜醒來看著這陌生的屋子,總是讓她想起前世那恐怖的一夜。黑夜裡,燭光搖曳,她的心就如當(dāng)初那對紅燭的燭淚一般,緩緩流淌,卻也只能滴在自己的心底。

搖搖頭,擡起衣袖,薛如錦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清聲道:“天亮了?!?

婢女見她這副模樣,望了眼雕花窗外,恭敬地道:“是的,小姐,已經(jīng)卯初了。”

婢女答話間,她已經(jīng)翻身下了牀榻在榻上坐下,四下張望了下,便開口道:“今兒,十七了吧?”

婢女?dāng)E頭覷眼主子,最近小姐每天都問上幾遍日子。知她心中所想,低頭就回道:“是的,小姐,離去燕京的日子,還有三天?!?

點下頭,薛如錦神思恍惚地看向遠處。整整半年過去了,她終於要回去了……那等待自己的又會是如何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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