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瀧澤慕滿四十歲開始, 他就有意識地將權利和事業轉交給他的助手李淳,直到四年後,他完全隱退, 帶著他的伴侶白溪蘊離開了銘都, 去往了澳大利亞定居。
澳洲地廣人稀, 是一個很適宜人類居住的地方, 瀧澤慕和白溪蘊在這裡買了一個很大的莊園, 屋子外有大片大片的青草地,草地上養了一羣羊,莊園後面則圈了很大一塊地, 種著各種水果蔬菜,過起了悠閒的田園生活。
當然, 瀧澤慕和白溪蘊都不是會養羊種菜的人, 只能僱專業人士幫忙打理, 後來時間長了,白溪蘊跟著學了不少, 才偶爾能自己照顧滿園子的蔬菜水果。
等學得比較好了,白溪蘊還重新開闢了一塊園子,又種上了各色鮮花,每年一到開花的季節,滿園子的花朵嬌豔欲滴, 美不勝收。
兩個人在家, 自然不可能真的不工作, 李淳偶爾遇到不能解決的問題, 還是會給瀧澤慕打電話, 甚至勸瀧澤慕和白溪蘊領養一個小孩兒,以免老來無伴, 白溪蘊則拿起筆當起了作家,記錄起他與瀧澤慕的旅遊印記,還在網上寫起小說,成爲了一名小有名氣的耽美文網絡寫手。
而關於領養小孩的問題,瀧澤慕經過深思熟慮,在他四十八歲的時候對白溪蘊提了出來,因爲他註定會先白溪蘊離開,他不希望他死後白溪蘊孤孤單單的一個人,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不會剩下。
“領養小孩兒?”三十四歲的白溪蘊,氣質更加溫潤儒雅,彷彿一方上好的古玉經過時間的洗禮,變得愈加光澤瑩潤、風華內斂,微微一笑,就連眼角的細紋都顯得特別迷人。
“嗯,我們結婚十幾年了,這個家裡是時候添一個孩子了。”瀧澤慕伸手牽住白溪蘊的手,十幾年的平穩生活讓他的氣質無形中變得溫和許多,少了那些外放的不羈與威嚴,氣度依舊不凡,卻變得內斂紳士,顯得風度翩翩,時間愈久,愈加具有成熟男性的魅力。
彎了彎嘴角,白溪蘊將頭靠過去倚在瀧澤慕的胸口上,微閉著眼睛輕輕道:“不,是兩個。”
“嗯?”
“要兩個,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好。都聽你的。”擡手輕輕撫摸著白溪蘊柔軟的黑髮,瀧澤慕的心非常平靜,也非常快樂,覺得雖然在最意氣風華的年紀放棄了所有,卻不後悔,因爲他已擁有了世上最美好的東西——白溪蘊的愛。
孩子是回銘都的孤兒院領養的,都是出生不久就被遺棄的孩子,男孩取名瀧澤瑾,女孩白瑜,組合一起便是“瑾瑜”,取義美玉,來源,“高下在心,川澤納污,山藪藏疾,瑾瑜匿瑕。”
兩個大男人都不是照顧小孩的料,一開始自然是手忙腳亂,只得請來專業保姆,一邊學一邊進步,然後看著孩子一天一天長大,從會爬到會走路,從只會啊啊叫到能叫出清晰的“爸爸”,這過程很辛苦、很快樂,也很讓人滿足。
在孩子終於長大以後,瀧澤慕與白溪蘊也都不年輕了,瀧澤慕頭上已經染上一層白霜,白溪蘊黑髮間也稀稀疏疏長起白髮,兩個人已經慢慢步入老頭子的年紀,相握的手卻從未分開,直到瀧澤慕八十五歲的時候因爲癌癥離開了白溪蘊。
“溪蘊爸爸,吃點吧?”已經是三個孩子母親的白瑜伸手牽住白溪蘊的手腕,看到白溪蘊呆滯的神情,眼睛一熱,鼻子一酸,後面的話也說不下去了。
“是啊,溪蘊爸爸,如果瀧澤爸爸看到你這樣,他會心疼、會難過的。”瀧澤瑾同樣握住白溪蘊另一隻手腕,心裡也很疼,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白溪蘊,只覺得白溪蘊整個世界都好像隨著瀧澤慕的死亡而塌陷了。
聽到瀧澤瑾提到瀧澤慕,白溪蘊的眼睛動了動,這才遲鈍地擡起頭,卻見兩個孩子都特別擔心地看著他,不由連忙勾起脣勉強笑了,然後端起碗吃飯,還不忘招呼兩個孩子,“你們也吃,也吃,一起吃。”
吃完飯,瀧澤瑾和白瑜都提出要陪著白溪蘊,或者白溪蘊搬過去和他們一起住,白溪蘊都拒絕了,他擡手牽住瀧澤瑾和白瑜的手,乾枯粗糙的皮膚很硌手,但瀧澤瑾和白瑜都不可能會嫌棄,他們只覺得心酸,似乎一瞬間,他們就長大了,那樣英俊逼人的瀧澤爸爸也徹底離開了,而溫潤如玉的溪蘊爸爸的靈魂也像是跟著瀧澤爸爸一起走了,只剩下一個空殼活在人世間。他們不知道別人的愛情是怎樣的,但他們相信,如果這世上只能剩下一種真摯的愛情,那麼一定是白溪蘊與瀧澤慕這樣的。
“溪蘊爸爸……”白瑜還想勸白溪蘊,白溪蘊卻笑著打斷了她的話,笑著說,“不用擔心我這個糟老頭子,我答應過你們瀧澤爸爸會好好的,我不會食言。”
“可是……”白瑜還想說什麼,卻被白溪蘊推出了大門,“好了,你們早點回家吧!家裡的人都還等著你們。得空了再來看我。”
說完,白溪蘊便關上了大門,眼神瞬間再度變得呆滯,渾濁的眼睛彷彿有淚又彷彿沒有,只有空洞一片。他走回房間,取出相冊,一張一張翻看著與瀧澤慕一起的記憶,眼淚終於徹底盈眶,一滴又一滴滴在了那些照片上。他們這一生從未有過爭吵,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恨不得分成兩秒來度過,只怕相聚的時間不夠長,因爲他們的愛情那麼殘酷,年齡差距太大,註定會有一人提前離開。
只是白溪蘊還是低估了這種痛,他以爲他答應了瀧澤慕會堅持住,就能堅持住,但此刻,他才發現,他連一秒鐘都堅持得很困難,何談繼續在沒有瀧澤慕的世界裡孤獨地過完剩下的十年,甚至更久。
於是,白溪蘊在寫下一封遺書,交代了瀧澤瑾與白瑜所有的事情後,便服下超劑量的安眠藥安靜地睡死了過去,在睡夢中緩緩離開了現實世界,去到了有瀧澤慕的地方。
此時,白溪蘊正一個人在一條看不到盡頭的甬道里慢慢踽踽獨行,但他卻不害怕,因爲他有預感,等他走到盡頭,他就能看到他的愛人——瀧澤慕了。
當有光線照過來,白溪蘊終於即將走出這逼仄的長長甬道,然後逆著光,他看到了站在光下的男人,依舊是年輕時候最英俊的模樣,嘴角含著一抹淺笑,不羈的模樣彷彿一隻隨時蓄勢待發的豹子,那麼優雅、那麼帥氣。
“慕。”白溪蘊笑了,然後奔跑著撲進了對他張開雙臂的男人懷裡,眼淚不受控制地嘩啦啦流淌了下來,卻是幸福的淚水。
“你真不聽話,就這麼追著我過來,但我還是好高興,我是不是很自私?溪蘊,我愛你。”瀧澤慕抱緊懷裡的白溪蘊,心底同樣洶涌著強烈的感情,恨不得將白溪蘊揉進他的骨子裡,時時地護著,永恆地守著,再也不分開。
“嗯,我也愛你。”白溪蘊覺得這世界又圓滿了,在他擁抱住瀧澤慕的這一刻,在聽到瀧澤慕又對他說愛的時候。
“醫生,醫生!我爸爸他眼角流出了淚水,他是不是要醒了?”白瑜看到白溪蘊眼角淌出一滴淚,不由驚喜地對正在給吃了太多安眠藥未死卻變成植物人的白溪蘊做例行檢查的醫生喊道。
醫生本來也有些驚喜,但當他做了一整套檢查後,卻只能遺憾地搖搖頭,對瀧澤瑾和白瑜嘆息著說道:“還是沒反應,病人恐怕暫時不會醒來,甚至可能永遠也不會醒來。”
“嗚,怎麼會這樣?都怪我,我當時應該堅持不走的!應該要留下來陪溪蘊爸爸的!就知道溪蘊爸爸會做傻事!哥!怎麼辦?我該怎麼辦?”白瑜捂住臉嗚嗚哭起來,心痛得無以言語,一個爸爸死了,一個爸爸還活著卻等於死了,兩個至親人的離開讓她再也無法承受這樣的痛苦。
擡手環抱住白瑜,瀧澤瑾雖然也面目悲傷,但他看著白溪蘊安詳甚至彷彿帶笑的嘴角,突然明白了一些情緒,不由捏著白瑜的肩膀,輕輕道:“白瑜,別哭,也許溪蘊爸爸這樣睡著就能見到瀧澤爸爸,他們又能在溪蘊爸爸的夢裡繼續在一起了,你看,溪蘊爸爸笑了呢!”
“是嗎?”白瑜擡起頭,轉過頭卻見白溪蘊嘴角好像真的勾了起來,那一刻,她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地洶涌了起來,語言終於變成最蒼白的東西。
“是啊……也許這就是溪蘊爸爸最好的歸宿了吧……因爲沒有瀧澤爸爸,他活著卻比死了更痛苦。”瀧澤瑾擡手撫著白瑜的肩膀,是安慰白瑜,也是給他自己一個抒懷悲傷的理由。
“慕,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白溪蘊牽著瀧澤慕的手,和瀧澤慕漫步在一片青草地上,嘴角帶著溫暖的笑,那麼快樂,那麼耀眼。
“好,再也不分開。”瀧澤慕看著笑得開心的白溪蘊,忍不住伸手過去捏住白溪蘊的脣吻了下去。
這陽光下的一吻,那麼深沉、那麼溫柔,沉澱了跨越生與死的思念與不捨,在這一刻,白溪蘊與瀧澤慕終於再度牽住了對方的手,即使這只是一場夢,那也是永遠不會醒來,最美、最美,讓人迷醉的夢。
繾綣相戀的這一生,無悔、無怨,至情、至性,即使是死也已是無所遺憾。
(全文完)