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恨說,賽車出事那天其實就查出懷孕了。她一直很猶豫要不要告訴萬喜,因爲沒想好到底讓不讓這孩子來到人世。結果意外那麼突然,萬喜也走得那麼突然。
布卡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萬喜長什麼樣兒,多大了,是哪兒人,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又聽嚴恨說,“本來我沒想好,要不要留這個孩子。但是萬喜不在了,我要是連這點事都不替他做好,怎麼對得起他?那天晚上我受了傷,孩子有流產的跡象,醫(yī)生叫我留院保胎。所以我想,我可能很久都不能到公司上班。布總,你撤我的職,換個人上吧。”
“這些事你不用操心,好好養(yǎng)著,一會兒我來看你。”布卡頭暈眼花,掛了電話,叫秘書把遇難員工資料送進來。
蔣書琴很快就把資料送到布卡手裡,順便呈上辭職信。
布卡擡起頭,眼神凌厲,“理由!”
“這次的事,我和伍燕有責任。我們不該把樂微微放進會場。所以想來想去……”
“引以爲戒!辭職信不收,出去工作。記住,這是個意外。”布卡表情嚴肅高冷,“以後,不允許犯類似的錯誤。”說完,將辭職信推過去,繼續(xù)埋頭翻閱資料。
一頁一頁,都不是萬喜。
“布總,您在找誰的資料?”蔣書琴確實具備好秘書的品質。
“萬喜。”
“第十一頁,倒數第二頁。”
布卡擡起頭,“這裡的每一個人你都記得?”
“是的。”
“萬喜的老家在哪裡?”
“他是S省人,家在洪源村。獨子。”
布卡翻到第十一頁,看到一張證件照,長得很清秀的男孩子,非常年輕。
蔣書琴又道,“今年二十六歲。”
布卡一瞅,果然是。就那麼緩緩擡起頭來,“書琴,我需要你留下。”
蔣書琴被“書琴”兩個字燙得心裡發(fā)熱,不知不覺眼眶紅了,“布總,我會好好幹的。”
“好,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布卡壓抑住親近的心情,埋下頭繼續(xù)看資料。
蔣書琴忽然找到一種此生都不會再換工作的踏實感,站在門外怔了半天。她中午和伍燕一起在公司食堂吃飯的時候說,“伍燕,好好幹,布總跟別人不同。”
“有什麼不同啊?她會不會忽然想起那次,她和樂微微鬧架,咱倆還抓她來著?”
“我猜,她應該是想得起來的。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她對咱們不一樣,就像是……很早以前就認識了。”
“書琴,你太感性了。我可沒這麼樂觀。”伍燕不以爲然。
“不然呢?辭職後,你家裡的房貸要不要還?孩子老人要不要養(yǎng)?說白了,我們只是工作。布總目前沒拿我們問責,咱們就先幹著。多幹一天,不是還多拿一天工資嘛。你現在出去找工作,能找到比這更好的?”
伍燕承認,莫名其妙能一下子進後墨時代總裁秘書部,就跟坐火箭一樣。她嘆口氣,“我就是擔心……”
“布總人挺好。你別多想,好好工作吧。”蔣書琴幾口扒拉完飯,“我得先回去整理一下會議記錄。”
“你等等我,我也回去工作。”伍燕決定了,暫時不辭職,靜觀其變。
布卡草草吃了幾口中飯,直奔醫(yī)院。
他們公司所有受傷的員工,都安排在田荊家的康寧醫(yī)院。只有嚴恨自己找了個醫(yī)院待著,說醫(yī)藥費不報也無所謂。
布卡之前忙,就沒來得及打聽嚴恨到底待在哪個醫(yī)院。現在一問羅七夕才知道,人家居然在省婦幼保健院。
也對,懷孕保胎確實應該在那裡。她一路問,終於找到了嚴恨的病房。
門虛掩著,是個三人間病房。她剛踏進一隻腳,就聽見裡面一個清脆的耳光響起。
布卡一瞅,驚呆了……她簡直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打嚴恨。
天哪,嚴恨呢,居然有人敢打嚴恨!
罵人也罵得那麼難聽,“你怎麼不去死?丟臉的東西!立刻把孩子打掉!立刻!馬上!我現在就去安排!”
嚴恨低垂著頭……完全不是布卡認識的那個嚴恨,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顫顫的,可憐巴巴,“我不去,可不可以讓我留下這個孩子?”
那罵人的女人保養(yǎng)得很好,看不出多大年紀。長得非常漂亮,眉眼間跟嚴恨有點相似。也許是長年的陰鬱,臉上的表情非常死板兇惡,“留下?你要留下這個孽種?”揚起手,又那麼打下去。
嚴恨的臉上瞬間便現出五指印,兩頰都紅腫著。她完全沒有了之前一絲的強悍,簡直就是林黛玉型,那麼大個人可憐兮兮縮在病牀的一角,眼裡空洞無神,“我也是孽種,不也留下……”
不等嚴恨把話說完,那女人青筋暴起,眼裡的火像是要燒死人。手那麼揚起,又準備狠狠打下去……手倏然就那麼在空中揚著,忽然動不了。
布卡衝過來鉗住那女人的手,聲音冷而寒,“你再打一個試試!”
那女人側頭看著布卡,揚了揚脖子,傲慢又無理,“你是什麼東西?我管女兒礙著你什麼事?”
“……”布卡驚呆了,萬萬沒想到,這女人會是嚴恨的母親。
顯然,嚴恨怕極了母親,伸手推著布卡,乞求著,“布總,不要管我,你先走……好不好,求求你,不要管我……”
這是嚴恨在說話嗎?不可能啊?布卡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手慢慢慢慢鬆開,認真看著眼露怯色的嚴恨,竟說不出話來。
她確信,這個嚴恨不是她認識的那個嚴恨。
那個總愛講著段子,一臉神采飛揚的姑娘,那個強悍又爽朗,偶爾還愛爆粗的姑娘,那個纔是嚴恨。
這個嚴恨,一定是假的。
“叫你出去,沒聽見?”嚴恨的母親也長得很高,俯視著布卡,“管閒事管到這裡來了!我的女兒,我想怎麼打,就怎麼打!”
“來!你打一個試試!”布卡毛了,抓了一把小卷兒,呲牙咧嘴。這時候特別想念陳左洋,覺得只有陳左洋才能收拾得了這悍母。
她第一次看到母親可以做成這個造型,心裡活動如天雷滾滾,猜測嚴恨一定是抱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